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歌中的地名往往與典故相關,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和聯想意義。本文試圖比較幾位翻譯家對唐詩《送元二使安西》中地名專有名詞的處理。由于專有名詞詞義泛化的緣故,譯文可按照其功能和目的,采用音譯加注釋的方法,也可以采用意譯作適當變通。
關鍵詞:專有名詞 泛化
引言
從社會語言學歷時的觀點看來,詞匯是不斷衍生的,新的詞匯不斷涌現,舊的詞匯不斷消亡,或者舊的詞匯產生新的意義,或者在意義或情態上向對立面逆轉。詞匯意義變遷的原因繁多。林承璋歸納了四種起因:
1.歷史原因:隨著時間的推移,物體、概念、觀念等都會發生變化,如“car”原本拉丁語借詞“carrus”,其本意單指帶靠背的四輪馬車,而現指由馬達驅動,尤指載人或行駛在鐵軌上的車輛。
2.社會原因:隨著社會的發展,新的事物不斷出現需要新的詞匯予以命名。
3.心理原因:說話人的心理狀態的變化可能導致語義的變化。如說話人對鄉下人抱有成見,那么“boor”這個詞的意思就有可能從本意“農民”轉變為“鄉巴佬”之意。
4.語言的原因:英語有省略的傾向,詞組由“形容詞+名詞”或“名詞+名詞”構成的往往由一個單詞替代,如單詞“fall”原本意味著自由地下落或下降”,而它又可指秋天,代替“fall of leaves”。同樣,語義變化有四種形式,分別是:詞義的延伸或泛化(extension of meaning or generation)、詞義的縮減(narrowing of meaning or specilization)、詞義地位提升(elevation of meaning or amelioration)和詞義情態意義貶低(degradation of meaning or deterioration)(1997:115-129)。詞義的變化給翻譯中意義的確定帶來理解上的誤區和譯文文字處理上的困惑。本文試圖討論詩歌中專有名詞(地名)泛化現象的翻譯問題。林承璋(1997:117)認為,詞義的泛化指“詞匯意義范圍的延伸”。“專有名詞泛化包括人名和地名從專名變為普通名詞。”(ibid.:119)如,瓦特(watt)和牛頓(newton)都是以人名普通化為物理學上的單位。如果我們說某人聰明、有謀略,我們會說他(她)是“諸葛亮”,西方人則會說是“Solomon”,因為“Solomon”(所羅門)是公元前10世紀以色列的國君,以聰明過人而聞名于世。同樣,地名專名轉化為普通名詞的現象也很多。如“香檳”(champagne)是一種法國產白酒,原產地是法國以前的一個叫“Champagne”東部省份。詩歌中涉及的專名主要是地名,詩歌中的地名一般都帶有濃厚的文化色彩,具有豐富的內涵和聯想意義。怎樣合理地翻譯這類詞歷來是譯家們爭論的焦點。
一、詩歌中專有名詞的翻譯
詩歌講究音形意三美,翻譯詩歌不可只求達意,也要求傳神,因此,郭沫若提出“以詩譯詩”和聞一多所言以“詩筆”譯詩便成為詩歌翻譯的一種公認的準則。詩歌中出現的地名往往就是一個典故。包惠南說過典故的翻譯“既要盡可能再現原文的民族特色,又要易于為譯語讀者所理解和接受”。(2001:250)范圣宇總結出典故的翻譯方法,“比較好的辦法主要是直譯加注,或者在文中直接解釋,甚至意譯也能傳達原文的意思。而直譯不加注或腳注的方法顯然不恰當,因為原文的信息顯然沒有傳達到位。”(2004:284)詩歌翻譯要達到原文一樣形神俱備,一定要做到惜字如金,任意地添加或減少都難使譯文做到音美、意美和形美。下面要舉出幾首古詩英譯中地名的處理,分析它們的優劣,試圖提出改進的辦法。
例1
送元二使安西
(唐)王維
渭城朝雨邑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譯文1To My Friend Going to the Frontier(Tr. 王寶童)
The Morning Rain has kept the town抯 roads clean,
The inn抦id willows look so freshly green.
And here, dear friend, dry up this other up!
Why, west of Sun-pass none will cheer you up.
