作為中國“計劃生育”政策最嚴格時期出生的“80后”,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就漸漸成為社會討論的熱點,有人稱其為“充滿希望的一代”“幸福的一代”,亦有人稱他們為“垮掉的一代”“麻煩的一代”。隨著他們長大成人或者相繼完成學業步入工作崗位,“80后”已漸漸融入社會生活的主流,如今正值青壯年的他們,將承擔起巨大的社會責任。
近年來,一個越來越重要的問題不容回避地擺在了我們面前。伴隨著中國步入老齡化社會的步伐加快,“80后”也將成為“養老的一代”。他們對“忠孝”的理解和親身實踐,也必將影響著中國未來的傳統道德走向。因此,記者對幾位頗具代表的“80后”進行了采訪。
為了癌癥的母親
錢潤,山西省太原市人,祖籍浙江,中共黨員,原系太原化工廠廠辦工作人員。1998年,他的母親去世了。對于一個患肝癌5年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解脫,而對于當時的醫療條件卻又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因為以當時的醫療條件來看,確診為肝癌中晚期的患者最長存活期不過年余。奇跡的產生,離不開作為孝子的錢潤永不放棄的努力。
這天,在北京某著名醫院的一張病榻前,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休息的錢潤在焦急地用沙啞疲憊的聲音與在路上的弟弟通著電話:“什么時候能到?快點!老人已經不行了!”那邊是同樣焦急的聲音:“知道了。我正在往過趕。很快就到!”
床上患了5年肝癌的母親已經被病痛折磨得剩下最后的氣息,她看到小兒子進入房門,眼睛突然有了久違的光彩,她斷斷續續地說:“孩子,你怎么來的?”母子二人說了幾句話,兩分鐘后,錢潤和弟弟親眼看到母親的瞳孔放大。他再也支撐不住一個月勞累的身體和過度的悲傷,大腦一片空白,眼前一陣陣發黑,但是他強忍住了即將降臨在身體上的暈厥,靠著墻站著,眼前閃現的一幕幕仿佛昨天發生的一樣……
錢潤的母親5年前被確診為肝癌,這對一個國企的普通工人家庭來說無疑是一場劫難。然而,這場劫難才剛剛開始。錢潤孝順,這一點在親戚、鄰居、朋友、同事中有口皆碑。憑著他在親戚朋友圈中良好的人緣和可靠的人品,也沖著他陪著母親在太原、襄汾、上海、北京等地的醫院不斷輾轉而執著的孝心,錢潤一提出借錢為母親看病,親朋好友紛紛慷慨解囊,以解錢潤燃眉之急。
錢潤想盡快治愈母親的病痛,于是利用課余時間到處尋醫問藥,每天從報紙、電視、廣播上留意醫藥廣告,并記錄下來。放學回家之后一一落實,只要認為對癥的就不惜任何代價買來,咨詢醫生之后,給母親服用。然而,盡管這些藥物在廣告上被描繪得有神奇的功效,可是在錢潤母親身上卻絲毫“神奇”不起來,“母親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直到出現黃疸。當時整個人全身皮膚蠟黃,已經不能下地,只能躺在床上。當時母親覺得自己大限已經到了,所以就開始放棄治療了。因為當時的醫療條件,肝癌病人最長也就只能活一年多的時間。”談起當時的情景,錢潤告訴記者。
就在母親的身體對藥物已經完全沒有反應的時候,錢潤從同學父母處得到一個消息:太原市晉祠路附近村里一個外號“神醫”的土郎中,能夠治愈各種疑難雜癥,而且頗具療效。錢潤對于鬼神從來不信,但是這次為了救母親,他抱著一線希望找到了這個叫做“七七”的“神醫”。
這個“七七”的醫術來源的真實情況不得而知,坊間傳說頗有傳奇色彩,更是不能盡信。錢潤只身來到“七七”的寓所,只是一間普通的民房,門前排著長隊。等到錢潤的時候,他將母親病情大體講給了“七七”,這個“神醫”給他開了藥方,讓他抓一個星期的藥,并要求錢潤一個星期之后帶著母親親自來一趟。一個星期之后,錢潤背著母親又一次來到這個農村小院,經過“七七”的針灸和藥物療法,錢潤母親的病情基本得到控制,而且身體也開始慢慢恢復。
在照料生病的母親的日子里,錢潤的家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是剛剛接班進廠的錢潤從工廠辦公室辦理了下崗手續,以專心照顧病中的母親。第二,他結婚了,妻子是附近單位的,他們的兒子在錢潤母親病情轉危的情況下降生。久病成醫,在照顧母親期間,錢潤一方面要外出賺錢,一方面要學習醫學理論知識,一有時間就給母親進行按摩以疏通血液循環,盡最大努力減輕母親的痛苦。這期間,他將母親的病情變化做成詳細的病歷,通過資料進行研究。
