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４位工友為正義作證

南京市棲霞區退休女工祝玉英近年來厄運連連。2005年10月丈夫患心臟病不幸去世；2007年4月20日，32歲的兒子葛明明駕駛單位車輛和兒媳成莉在上班途中發生車禍，雙雙殞命；成莉的父母將葛明明所在的單位水泥廠告上法庭時，一審法院追加祝玉英為共同被告，法院審理認為葛明明駕車行為不是職務行為，判定祝玉英在兒子遺產范圍內賠償成莉的父母近42萬多元。

然而，2007年12月10日，南京市中級法院二審后推翻了一審判決，認定葛明明駕車行為是職務行為，42萬多元賠償金改判由水泥廠全部承擔。二審法院判決的依據是什么呢？水泥廠4位工人的證詞證言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家境十分貧寒的他們冒著被廠里辭退、降職的危險，大義凜然出庭作證，證明葛明明的駕車行為是職務行為。他們堅守正義和良知，其有根有據、相互印證的證詞證言被二審法院完全采信，于是法院作出了公正的改判。

突發車禍

2007年4月20日清晨6點不到，家住南京棲霞區的南京一家水泥廠礦石分廠工人許路屏、章權治就各自來到家門口的路邊，依照先一天晚上的約定，等待礦石分廠廠長助理兼總調度長葛明明開車捎他倆一起上班整修廠區的山路。

依照廠里作息時間規定，應該8點上班。原來，4月19日上午一場大雨將礦石分廠的山路沖毀，而4月20日上午，水泥廠所屬的安徽集團總部要來人對礦石分廠進行檢查，為了便于檢查人員通行，19日下午，葛明明帶領許路屏、章權治對毀壞的山路進行填土、平整，由于毀壞面積較大，3人一直干到晚上近8點天黑時，仍沒干完。此時，早錯過了水泥廠下午5點15分的下班班車，而3人住所均距廠區較遠，其中葛明明家住南京市區，距離廠區17公里，許路屏也有將近10公里的路程，于是葛明明就開著廠里的一輛客貨兩用輕型車將二人一一送回家，并約好第二天清晨6點再開車來接他倆，以便于趕在工人上班之前將山路整修完畢。

許路屏、章權治在路邊耐心等待著葛明明的到來，然而一直等到6點30分還不見葛明明的身影，他的手機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心急火燎的他們各自找了一輛三輪車趕往廠區工地。

“葛廠長可能去迎接檢查組了，也有可能是被其他事情耽擱了。”倆人邊干邊等，可是到了8點半，道路整修完畢，工人們陸續到班了，仍沒見到葛明明的身影。

到了上午9點，倆人聽到了噩耗：葛明明天蒙蒙亮就起床了，妻子成莉所在的單位緊靠丈夫礦石分廠附近，于是就順便搭乘丈夫的車子一起上班，途中車子意外翻入公路一側的水渠中。當警方將夫妻倆救上岸時，二人均早已沒有了呼吸。

“葛廠長年僅32歲啊！他一心撲在工作上，從未好好休息過一個節假日。為了工作，他結婚3年了，至今沒要小孩。多好的領導啊，一轉眼怎么就沒了呢？”許路屏、章權治聽到噩耗后，禁不住捶胸頓足、痛哭流涕。

最傷心的是葛明明那54歲的母親祝玉英，她當即癱倒在地。兒子一直是她的驕傲和全部希望。兒子1996年10月從部隊退伍回來進入水泥廠后，由于工作踏實，積極肯干，從一名普通的工人一步步被提拔為工段長、總調度長、礦石分廠廠長助理。

2005年10月，丈夫患心臟病去世后，祝玉英就與兒子、兒媳相依為命。誰料世事無常，早上還活活蹦蹦的兒子兒媳一轉眼便陰陽相隔。

一審判賠

料理完兒子、兒媳的后事后，沉浸在悲痛中的祝玉英處孤室而凄愴，睹遺物而傷神，她不想讓自己的傷感情緒影響到別人，于是謝絕一切來訪，把自己獨自關在家中。

2007年8月底的一個上午，正在家休息的祝玉英收到一份特快專遞，拆開一看，竟是一張南京市棲霞區法院的傳票。

原來，兒媳成莉車禍身亡后，成莉的父母認為女兒的意外身亡是女婿葛明明駕車上班途中發生的，葛明明的駕車行為是職務行為，葛明明所在的水泥廠理應對女兒的身亡負有賠償責任。于是，成莉的父母于2007年7月中旬，將水泥廠告上棲霞區人民法院，索賠死亡賠償金、被撫養人生活費、喪葬費等42萬多元。