譯文2Seeing a Friend off to the West (Tr. 豐華瞻)
The morning rain has settled the dust,
The tarven looks fresh and willows are green.
Now please take one more cup of liquor,
__West of the Yang Passj no friend will be seen.
jThe Yang Pass is in Gansu Province, in northwest
China.
譯文3 A Farewell Song (Tr. 許淵沖)
(1)The little town is quiet after morning rain;
No dust has dulled the tarven willows fresh and green.
I would ask you to drink a cup of wine again;
West of the Sunny Pass no more friend will be seen.
(2)No dust is raised on pathways wet with morning rain,
The willows by the tarven look so fresh and green.
I invite you to drink a cup of wine again,
West of the Southern Pass no more friend will be seen.
原詩中出現了兩個地名,即,“安西”和“陽關”。我們可以發現三譯文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沒有用“Anxi”音譯“安西”。王寶童的譯文(簡稱王譯)用“the frontier”譯“安西”,豐華瞻的譯文(簡稱豐譯)用“the west”,而許淵沖的譯文(簡稱許譯)里根本沒有出現對應詞。我們能否用專有名詞泛化的視角為他們這樣處理進行闡釋呢?自秦始皇統一中國以來,中國西部邊境并不安寧,西部少數民族地區戰火此起彼伏,所以秦始皇耗費巨大的人力和物力修建了舉世聞名的萬里長城,同時,在邊境部署重兵用來抵御西部少數民族的入侵。所以在中國古詩里,邊塞詩占有一席之地,送友人出使西部邊陲的的詩篇里也不乏名篇佳句。這一首就是送朋友去西北邊疆的詩。“安西”乃西北一邊陲小鎮,具體位置已無從考證。王譯把“安西”泛指邊疆,即,用小地方替代大地方,在修辭學上又可以說是借代。這樣就很清晰地指出此詩是一首送友人遠行的詩。并且,“frontier”一詞在西方人的腦海里就意味著荒涼、孤獨、冒險等意象,有助于他們理解和接受。這樣的處理方式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俯首皆是。如,我們在新聞中常常可見用“北京”代指“中國”,用“華盛頓”代指“美國”。在豐譯中,“the west”替代了音譯“Anxi”。對我們中國人而言,“西部”在中國古代意味著戰亂和紛爭。可對一般的西方讀者而言,個中涵義不加注釋的話很難理會,為什么是“the west”,而不是“the east”或“the north”呢?在許譯中,作者拋開了原文,而是根據全文的主旨:為西行的朋友送行,譯為“a farewell song?西方讀者一看就明了詩的主題,這樣也不失為一種較好的變通方法。可以說許先生是中國古詩典故“變通派”的代表。許先生認為中西方由于文化差異巨大,典故及其聯想意義很難吻合,作必要的變通的確是勢在必行。用他自己的話說:“科學研究的是‘有之必然’,‘無之不必然’的客觀規律,藝術研究的是‘有之不必然,無之不必不然’的理論。”(李菡,2002:67)
對“安西”一詞的處理,王譯和豐譯都譯出了該詞的泛指意義,許譯則用意譯的方式,可以說各有千秋,各有長短。可他們對另外一個更有文化內涵和聯想意義的地名“陽關”的處理則五花八門,各有瑕疵。首先,我們梳理一下“陽關”的來由。“陽關”位于甘肅省敦煌西南的古董灘附近。西漢置關,因在玉門關之南,故名。相傳唐天子為了和西域于闐國保持友好和睦的關系,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于闐國王。送親隊帶著嫁妝,經長途跋涉,來到了陽關。當時這里是綠樹掩映的城鎮、村莊、田園。因為出了陽關便是無際沙漠,路途艱難,送親隊伍便在此地歇息休整,做好出關準備。不料,一天晚上狂風大作,黃沙四起,天昏地暗。這風一直刮了七天七夜。待風停沙住之后,城鎮、村莊、田園、送親的隊伍和嫁妝全部埋在沙丘下。從此,這里便荒蕪了。因此陽關在人們心中,總是凄涼悲惋,寂寞荒涼。有詩為證:“唱盡陽關無限疊,半杯松葉凍頗黎。”(李商隱《飲席戲贈同舍》)“使君莫忘霅溪女,還作陽關腸斷聲。”(蘇軾《陽關曲》)
