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臺州方言形容詞重疊式研究
2008-01-01 00:00:00張永奮
現代語文 2008年5期
摘 要：本文從單音節形容詞和雙音節形容詞兩方面來揭示臺州方言形容詞重疊式的形式類型、語法功能和語義特征。
關鍵詞：臺州方言 形容詞重疊式 形式類型 語法功能 語義特征
重疊是語言中常用的一種生動化手段。無論是在普通話還是在方言里，漢語形容詞重疊都是相當普遍的現象。王力先生（1985）把形容詞重疊稱為“繪景法”，他認為“繪景法是要使所陳述的情景歷歷如繪”。形容詞重疊后，不單單是形式、發音，而且最重要的是表達的語義發生了明顯的變化。臺州方言屬吳語區，與其他的吳方言一樣，存在形式和數量極為豐富的形容詞重疊式。本文從單音節形容詞和雙音節形容詞兩方面來揭示臺州方言形容詞重疊式的形式類型、語法功能和語義特征。
一、臺州方言形容詞重疊式類型
（一）單音節形容詞的重疊式主要有以下四種類型：
1.A1A2X式（A1為形容詞基式，A2為重疊成分，X為后加詞綴），根據后綴的不同，主要有五個小類。
1）A1A2完：例如：
（1）天黑黑完，走路小心滴。（天很黑，走路小心點。）
（2）即日的飯香香完。（今天的飯很香。）
2）A1A2個
（3）茶泡勒淡淡個，曉濃猛。（茶泡得淡一些，不要太濃。）
（4）朗朗個縫兩針。 （粗粗地縫兩針。）
3）A1A2格
（5）渠寫字寫勒慢慢格。 （他寫字寫得很慢的。）
（6）渠屋里闊闊格。 （他家里很大的。）
4）A1A2較
（7）好好較困渠一覺。 （好好地睡一覺。）
（8）爾慢慢較走勒，我走起。（你慢慢地走過來，我先走。）
5）A1A2盈
（9）格豆腐吃勒好象有滴酸酸盈。（這豆腐吃了好象有點兒酸酸的。）
此類重疊式里一般都需要后綴，否則形態不完整。常見的有“個[go55]、完[uA22]、格[g12]、較[jiao55]及盈[i22]”，其中“盈”一般只用于味覺形容詞之后。
從語義上看，重疊后的形容詞表現為程度加強。A2常常產生音變，從A1的原調變為升調，而時值保持不變；而第二個“淡”的時值稍微延長。如例（3）。
2.A1猛 A2式（A1為形容詞基式，A2為重疊成分，“猛”為插入式中綴）。例如：
（10）格樓高猛高，弗坐電梯怎走得上？ （這樓這么高，不坐電梯怎么走得上去？）
（11）渠讀書讀勒亭猛亭，肯定考弗上大學。（他學習很差，一定考不上大學。）
（12）蓬張桌大猛大，間里放得落哇？ （那張桌子很大，房間里放得下嗎？）
此類重疊式程度的加強作用比A1A2X式更明顯，一般在需要特別突出或夸張某事物的性狀時使用，使用頻率相當高。
3.AX①X②式（A為形容詞基式，X1為后加詞綴，X2為詞綴的重疊成分）。例如：
（13）昨日送撥渠一瓶土蜜滿瓿瓿格。（昨天送給他一瓶土蜂蜜，滿滿的。）
（14）格條被漲溢溢，重答答。 （這條被子濕濕的，很重。）
（15）我中意干答答格粥吃。 （我喜歡吃干一點的粥。）
（16）李老師人細出出，書教勒蠻好格。（李老師人長得小小的，書教得很好的。）
（17）渠人長拔拔，打籃球倒蠻好格。（他人長得很高，打籃球倒是蠻好的。）
此類重疊詞綴X1X2的語音形式與語義表達的關聯度相當之大，比較復雜。一般來說，X1的調值保持不變，而X2需要根據語義要求做相應的調值變化。具體說來，當X2讀為升調時，表達“喜愛”等積極語義；當X2讀為降調時，表達的是“討厭、厭惡”等消極的語義。 下面列舉的都是這一類的形容詞重疊式：
