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言語美策略”是錢冠連在《美學語言學——語言美和言語美》一書中提出的。這一策略包括提供意象,意義上求新,說白話,語不及,調動感官美好感受,反說碰撞等等。本文就是運用其中的策略分析張愛玲小說《傾城之戀》中的語言美。
關鍵詞:言語美策略 張愛玲 《傾城之戀》
錢冠連在他的《美學語言學——語言美和言語美》一書中提出了“言語美策略”這一概念。言語美策略的共同特點是:語言形式美、特征隱退;在話語傳達信息的同時,也作為審美媒介,以提供意象(或圖示或形象)或以其他手段引起聽話者的美感。
一、提供意象
在講話過程中,說話人給出交際信息的同時,還構造出一些圖像、圖示或情景來,正是這些東西(不是形式美)生成美感。這時的話語除了它的使用角色外,還充當了審美媒介和刺激聽話人生成美感的刺激物。例如:《傾城之戀》中的“城”有“真實存在之城”與“心城”之分。表面上,“城”應指香港城,其實還另有一現實之城——白公館的所在地上海。與之相映照的還有無形之城——白流蘇與范柳原各自的“心城”。
無論是理解現實之城,還是心城,都應從消極和積極兩個方面來理解。從消極面來看,“城”是一種禁錮,限制著城中之人的活動。因而從城內走出,即是對既有桎梏的叛離,意味著重獲自由的新生;但由積極面看來,“城”在造成桎梏的同時,未嘗不是提供了另一種防衛保護作用——在強敵壓境之際,讓城中子民有所依歸。
真實的上海城,代表的是傳統、守舊。“他們唱歌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對白流蘇造成了制約和壓抑。從另一角度看,“城”不僅是造就白流蘇成為一個真正的“中國女人”的環境,也是“為了讓柳原在沒有得到她”的情況下,能夠“帶了較優議和條件”,回到她身邊的唯一棲身之所。真實的香港城雖然開放洋化,是流蘇可以擺脫舊社會的開放之地,可是彌漫其中的浮華風氣、輕薄言行,卻使她在“枉擔了這個虛名(范太太)下”,感受到另一形式的心理壓迫和禁閉。此外,二人的“心城”乃是為了不同的打算,彼此攻防而筑起的心理防線——兩人都是精刮的人,算盤打得太仔細,始終不肯冒失。退守于防線之內,故可保距離以保安,但卻失去真心相待的機會;走出防線以外,雖可獲得真情,但也有被對方玩弄于股掌之間,最后被拋棄的危險。
二、意義上求新
對素來就有的老一套的思想與觀念的偏離。例如:“她的聲音灰暗而輕飄,像斷斷續續的灰塵吊子。”我們形容一個人的聲音,一般都會用“洪亮”“低沉”等詞語,調動的是人們的聽覺器官,而此句話卻用了“視覺顏色——灰暗;觸覺——輕飄”,將聲音比喻成了可視的“斷斷續續的灰塵吊子”,這更加形象地表達了流蘇的心情。在四奶奶指桑罵槐的攻擊下,流蘇再一次感到家里親情的冷漠。在她落迫之際,家人非但沒有用親情溫暖她,反而落井下石,這種徹骨的悲哀凄涼,使她把鞋上的一枚針扎進了手里也不覺得疼,小聲道:“這屋子可住不得人!……住不得了!”而她又能棲身何處呢?
三、說白話
說大白話——話面簡單質樸,話里藏著深刻而新鮮的思想,即“語深若白,巧語帶補”。例如:上海為了“節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小時,然而白公館里說:“我們用的是老鐘。”他們的十點是人家的十一點。他們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第一句“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小時”實際上說的是上海實行“夏時制”,借此主要想說明“公共時間”與“個人時間”的差異與對立。故事大多發生在白公館的老時間里,與外面人家的時間不搭界。在白公館老時間里,時鐘的秒針每走動一下,白流蘇就會感到生命提前結束了一秒,這種生命雖然是了無生趣的,乏味無奈的,但流蘇并沒有失去渴望,她渴望著頑強的生命力,燦爛的人生路,她并不想在“老時間”里凄涼地了結此生。流蘇希望能通過她與柳原的婚姻關系走出白公館,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庭,也就是要走出白公館的老時間,走進大家的公共時間。后一句大白話的意思是上海城代表著傳統封建勢力,與現實脫節的、沒落的、悲哀的生命必定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四、語不及
意及語不及,說話人在字面上沒有說出的話,聽話人能立即悟出。即俗語所說“語不點明而意思明”。例如:流蘇聽不得“吃飯”這兩個字,心里一陣刺痛,硬著嗓子,強笑到:“多謝嫂子——可是我這會兒身子有點不舒服,實在不能夠見人;只怕失魂落魄的,說話闖了禍,反而辜負了您待我的一片心。”
語不及的是:不想見四奶奶和三爺,增添我的悲傷。在與四奶奶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后,流蘇元氣大傷,已經倍感委屈悲傷的她,不想再見到剛才指桑罵槐,說她沒有人心廉恥的四奶奶,特別是在吃飯的時候,不知又會觸動家中哪位“親人”的敏感神經,引來一場不必要的風波,只道是“身子有點不舒服,不能夠見人”作為推辭。