隨著土郎中“七七”不再出診,錢潤母親的病情經歷兩年多之后,又開始重新發作,并逐漸變得嚴重起來。無奈之下,錢潤托熟人找關系將母親轉入北京某知名腫瘤醫院。該院專家經過研究之后,認為只有手術切掉其中一片肝葉才能盡最大可能挽救病人生命。而且,手術費需要30余萬元,即使手術成功,病人所剩的生命也將不多。
在北京侍奉母親的一個月里,錢潤每天只能在醫院的長椅上休息最多一個小時。醫院不允許病人家屬陪床,錢潤通過各方關系做通了醫院工作,被破例允許守床。當時醫院有一個建議:錢潤母親患肝癌5年在當時的醫學史上是很少見的,所以建議免費為其母實施手術,但條件是必須將其母5年來的病歷作為該院的研究成果,其母作為實驗品進行醫學研究。錢潤和家人商量之后決定自費為母親做手術,婉言謝絕了醫院的建議。手術后一個星期,錢潤母親辭世。
處理完母親的喪事,錢潤開始了長達7年的還債生涯。一個手術沒能留住母親的生命,卻留下了30余萬元的債務。錢潤說他并不后悔,因為作為兒子應該盡到自己最大的責任,盡管結果并不一定完美,但是不會在人生中留下任何遺憾。
7年時間里,事實上已經失去工作的錢潤嘗試過各種掙錢的辦法。他白天開出租,晚上擺夜市賣小吃,一有機會還要跑長途運輸。錢潤和妻子經過7年時間的艱苦終于還清了所有的債務。就在他們準備開始新的生活的時候,錢潤的父親突然病逝,這給錢潤很大的打擊。“老爺子沒有享受到一點幸福的生活,在清理完債務的時候突然去世,給我很大的打擊。但是現在想想也覺得沒有什么遺憾了。我欠父母的,應該在這十幾年中還清了。”
特困生
主人公張勤娃,山西省岢嵐縣人,父親天生聾啞,家境非常貧困。原系忻州師范學院的學生,2005年畢業,如今在太原謀職。
來自貧困農村一個普通農家的孩子,能考上大學是全村人的喜事。帶著鄉鄰的重托和勉強湊足的學費,大學的第一個學期他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一等獎學金。
那個學期的寒假,因為沒有坐車的費用,他不能回家過年,同時也要依靠假期打工收入來獲得第二學期的生活支出。開始還算順利,他獲得了一個臨時工的機會,得到一筆對他來說不菲的收入。新學期開始,一次偶然的時間,他接觸到了網絡,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一個月里,他整天泡在里面玩得昏天黑地。在此期間,他一天只吃一頓飯,一頓飯只吃一個燒餅。可是他的錢在一個月之后全部花光,在經歷了兩天沒有吃飯的慘淡之后,他借錢通過電話聯系到了老家的村里,村干部多方籌集到資金之后,給他寄來了400元生活費。
有了這400元,他先飽餐一頓,然后繼續投身到他的“偉大而輝煌”的網絡“事業”中。很快錢又花光,他陷入了空前的窘境,不得不向同學舉債。即便如此,他依然在為數不多的可支配資金中抽出相當部分用于上網。
在得知有機會獲得學校的特困補助后,他的啞巴父親在村干部的陪同下從鄉下趕來為學校做特困證明,證明做好之后需要他本人簽字,可是尋遍學校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他。父親焦急地流出了淚水,多方打聽之后在網吧找到了他。正沉迷在游戲世界中的他突然覺得身旁多了一個手里拿著一份文件且“咿咿呀呀”比劃著跟他講話的人,感到很驚奇。周圍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的臉立刻紅到耳根,周圍的起哄和嘲笑讓他覺得顏面全無。而他的父親并沒有關注到這些,他也沒能弄明白自己的兒子究竟在全神貫注地干什么。就在他用自己特有的語言表達著與久違的兒子重逢和獲得助學金的喜悅的時候,張勤娃揚起手憤怒地將一個響亮的巴掌送給了自己的啞巴父親。張勤娃的父親立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蒙了,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不明白為什么兒子在父子這么久沒有相見之后送給他這樣一份禮物。陪同張勤娃父親一同來的村干部看到此情景氣得跳起來就罵:“張勤娃!他可是你親爸!還是個大學生呢?剛上了學就覺得你爸給你丟人了!敢動手打他了!你算什么狗屁大學生?你還有良心嗎?”
