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酉”

摘 要：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只是簡單地用聲訓的方式對“酉”字作了解釋，因此他沒能釋岀“酉”的本義，并且錯誤地認為“丣”是“酉”的古文。本文將對“酉”的甲骨文字形進行分析，并結合實物考察，得出“酉”的本義是盛酒器，“酉”是“酒”的本字，“酉”不是由“丣”演變過來的。

關鍵詞：“酉” “酒” “丣” “戼”

一、“酉”的本義

漢字是一種表意文字，它在創造之初往往具有一定的理據性和象形性。特別是那些具體可見的事物，人們最初用一些簡單的線條對其進行描繪，后來這些線條逐漸符號化，便形成了最早的文字。但很多符號化后的文字仍然保留了它所指代的客觀事物的形象特征。因此，我們可以根據這些字的字形來推斷它們在創造之初的本義。“酉”便是這樣的一個象形字，“酉”的甲骨文為“、、、”。郭沫若在《甲骨文字研究》中說“（酉）乃壺尊之像也”。李孝定在《甲骨文字集釋》中說“上像其頸及口緣，下像其腹有花紋之形”。徐中舒在《甲骨文字典》中也曾說“像酒尊之形，上像其口緣及頸，下像其腹有紋飾之形”。從“酉”的甲骨文字形，我們可以看出“酉”所表示的是一個底部呈尖形的容器，上面突出的部分是它的口頸，后來人們又在它的腹部加了條紋作為裝飾。“酉”的底部之所以是尖形，是因為在遠古時期我們的先人是用獸角作為盛裝液體的容器，當制陶技術發明以后，先人們又仿照獸角來制造容器。因此，早期陶制容器多是尖底形。正如“安迪生所搜集的中國石銅時期之陶器中，有銳底而無圓底，蓋圓底之器較晚出”。現在“杭州舊式酒家用以盛酒之器，有為者，即小說中所謂一角酒之角”。雖然盛酒器經過千百年的演變發生了變化，底部逐漸趨平，但是“角”這一名稱仍舊體現了造器之初容器的特點。

知道了“酉”是一種容器，那么這種容器當初是用來裝什么的呢？我們發現，“酉”與“酒”有著不解之緣，凡是與酒有關的字大都以“酉”為偏旁，而且，“酉”曾經被用來表示“酒”，如：睡虎地秦墓竹簡《田律》“百姓居田舍者毋敢酤酒”。從現有的酒器來看，我們現在使用的一些酒器，無論從名稱上還是從外形上都能或多或少地體現“酉”的最早特征，如前面提到的杭州酒器就是從名稱上體現了“酉”的尖底特征，而“紹興盛酒之壇，其形為”。馬敘倫說“其形制實為古酒器之遺范也”。所以無論是對字形進行分析，還是對實物進行考察，我們都可以得出：“酉”的本義是裝酒的容器。《通志·六書略》說“酉，卣也”。“卣”就是我們所說的盛酒器。

二、“酉”與“酒”

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是這樣解釋“酉”的：“酉，就也，八月黍成，可以酎酒”。徐鍇說“就，成熟也”。從許慎的解釋中，我們知道許慎已經看出了“酉”與“酒”有一定的聯系，但他是通過“酉”代表八月，八月黍成熟，黍成熟后可以釀酒這樣一個很曲折的方法把“酉”和“酒”聯系起來的。許慎在解釋“酒”時又說“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惡。從水，從酉，酉亦聲”。“酉”和“酒”都用“就也”來解釋，并且“酒”“從水，從酉，酉亦聲”，說明“酉”和“酒”有某種意義上的聯系，但是許慎沒有把兩者的本質聯系找出來。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說“必言酒者，古酒可以用酉為之。故其義同曰就也。凡從酒之字當別酒部。解曰從酒省。許合之疏矣”。段玉裁認為“酉”和“酒”應該分屬兩部，許慎把它們合為一部是他的疏忽。可見他和許慎一樣沒有看到“酉”和“酒”的真正聯系。

酒是液體，沒有固定的形狀，古人無法對它進行形象地描寫，因此就用裝酒的容器“酉”來指代“酒”，于是“酉”就有了酒的含義，如《馬王堆漢墓帛書·春秋事語》“縣鐘而長飲酉”。后來“酉”又被借去表示地支，人們為了區分兩者，就在“酉”的旁邊加了示意符號“氵”，“氵以示酉罈里有酒流于罈外或酒香透罈外之意”。“酒”字從此就產生了。許慎和段玉裁兩人沒有從字形上對“酉”進行分析，不明白“酉”的本義是盛酒器，也就無法考證到“酉”是“酒”的本字。自從“酉”成為酒的名稱后，漢語里又滋生了許多以“酉”為偏旁的意義與酒有關的字，許慎說“凡酉之屬皆從酉”。《說文解字》中酉部收集了67個字，這些字從不同的方面展現了中國古代發達的酒文化。例如：表示酒的名稱的“酒”“醴”“醨”“醪”；表示與酒有關的食物的名稱的“酪”“醢”“醬”；表示與酒有關的行為的“酬”“酌”“酹”；表示酒的顏色的“”“”“醍”“配”；表示酒的制造的“”“”等。由此可見，反映中國酒文化的漢字大多是圍繞“酉”字產生的，“酉”有很強的構字能力，這就更加印證了“酉”是“酒”的本字，“酉”是“酒”的源頭。