漲溢溢 重答答 細出出 木鄧鄧 長拔拔
呆惰惰 粘答答 皮塔塔 活靈靈 高垴垴
薄菲菲 墉蓬蓬 硬繃繃 白泊泊 白拓拓
辣花花 紅粉粉 黑黜黜 青嘰嘰 青雪雪
白離離 黃贛贛 紅血血 紅嘰嘰 苦督督
綠依依 綠隱隱 綠嘰嘰 咸嘰嘰 咸割割
甜迷迷 甜醒醒 淡離離 酸注注
上面這類形容詞有的只有消極義，例如：
白離離 長拔拔
從理論上講，X1沒有數量上的限制，AX1X2式都可以根據語義調整X2的調值，以達到一定的語義效果，但實際上，大部分單音節形容詞A與X1X2的搭配都比較固定，也就是說，某些形容詞只能與某些重疊式搭配；而且有些貶義的A無法以X2調值為降調的形式表達出來。例如：
（18）＊渠格人花息息，爾勿要相信渠猛。
（19）＊間里臭烘烘，幾日勿曾掃過矣。
AX1X2式在程度的加強作用上稍弱于A1A2完式，但更強于“A1A2個、A1A2較、A1A2盈”等形式。
4.有A1A2式（“有”在臺州方言里相當于普通話的“很”，是一個程度副詞，A1為形容詞基式，A2為重疊成分），例如：
（20）渠兩個人有好好，整長日在勒隨伴。（他們兩個很好，整天在一起。）
（21）我屋里書有多多，想望走格望。 （我家書很多，想看去看。）
（22）格花開勒有香香。 （這花開起來很香。）
（23）有貴貴閣電視我弗忖買。 （很貴的電視機我不想買。）
在有A1A2式里，A1為原調值，但時值比原調稍長，而A2發生音變，從原調值變為降調，時值保持不變。在語義表達上，該式與A1猛 A2式的強調作用相當明顯，表現說話人的強烈的主觀色彩。
（二） 雙音節形容詞的重疊式
除了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之外，臺州方言里的雙音節形容詞的重疊形式非常豐富，主要有以下四種類型：
1.A1A2B1B2式（A1B2為雙音節形容詞原形，A2B2為重疊成分）。例如：
標準：標標準準 安全：安安全全
自然：自自然然 活靈：活活靈靈
巴結：巴巴結結 斯文：斯斯文文
輕巧：輕輕巧巧 文靜：文文靜靜
便宜：便便宜宜 保險：保保險險
干脆：干干脆脆 潦草：潦潦草草
簡單：簡簡單單 文雅：文文雅雅
端正：端端正正 老實：老老實實
死板：死死板板 殺角：殺殺角角 （厲害）
臺州方言這類重疊式的數量遠遠超過普通話里A1B1A2B2式形容詞。一般說來，臺州方言的形容詞無論是單音節還是雙音節等多音節，重疊能力都比較強，表現力也比較強。
2.A1A2B式（A1為形容詞基式的前半部分，A1為A1的重疊成分，B為形容詞基式的后半部分），例如：
噴香：噴噴香 雪白：雪雪白
血紅：血血紅 碧綠：碧碧綠
筆直：筆筆直 雪亮：雪雪亮
繃硬：繃繃硬滾壯：滾滾壯
漆黑：漆漆黑 冰冷：冰冰冷
該類型的重疊式，A1保持原調值，A2產生音變，由原調值變為降調，時值也比原調稍長。在語義表達上，重疊后的形式使已然具有形象表達作用的形容詞原形更加形象生動，使抽象的B的屬性更加生動而活潑。這一類重疊式常見與描述性語句中。
3.A1B1A2B2式 （A1B1為雙音節形容詞原形，A2B2為重疊成分），能用A1A2B式表達的形容詞都可以用該式，都用于加強所表達的語義程度。語音表現上所體現的不同是，A1B1與A2B2的語音形式幾乎相同，調值及時值都不發生變化。例如：
蜜甜蜜甜雪白雪白血紅血紅漆黑漆黑
4.A1里A2B式（A1為雙音節形容詞的前半部分，“里”為插入性中綴，A2為A1的重疊成分，B為雙音節形容詞的后半部分），例如：
各里各切 （服帖）齷里齪齷 （齷齪）
羅里羅嗦 （羅嗦）糊里糊涂 （糊涂）