“此時,整個網吧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我當時的大腦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其實當時我很后悔,我悔恨我對我唯一的親人造成的傷害如此之大以至于我終生愧疚。”張勤娃談到當時感受的時候,拿出了自己當天的日記。“我后來才知道,我爸帶著全村的鄉親給我湊的錢、走了幾十里的山路,才來到學校的,而每一塊錢,都有父親磕下的響頭。父親一路上沒喝一口水,沒進一粒米。從那天起,我開始記日記,近6年來從未間斷。”他告訴記者。
“從那次事件以后,我和父親之間有了無法彌合的傷痕,我的愧疚已經讓我無法再對生活有任何不負責。”經歷這場網吧風波之后的張勤娃,一下子成熟了很多。雖然偶爾還會去網吧玩個過癮,但是比起以前的沉迷收斂不少。在一次征文比賽中,張勤娃的一篇《我的殘疾父親》獲得一等獎。在那天,當這篇文章被刊登在校報上的時候,同一個宿舍的哥們,8個20歲的大小伙子緊緊抱成一團,泣不成聲!
張勤娃告訴記者:“我記憶中沒有母親的印象,因為我剛出世她就跑了。一直以來都是父親照顧我,把我養大,父親從來不打我,他不會說話當然也沒罵過我,我做錯了事情他總是默默地陪在我旁邊安慰、鼓勵我。上大學后,父親在縣城擺了一個修理自行車的小攤,經歷了那件事之后,一度停了修車攤。”
以后漸漸遠離網吧,張勤娃在大學里真正勤奮起來,一邊打工賺錢盡量減輕父親的壓力,一邊認真學習。畢業之后他考取了教師資格證,后來輾轉進了太原一家廣告公司。由于勤勞刻苦,踏實肯干,不斷取得好的成績。他把獲得的榮譽證書和一封長信寄給父親。父親很高興,第二天就來到學校看他,在張勤娃宿舍,他的父親受到了“貴賓”待遇,幾個同宿舍的哥們集資請父子倆吃飯。那天他們喝了很多酒,從此父子倆重歸于好。
張勤娃告訴記者:“那是我永遠不能抹去的黑色記憶,我只有發奮工作,以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
傻四
知道傻四的一些事情是在一次宴會上,由一位媒體同行在閑談時候透露的。之所以叫傻四,是因為他是一個輕度智障人士,在家族中又排行老四,因此同村的人都稱其為“傻四”。
傻四是陽泉市平定縣冠山鎮南坳村的村民,1982年出生。冠山鎮毗鄰陽泉市第二電廠,村民靠小型貨運為電廠運輸煤炭為主要經濟來源。在20世紀80年代初,這個村子是為數不多的富裕村之一。傻四的父親因為較早進入運輸行業,家底頗為豐厚。早在傻四出生前后,其父就在全村較早地建起了一幢別墅。別墅相當豪華,即使現在亦是全村少有的奢侈建筑。
天有不測風云,在傻四尚未成年的時候,其父在運輸途中遭遇車禍身亡,他死后留下的家產遭到弟弟妹妹的覬覦。家產最終遭到分割,之后,傻四陪著母親守著一幢豪華的別墅艱難度日。
因承受不了失去丈夫的打擊,傻四母親從此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整日躺在床上,連下地活動都很少。家里能賣的業已賣盡,屋內家當只剩下一個枕頭、兩床被子和一條毛毯。此時的傻四早已輟學,成為一個專業的乞討人員,他每天在別墅里關注著周圍鄉鄰的煙囪,只要有冒煙的跡象,立刻拿著碗飛奔過去,沿門乞討,以供養自己和母親。
村人此時談論傻四:“傻是傻點兒,倒也孝順。”傻四討來的飯總是自己先吃一半,等上半個小時,然后再給母親吃,于是有人問他為什么自己先吃不管母親,他一臉認真地說:“里面有老鼠藥怎么辦?”。
傻四漸漸長大成人,除了智商未見明顯增長之外,一米八五的個頭,強壯的身體,完全成為一個精壯的勞力。然而他依舊不去干活,仍靠乞討為生。此時的傻四已經照顧母親將近5年,與之前不同的是他不再對母親孝順,每天乞討所得先滿足自己,然后才給母親。傻四整天在外面討飯,討飯的形式也與以前截然不同,他天不怕地不怕,要是知道哪家開灶做飯,便徑自走進去,招呼也不打,就大喊一聲:“我餓了。”拿起碗筷就吃,吃飽就到處閑逛。
傻四對母親的態度越來越惡劣,游蕩了一天回到別墅后不顧母親還沒有吃飯,就開始罵:“老不死的整天就知道睡覺,也不見睡死你!”接著是一頓猛烈的毆打。鄰居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其母撕心裂肺的嚎叫。
直到有一天,傻四游玩回來,已經縮成一團的母親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傻四二話沒說,卷起那條慣常使用的、已經破爛不堪的毛毯將母親的尸體扛到后山,挖了個坑掩埋了。
沒有了母親,傻四的日子過得更加逍遙自在,依舊要飯,依舊吃飽后到處游玩。
見到傻四是在去同事家的路上,他胡亂穿著破爛的棉襖,頭發一叢亂草一般,從身形可以看出強壯身體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