2007年8月13日上午，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法庭上，被告水泥廠辯解說，造成成莉死亡的原因是駕駛員葛明明，本案中葛明明駕駛該車不是職務行為，水泥廠沒有義務承擔賠償責任。

于是，法院應水泥廠的申請，追加祝玉英為共同被告。

2007年9月13日上午，法院再次開庭審理此案。

法庭上，被告水泥廠出示了一份《單位車輛管理規定》，上面赫然寫著：用車要填寫申請單經批準方可使用；不得將行政車輛用于上下班交通工具；不得私自出車。依照這份“規定”，水泥廠認為，葛明明4月19日晚將車輛開回家未經領導批準，其駕車行為不是職務行為。

祝玉英一聽懵了，她哭訴著對法官說，兒子葛明明經常加班到深更半夜，每次加班遲了，都是開著單位的客貨兩用輕型車回家，從未聽說過要填寫什么用車“申請單”；兒子4月19日開車回家是由于第一天下班遲了、第二天清晨要提早到班，是職務行為；自己每月只有不到1000元退休金，而且每月還要幫兒子償還當初購買房子時的銀行按揭貸款，哪里拿得出錢來賠償原告？

祝玉英的遭遇引起了法官的同情，法官多次組織原告、被告調解，但因水泥廠堅決不肯賠償一分錢，于是調解失敗。

法律無情。2007年9月28日，南京市棲霞區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了一審判決。法院認為，由于交警認定此次交通事故是因駕車人葛明明造成的，雖然葛明明和成莉是夫妻關系，但仍應對原告受到的損害承擔民事賠償責任。法院采信了水泥廠提交的《單位車輛管理規定》這份證據，認為葛明明無視廠里規定，私自將車輛開回家，并搭乘成莉，發生交通事故，對葛明明的駕車行為不能認定為職務行為，給原告造成的損失應由葛明明個人賠償。因葛明明本人已經死亡，賠償應由葛明明的繼承人祝玉英在遺產范圍內賠償。

最后法院判決，駁回原告成莉的父母對水泥廠的訴訟請求，判決祝玉英在繼承兒子葛明明的遺產范圍內，賠償親家成莉的父母經濟損失37萬多元，精神損害撫慰金5萬元，合計42萬多元。

工友作證

祝玉英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個判決結果：“兒子以廠為家，工作兢兢業業，沒想到最后我賠了兒子還要再賠錢！”

和葛明明一起加班的許路屏、章權治二人也紛紛為祝玉英鳴不平：“葛廠長由于和我倆一起加班平整道路、場地，錯過了單位的交通車，而且次日一早還要搭載我倆繼續加班，所以才將車輛開回家的，這明明是為了進行單位的生產經營活動的需要，怎么就不是職務行為呢？”

為祝玉英鳴不平的還有楊光、張克兩人。他們都是廠里的駕駛員，兩人說：廠里《單位車輛管理規定》只是一個形式，從來沒有認真執行過，我倆也從未填寫過什么申請單，而且，葛明明本人就是廠長助理兼總調長，所有車輛都由他調度長，更不需要填寫什么申請單了。

祝玉英對4位工友的仗義執言表示感激，她決定委托南京市興玄武律師事務所主任萬永松律師作為二審訴訟代理人，向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萬永松律師對祝玉英說：如果這4位工友愿意出庭作證，那么就有充分的證據證明葛明明駕車是職務行為；是職務行為，水泥廠就必須承擔賠償責任。

祝玉英一聽，連忙找到4人：“二審開庭時，你們愿意出庭作證嗎？”