到王維所處的時代,“陽關”已經不復存在。所以,“陽關在中國的古詩中并不是一個純粹的地名,而有特定的含義,中國讀者一見此詞就能體會到送別的意味”(馮慶華,2002:239)。換言之,“陽關”這個專名已經當作“送別”的普通名詞來用了。我們看看三種譯文吧。王譯把“陽關”譯成了“Sun-pass”(太陽關),我們認為,這是誤譯。中國古人的“陰”和“陽”的劃分是某依據物相對于山峰和河流的位置位于來定,總體原則是“山南水北謂之陽”,如,衡陽位于衡山之南。上文已提到“陽關”的命名是由于其位于玉門關的南面。許譯(1)犯了同樣的錯誤,更有甚者的是“Sunny Pass”會誤導讀者認為“陽關”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地方,這與原詩作者的本意背道而馳。而許譯(2)中為了說明“陽關”的來歷,把它譯成了“the Southern Pass”。這樣的譯法只有那些對中國古詩頗有研究者才會理解其用意,否則,一般的中外讀者只會是一頭霧水。豐譯采取了音譯加注釋的直譯方法,但是只是交代了“陽關”的地理位置,其身后的文化內涵和聯想意義卻無從得知,從跨文化交流的角度看也并不成功。
“陽關”作為一個地理專名已經失去了其本來的功能,在詩歌中其文化內涵和聯想意義更為重要,就像人們使用地理名詞時往往不再關注它的地理意義。如說起某人在某場官司或某場比賽中遭到失敗時,就有可能說某人遭遇了“XX滑鐵盧”。“陽關”的譯法可以用兩種處理方法。如果此詩是專門介紹中國古詩,以供西方漢學家研究或為了傳播中國傳統文化,那么專有地名要用音譯加注的方法,并且加注要指出其文化內涵和聯想意義;如果此詩是為了一般的西方讀者,注重詩歌的可讀性和接受性的話,則可以意譯出專名的引申含義而譯文中不出現該地名。如果用后者的方式處理的話,我不吝說出譯文,以拋磚引玉,望同仁指正:Departing here westwards no friend will be seen.
第二種譯法在中國古詩著名漢學家Fletcher的唐詩《古別離》(孟郊)的譯文中得到佐證。
原文:欲去牽郎衣,郎今到何處?
不恨歸來遲,莫向臨邛去。
譯文:
You wish to go, and yet your robe I hold.
Where you gonine__tell me, dear__today?
Your late returning does not anger me,
But another steal your hrart away.
“臨邛”的背后是關于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私奔后因經濟窘迫到臨邛賣酒,卓父不忍愛女為生活所迫而贈萬金的典故。而后來又演變為指“風流才子所去之處”。此詩說的是一位女子送別心上人時,由于不知心上人對自己的態度而表現出來的一種欲言又止,哀怨交織的心態。詩人用“莫向臨邛去”深刻地刻畫了該害怕心上郎君棄她而去的心理,同時又用此典故告誡他不要見異思遷。“臨邛”這個地名典故含義深刻而又發生了變異。如果Fletcher用音譯加注釋的話,且不說注釋會很冗長,而且會破壞詩的韻律。我們看到他擺脫了“臨邛”字面意思的羈絆,而用“But another steal your heart away.”不僅很好地表達了原詩的內涵而且使譯文的韻律保留下來,如譯文的偶句都押“ei”韻。
二、結論
詩歌中地名往往與某典故連在一起,成為文化負載詞,并且越來越有向普通名詞轉化的傾向。翻譯家們有的認為詩歌是一個民族文化之魂,只有保留原詩的音、形、意三美,以詩譯詩;有的則認為既要保留原文特色又要注意接受者的可讀性;還有的則認為中西文化的差異難以彌合,適當的變通是必然。本文的觀點是專名該如何處理主要看譯文的功能或翻譯某詩歌的目的。簡而言之,如果為了展示中華文化的魅力,那么對專名音譯加注的方法即使損害譯文的韻律和形式美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為了彌補中西文化的差異,作一些必要的變通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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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鵬,湖南工業大學株洲師專校區外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