五、調動感官上的美好感受
美感,首先是感官上的美好感受,言語描繪是調動感官活動的情景過程。此時的言語是激活審美思維的刺激物,引起聽話人的美感。例如:
上了樓,到了她自己的屋里,她開了燈,撲在穿衣鏡上,端詳她自己,還好,她還不怎樣老。她那一類嬌小的身軀是最不顯老的一種,永遠是纖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它的臉,從前是白得像瓷,現在由瓷變為玉——半透明的輕青的玉。下頜起初是圓的,近年來漸漸尖了。越顯得那小小的臉,小得可愛。臉龐原來相當的窄,可是眉心很寬。一雙嬌滴滴,滴滴嬌的清水眼。陽臺上,四爺又拉起胡琴來了。依著那抑揚頓挫的調子,流蘇不由得偏著頭,微微飛了個鳳眼,做了個手勢。她向左走了幾步,又向右走了幾步,她走一步路都仿佛是含著失了傳的古代音樂的節拍。
這里調動的是:視覺感受。回到娘家生活,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對,感到生活無望,可從鏡中卻瞥見自己眉清目秀,小得可愛。在鏡中的表演,是作品情節的一個轉折,也是人物思想性格發生變化的最初體現。若說在此之前流蘇還是家里的一個“出氣包”,一個自怨自艾的無用女人,走投無路。在徐太太有意撮合的暗示下,她正從悲傷中擺脫出來,盡管前途還不明朗,但她已經下定決心,要為自己的生存做一番努力了。二十八歲的年齡不算小,缺少交際圈子是她的弱點,但當她發現自己還相當可愛時,她的早已喪失的自信心回到了自己的軀干中,又像一種酵母促使她的生命發熱。是的,流蘇在此開始表演了,可她暗示的是:如果她不去“表演”,枯守家中,只能坐以待斃。而后不懷好意地陰陰一笑,是在嘲笑“忠孝節義”,不能說她是了不起的反封建戰士,可為了生存,她自發的反抗傳統的道德準則,是合乎人性常態的一種表現,不能否認她身上還有渴望生存的力量,尤其是當生命受到威脅時,她會聚集自身的全部力量,做最后的一搏。這種為了生存而奮力拼搏之美要比鏡中姿態容貌之美更能使我們感動。
六、反說碰撞
反說碰撞:用正正經經的語調,堂堂皇皇的樣子說出一個大家都知道的錯誤命題,造成話語形式與深層內容的強烈碰撞、錯位,人們感興趣的不是錯誤命題的本身,而是話語深層內容。它的特點是:產生幽默與機智的美感。例:“香港的淪陷成全了她。”顯然錯誤的命題是:“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中的“成全”二字。可是是什么成全了她,又成全了她什么呢?這中間的邏輯是荒唐怪誕的。“什么”成全了她?是流蘇個人的努力與奮斗嗎?不是,是凌駕于個人之上的命運。兩人的結合證明的不是對命運的主宰,而是命運對個人的任意擺布。在這個不能控制的命運的映襯下,個人努力可憐;又成全了她什么呢?戰爭的爆發,既炸毀了香港城——文明世界中的種種人為建筑,也同時粉碎了人際之間因自私、貪婪、虛偽而建筑的重重防線。呼嘯而過的子彈,打得才子佳人走投無路。“莽莽的寒風通過虛空的虛空,這里是什么都完了,剩下點斷墻頹垣,失去記憶的文明人在黃昏中跌跌絆絆摸來摸去,像是找著點什么,其實是什么都完了。”正因為什么都完了,一切攻守策略均無用武之地,她才體會到,“在這動蕩的世界里,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都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患難之中見真情,原先只想要婚姻不懂愛情的流蘇,與期盼愛情不想要婚姻的柳原,都因此走出了由一己之私構筑的“心城”,于是,在流蘇“笑吟吟地站起身來,將蚊煙香盤踢到桌子底下去”之后,畫上了看似完美的句號——她得到了她的婚姻。然而,“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誰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所以縱使失敗,未必絕望。縱使成功,未必恒久。盡管看似成功的獲得了婚姻,然而流蘇還是有點悵惘。盡管一剎那的徹底諒解,夠一對平凡夫妻在一起和諧地生活個十年八年,但之后呢?在這個“無愛之城”中,她將如何自處呢?誰知道?也許結局早已注定,過程還要自己詮釋!
以上就是用言語美策略分析的《傾城之戀》中的文學語言。語言是文學作品呈現的載體,它體現作者的創作意圖和文學作品的主題。從語言角度分析文學作品,有利于讀者更為正確、客觀地把握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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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雪,徐州師范大學泉山校區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