三、“酉”與“丣”

我們要討論“酉”與“丣”的關系，首先要確定“丣”這個字在歷史上是否存在過，正如高亨所說“金文甲骨文只有戼字沒有丣字”。就現在的文獻資料來看，記載“丣”字的第一部文獻是《說文解字》，以后的文獻資料也多有收“丣”字的，這是否說明“丣”字是許慎自造的，在許慎之前的時代并不存在“丣”字呢？經查閱字書，筆者發現現在的“留”“柳”的小篆形體分別為“”“”，它們都是以“丣”為聲符的，《說文解字》中還有“鐂”“”“”也是以“丣”為聲符的。如果說“丣”字是許慎自創的，那么以“丣”為聲符的字也都應該是許慎自創的，可是，這些字早在許慎時代以前的文獻中已經出現過。由此證明，“丣”字并不是許慎自創的，而是歷史上確實曾經存在過的，并且“丣”字在當時應該是個常見字，否則不會以它為聲符滋生出這么多的字來。至于現存的金文甲骨文沒有見到有“丣”的記載，可能是因為記有“丣”字的金文甲骨文被毀壞了或還沒有收集到。畢竟現在所收集到的金文甲骨文還非常有限，我們不能因為還沒有見到“丣”的金文甲骨文就否認“丣”曾經存在過，并忽視它現在依然存在于我們活的漢字中的事實。

許慎說“丣，古文酉。從卯，卯為春門，萬物已出，酉為秋門，萬物已入，一，閉門象也”。許慎認為“丣”是“酉”的古文，并且“丣”從“卯”。但我們在《說文解字》中發現了“”和“莤”并存的現象，并且“”和“莤”分屬兩個不同的部首。“”位于艸部“鳧葵也，從艸丣聲，詩曰言采其，力久切”。“莤”位于酉部“禮祭束茅加與裸圭，而灌鬯酒，是為莤，象神歆之也，一曰莤榼塞也。從酉從艸……所六切”。從意義上看，“”屬于艸部，指的是一種植物。“莤”屬于酉部，指的是與酒有關的事。“”和“莤”在意義上沒有任何關系。從讀音上看，是力久切，莤是所六切，它們的韻母相同，聲母不同。如果“酉”是由“丣”演變而來的，那么“”和“莤”在意義上應該相同或者相近，至少應該相關，但事實上并不是這樣，“丣”和“酉”在字形上有很大的差異，所以，“酉”不是由“丣”演變而來的，“丣”不是“酉”的古文。

“酉”現在的常用義是表示十二地支的第十位，它還常用來記時，“酉時”就是“日入”，也就是現在的17點到19點。“卯時”是“日出”，是現在的5點到7點。從自然現象上看“日出”和“日入”是兩個相對的時刻，卯時太陽升起，酉時太陽落山。從人們的日常生活來看，古人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規律。日出后打開門出去勞作，所以“卯”的小篆字形為“”，象開門之形，也就是一個反“”字。與此相對，日入則應關起門來休息，那么與日入相配的字應該具有關門的形象特征，而“丣”正好體現了這一特征。許慎說“一，閉門象也”。“丣”上的“一”表示關門的意思。王筠也在《文字蒙求》中準確而精煉地道出了“丣”和“戼”的造字本義，“出入之意不可象，故借門象之，戼從反門，丣不可從反戼，連其上以見意”。“戼”已經從反門了，表示與“戼”意義相反的字就不能再反“戼”了，所以就把“戼”的上部連起來，表示“戼”與“丣”是反義詞。

無論從字義上看，還是從字形上看，表示地支的“酉”的本字應為“丣”。由于“酉”和“丣”都讀you，“酉”又表示“酒”的意義，酒與人們的日常生活密切相關，人們對“酉”字非常熟悉而且“酉”的使用頻率很高，所以在表示干支或記時時，人們習慣用自己熟悉的同音字“酉”來代替“丣”，后來“酉”久借不歸，后人以訛傳訛，“酉”就固定用來表示十二地支的第十位，而“丣”就被人們遺忘了，“丣”的形體只保留在以“丣”為聲旁的“畱”“桺”“鐂”“”“”等字中。漢字經過簡化后，“畱”“桺”“鐂”“”“”等字中的“丣”變成了意義相反的“卯”，這是漢字簡化過程中的一種偶合現象。我們不能因此而像徐中舒那樣認為“《說文》所謂酉之古文丣實為卯之古文”。因為作為組字部件的“丣”和“戼”，雖然簡化后都變為“卯”，但它們作為聲旁對字音的影響依然存在，我們可以根據字音來判斷簡化后的“卯”原來到底是“丣”還是“戼”。比如“留”“柳”“劉”都與“丣”同韻，這三個字中的“卯”的原形應為“丣”；“貿”“鉚”“峁”與“戼”同韻，字中“卯”的原形就應為“戼”。

經過上面的梳理我們可以看岀“酉”與“酒”、“丣”的關系為：“酉”的本義是盛酒器，由盛酒器指代酒，“酉”便具有了酒的意義，“酉”是“酒”的本字。由于“酉”與“丣”同音，“酉”被“丣”借去表示十二地支的第十位，“酉”又有了表示地支的意義，但它的本字是“丣”。“酉”有了地支義后，容易與酒義混淆，人們為了區分，又在“酉”旁加了“氵”，“酒”字產生，專指酒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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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聰燕，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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