“我們愿意！”4人異口同聲。

然而，當4人把愿意作證的事告訴親友后，卻遭到了一致反對。

許路屏、章權治、楊光3人的妻子都在南京市棲霞區農村務農，家境貧困，平時家里的日常開支、孩子的上學費用都靠自己微薄的1000多元工資，親友們擔心，出庭作證會引起廠方不滿，受到打擊、報復。尤其是許路屏的妻子，對丈夫出庭作證十分擔心，因為丈夫最近剛剛被廠里提拔為工段長兼礦石分廠總調度長，工資也較前翻了一番多，萬一出庭作證惹惱了廠里領導……

張克快要到退休年齡了，他對自己出庭作證沒什么顧慮，可妻子也在這家水泥廠工作，還需要幾年才到退休年齡，如果因為作證而導致廠里給她“小鞋”穿，怎么辦？

更可怕的是，水泥廠領導得知他們準備出庭為祝玉英作證后，立即放出風來：廠里準備減員增效，誰如果做不利于工廠的事，就讓誰下崗。

緊接著，廠里又“利誘”4人不要出庭作證。有一位廠領導向許路屏“暗示”，自葛明明車禍去世后，負責車輛調度的礦石分廠廠長助理職位一直空缺，他這個總調度長是十分理想的人選，當上分廠廠長助理，意味著工資又要漲一大截；廠領導在公開場合還有意無意地表揚4人工作表現突出，如果不出現意外，年終要給他們評優、記功，發巨額獎金。

眼看二審開庭的日期一天天臨近了，4人經過深思熟慮后，一天晚上來到祝玉英的家中，想請祝玉英理解他們不能出庭作證的苦衷。當他們叩開祝玉英的家門后，驚奇地發現，祝玉英原來的滿頭黑發似乎一夜之間全部變白，說話有氣無力，走路步履蹣跚。4人頓生憐憫之心。

祝玉英一見到他們，雙眼頓時發出光芒，她拉著他們的手說：“丈夫去世，我傷心；兒子兒媳意外身亡，我傷心；更讓我傷心的是我賠了兒子還要賠錢，兒子九泉之下得知，一定死不瞑目。這世界上還有沒有公理和正義？我上訴就是為了討一個公道！我相信，世間自有正義在，如果沒有公理，沒有正義，人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祝玉英一席話說得4位工友面面相覷，良心促使他們放棄一切顧慮，為祝玉英作證。

2007年12月初，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二審此案，4人大義凜然地走上法庭作證。

一見4人前來作證，站在被上訴人席上的水泥廠代理人大吃一驚，于是話中有話地對他們說：“你們要考慮清楚了再作證！”

4人先后斬釘截鐵地說：“我們當然想清楚了，我們說的每句話都是事實，如有半點出入，甘愿承擔一切法律責任。”

結合4位證人證言，萬永松律師義正詞嚴地向法官陳述了自己的代理意見：葛明明接送同事上下班完全是為了工作，而且也是在沒有班車接送的時候，為爭取工作時間，不得已而為之，況且事發當天他一早出車其主要目的是接送同事提前上班，其妻一早搭車完全是一種順帶行為，因為其妻子本身并不需要這么早就到自己單位上班，這其中應該能分清主次；其次，葛明明作為廠長助理、總調度長完全有權為工作調動車輛使用，而且水泥廠所謂用車規定本身也沒有得到過切實的執行。因此，葛明明的駕車行為是職務行為。

4位工友證言證詞，由于有根有據，被法院采信；代理律師的代理意見，也獲得了法院的支持。2007年12月10日，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了改判。法院認為，4位證人證言及水泥廠的陳述相互印證，能夠證明葛明明駕駛車輛的行為與其職責范圍直接相關，其駕駛車輛發生交通事故所造成的損失應當由水泥廠承擔賠償責任。

最后，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撤銷原審法院的一審判決，改判水泥廠賠償成莉的父母提出的死亡賠償金、被扶養人生活費及精神損害撫慰金合計42萬余元。

“如果沒有這4人出庭作證，官司我們絕對會贏下去！”水泥廠對因4位工人出庭作證而導致自己輸了官司惱羞成怒，判決書下達第三天，以工作調整為由，免去了許路屏的總調度長、工段長職務，其他3位工人，廠里原本給予記功、獎勵，因為出庭作證，也落空了。

對此，4位工友卻無怨無悔：“如果不出庭作證，不說出事情真相，我們會一輩子心里不得安寧，為了不讓死者懷恨、生者含怨，我們這樣做，值！” （文中人物為化名。本文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