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是人眼對于光波作用的一種視覺反映,由于認知主體不同的心理、文化背景等因素,記錄顏色的顏色詞在各民族中被賦予了不同的文化內涵。要掌握漢語詞匯中的顏色詞就得先理清它在漢民族語言文化中的發展軌跡,下面以顏色詞“紅”字為例,具體說明一下它在漢語中承載的“顏”外之意。
一、“紅”之顏色及其語意
在古代,指稱“紅”這一顏色的詞還有“赤”“朱”“丹”“緋”“絳”“緹”“縉”“殷”“赭”等等,而其中作為“紅”這一顏色泛稱的卻只有“赤”與“紅”。“赤”在《說文》中謂之“南方色也,從大從火,凡赤之屬皆從赤。”在古代,“青”“赤”“黃”“白”“黑”構成了所謂的“五色”,而“五色”和“五行”相合,代表了東、南、中、西、北五個方位,同時“青”“赤”“白”“黑”四色也象征春、夏、秋、冬四季,“赤”為南方之色,也即夏天的顏色,因而它一開始便承載了萬物生長、生命力旺盛的內涵。“朱”在《說文》中被解釋為“赤心木”,使之作為顏色詞大行其道的是因為一種呈紅色(也有棕紅色)的礦物“朱砂”。“朱砂”又稱“丹砂”,被用做顏料,在中醫上又用來入藥。指稱顏色的“朱”和“丹”其實是一樣的,都指一種顏色鮮艷的紅色,相當于我們說的“大紅色”。因其鮮明的特征,被廣泛地使用,王侯權貴們染“朱門”,乘“朱軒”,著“朱衣”,年輕人的好顏色被稱為“朱顏”,而女子們則還會有誘人的“丹唇”(或“朱唇”)。此外,“朱砂”(“丹砂”)也被用來磨“朱墨”,畫“丹青”等等。
“緋”指的是一種近似桃花的顏色,常用來描摹臉頰因害羞等原因而造成的一種很生動的淺紅色,“絳”指的是一種比血液顏色還要深的深紅色,而“緹”“縉”等詞的使用范圍相對較窄,它們只用來指稱絲織品的顏色,前者指橘紅色的絲織品,后者專指“赤色的帛”。另外一些顏色詞如“殷”(像血一樣略帶黑的顏色)“胭”(女子用的胭脂的紅色)“赭”(紅褐色)等也因為使用的范圍比較窄,所以在顏色詞的大家族中不是很活躍。而作為現代漢語中紅色系列詞中最典型的成員“紅”,其本義為“粉紅”,后來才泛指紅色。
由于語言的經濟性原則,語言總是盡可能采用最簡明、最經濟、最有效的辦法來完成交際,體現在顏色詞中則表現為那些使用范圍不是很廣的顏色詞已很少使用,它們只是在必要的時候作為修飾成分來對通用的顏色詞進行限制說明。在現代漢語中,我們用“紅”字來泛指形形色色的紅色,只在必要時我們才細分“朱紅”“緹紅”“殷紅”等。另一方面,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新事物的不斷涌現,需要有新詞或詞的新義項來進行描寫紅色,所以“紅”的內部義項和外部構成都發生了一些變化。
二、“紅”象征義的演變
如前文所說,作為基本色彩的“紅”字在古代就被賦予了生命力旺盛、熱烈鮮明的意義,在形象思維發達的漢民族中,它很早就開始了象征義的演變。
由于紅色與血的顏色一致,所以“紅”很容易引申出“忠貞”“至誠”之義。李白《與韓荊州書》:“知君侯推赤心于諸賢腹中。”文天祥《過零丁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而“忠貞”“至誠”又是民族氣節的一個重要體現,所以至今在中國的戲曲臉譜藝術中仍以紅色象征那些忠勇、至誠之人。由于紅色在馬克思那里被賦以政治意義,與“忠貞”“至誠”相合,又因之與當時如火如荼的革命形式相連,所以紅色在中國一度又被賦予“革命、政治覺悟高”這一象征義。也因此,文革期間才催生了一批包含“紅”字語素的詞語。至今,“紅領巾”仍是少年先鋒隊員的光榮標志,“紅旗”仍是競賽中優勝者的標志,“紅旗手”“紅旗單位”等詞語也飽含進步意義。
《說文》同時指出“赤”字“從大從火”,這與古人覺得紅與火顏色相近有關。火帶給人們溫暖、幸福的感覺,加之紅色本身所具有的明艷、熱烈的特征,所以漢代以后的中國人崇尚紅色也不足為怪。直至今天,婚慶或者春節等重要節日,到處可見喜氣洋洋的紅色。“討喜”思想無處不在,賺錢后分到的是“紅利”,老板的犒賞叫“紅包”,受到重視的人叫“紅人”,大眾喜歡的正走“紅運”(或“鴻運”)的藝人叫“當紅明星”,而電視臺也是迫切的渴望收視率能“長紅”“飄紅”。然而現實決定了不是人人都能“紅”,于是絕大部分的人對于那些走“紅運”的人只能眼熱,生“紅眼病”了。
而由“朱顏”演化而來的“紅顏”,本“指年輕人的紅潤臉色” (見《漢語大詞典》《辭海》),而《現代漢語詞典》已將該詞注釋為“指貌美的女子”,究其原因,女子的容顏之美是一個重要因素,而男權社會中男子們對女子的狎玩態度則是最本質的原因,有個“紅顏知己”,半夜讀書有“紅袖添香”曾是無數男子的追求。從心理的角度來看,熱烈的紅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熱情、熱烈、奔放、激情”等詞語,在電影《夜宴》中,茜素紅被用來象征熊熊燃燒的欲望,可以說這也是漢民族對紅的一種獨特的感知。在佛家眼里,紅男綠女們執著追求的功名利祿、情愛欲望不過是一片“紅塵”,迷戀紅塵的眾生在此岸,看破紅塵的他們在彼岸。而關于“紅牌”“紅燈區”等引發的一些警告、色情等否定義,則是西方文化傳播的結果。
西方國家對“紅”這一顏色卻有著不同的認知。比如在英語中,紅色(red)是一個貶義色彩相當強的詞。他們對事物認識比較直觀,把紅色視為鮮血的顏色,而鮮血讓他們聯想到的是“血腥”“暴力”“危險”。在漢民族中進步的意義在他們的眼中卻意味著激進、緊張,在漢語中象征先進的“紅旗”在英語中也“含有多中貶義,或指危險的信號,或指叛亂的旗幟,另指惹起危險之物”,紅色在英語之中的貶義色彩之強,可見一斑。
之所以會產生這樣不同的認識,是由于中西方思維習慣和文化背景不同導致的。西方文明倡導理性思維,對事物認識比較直接,而漢民族形象思維發達,他們賦予事物更多的象征意義,在顏色認知上也是如此。因而對于由顏色本身所能體現出的一些東西,不同民族可能會有同樣的基本認識,如漢語中有“臉紅”“氣得臉紅脖子粗”,英語中有“red-faced”(臉紅)“to see red”(使人生氣、發怒)。不同的是,漢語的“臉紅”已被解釋為“害臊”,不像英語更側重于直觀的描寫。當然,由于中西文化的交流,對于“紅”這一意象,西方也有了一些褒義的認識,如喜慶的日子(red-letter day)、隆重歡迎某人(to roll out the red carpet for sb)等;而由于英語文化的影響,紅色在中國也有了警告的意思,如對亮紅燈、亮紅牌的認識等。隨著文化交流的深入,我們相信不同民族對于顏色的認知也會越來越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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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燕燕,安徽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