懵里懵懂 （懵懂）妖里妖氣 （妖氣）
怪里怪氣 （怪氣）
5.A1B1猛A2B2式（A1B1為雙音節形容詞原形，“猛”為中綴，A2B2為A1B1的重疊成分）。例如：
（24）渠格吃飯味道猛味道。 （看他吃飯那么香。）
（25）渠幫別個人做事干用力猛用力。（他幫助別人做事很用力。）
（26）到西安要換火車，麻煩猛麻煩。（到西安要換火車，非常麻煩。）
（27）格人小氣猛小氣。 （這人非常小氣。）
二、臺州方言形容詞重疊式的語法功能和語義學功能
一般來說，A1A2完很少在句子中作主語和狀語，主要是作為定語、謂語和補語出現。A1A2個、A1A2格、A1猛 A2和A1B1猛A2B2除了不作主語外，定語、謂語、狀語及補語都可充當。A1A2最基本的功能是作補語，不作主語、定語、謂語和狀語用。A1A2盈、AX1X2、有A1A2、A1B1A2B2和A1里A2B可作主語、定語、謂語和補語，但不能作狀語。A1A2B可以作定語、謂語和補語，但不作主語和狀語。見下表：
臺州方言形容詞重疊式的語法功能
另外，臺州方言形容詞重疊式還可以受否定副詞弗以及合音否定副詞勿要、勿曾等的修飾，這是臺州方言的一大特點。如：
（28）爾講渠長長完，我望弗長長完矣。（你說他很高，我看不是很高啊。）
（29）渠幫別個人做事干從來啊勿曾用力猛用力過。（他幫人做事從來就沒很用過力。）
從語義功能來看，顏逸明（1994）認為“單音節形容詞后面加上重疊形式，重疊以后形容意義減小。”但依據臺州方言的實際情況來看，恐怕情況較為復雜。如單音節形容詞的重疊式中的A1A2完、A1A2格、A1猛A2、AX1X2（某些）和有A1A2以及雙音節形容詞重疊式中的A1B1A2B2、A1A2B和A1B1猛A2B2相對于其各自原形來說語義反而都有不同程度的強化。而A1A2個、A1A2較、AX1X2（某些）、A1里A2B這些形式相對于其各自原形語義上則有弱化的趨勢。在對原形形容詞進行重疊處理后，形容詞的表現力也就使其描述功能普遍得以大大加強。但除了A1A2個、A1A2格、A1A2較等形式外，其他類型都不在含有祈使義的表達中使用。
形容詞表達喜惡的語義功能重疊后明顯地得以加強。除了A1A2較由于受其祈使功能影響外，其他各類型的形容詞重疊式在一定的語義限定和語音形式（主要是調值變化）的配合下都更突顯了喜惡的情緒。
需要指出的是，不是任何單音節或雙音節形容詞都可以構成任何格式的重疊式，形容詞原形與重疊式格式之間存在極大關聯，究其根源，實際上是語義在形式構建上起著決定作用。如A1A2較有明顯加強語義弱化的作用，因此“高、深、壯、多、貴、惡”等形容詞就無法構成該格式，而以上例舉的形容詞則廣泛運用在A1猛 A2等格式中。
上述臺州方言形容詞重疊式的語義功能，列表比較如下：
（說明：“明多明、厘打厘清”這兩個形容詞重疊式在臺州方言里似乎還是單例。根據“例不十，法不立”的原則，本文擬不作單類列出。）
（該論文為國家社科重點項目“山西晉語形容詞研究”中對比研究的一部分，項目編號為03CWW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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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永奮，華東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