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保持”義副詞的語義分析

摘要：本文將“保持”義副詞的語義作為研究對象，運用對比分析、統計分析、語義特征分析等研究方法，描寫并探討了這類副詞在語義方面的特點。根據動作、狀態在時間上間斷與否，“保持”義副詞可分為無間斷“保持”和間斷“保持”兩類；根據動作、狀態間斷后保持的性質，間斷“保持”又可分為恢復義的間斷“保持”和間隔重復義的間斷“保持”。在對“保持”義副詞的研究中，我們還發現有些“保持”義副詞可以表示“實現”義。

關鍵詞：副詞 “保持”義 “實現”義

在對留學生進行漢語副詞教學時，我們遇到了“還、還是、仍然、依然、仍舊”等具有“保持”義的一類副詞的教學難點。留學生在使用的時候會產生這樣的偏誤，例如：

（1）*因為在電視還是很多生詞我還沒學過。

（2）*我買一個書包仍然買了兩本書。

（3）*到那時候我們的老師還不知道我們很為難，怎么能跟最討厭的人握手，但最后我還是握因為如果不握，我們就不可以回家了。

例（1）和例（2）是詞語的誤代，例（1）用“保持”義的“還是”誤代了追加義的“還有”；例（2）用“保持”義的“仍然”誤代了追加義的“還”。例（3）句中的“還是”表示“實現”義。表示“實現”義時，“還是”對后面的動詞有條件限制，不能是光桿動詞。

由以上偏誤可以看出：留學生在“保持”義副詞的語義理解方面還存在一定的問題。因此，我們把“保持”義副詞的語義分析作為本次研究的課題。本文將“保持”義副詞的研究范圍限定為以下11個詞：“仍，仍然，仍舊，還，還是，依然，依舊，照舊，照常，照樣（兒），照例”①。

一、“保持”義

我們認為，“保持”義副詞保持的是說話當時的動作、狀態以及說話當時以前或說話當時以后的某種動作、狀態的一致性。“保持”義副詞重在建立說話當時與說話之前或說話當時以后的聯系。“保持”義副詞常常指向說話當時以前，說明某種動作、狀態不是說話當時才出現的。有時也指向說話之后，說明說話當時的動作、狀態將保持到將來的某一時間。

我們根據保持的動作、狀態在時間上有無間斷，將“保持”義分為無間斷“保持”義與間斷“保持”義。根據動作、狀態間斷后保持的性質，把間斷“保持”義又分為恢復義的間斷“保持”和間隔重復義的間斷“保持”。

（一）無間斷“保持”

在一個不間斷的時間范圍內（從說話當時以前某時，即動作或狀態第一次出現時到說話當時或說話當時到說話以后的某時），保持著的某種動作、狀態不發生改變。常有外界條件介入試圖改變原動作或狀態，但原動作或狀態沒有發生改變，所以常有轉折的意味。如下圖：

能夠表示無間斷保持的“保持”義副詞有：仍然、仍、還是、還、仍舊、依舊、依然、照舊、照樣（兒）、照常。“照例”沒有這種用法。例如：

（1）車夫聽了這老女人的話，卻毫不躊躇，仍然攙著伊的臂膊，便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魯迅《一件小事》）

（2）離開老家已經十幾年了，可是奶奶仍記得我小時候的樣子。 （李曉琪《現代漢語虛詞手冊》）

（3）十幾年過去了，他還是一個人生活。 （李曉琪《現代漢語虛詞手冊》）

（4）他還在圖書館。

（5）雖然遇到重重困難，但是他的意志仍舊十分堅強。 （《現代漢語詞典》）

（6）他只摸摸她的頭發。曼楨仿佛不覺得似的，依舊低著頭補襪子，但是手里拿著針，也不知戳到哪里去了，一不小心就扎了手。她也沒說什么，看看手指上凝著一顆小小的血珠子，她在手帕上擦了擦。 （張愛玲《十八春》）

（7）電燈光依然柔和地照著一切。小風扇的渾圓的金臉孔依然荷荷地響著，徐徐轉動，把涼風送到各人身上，吹拂起他們的衣裙。然而這些一向是快樂的人們此時卻有一種不可名狀的不安壓住在心頭。 （茅盾《子夜》）

（8）杜海霞還在衛生間的地上躺著哩，照舊不吃不喝也不吭聲。 （陸天明《大雪無痕》）

（9）您完了，這地球還照樣轉，那些貪官污吏該干嗎還干嗎！ （陸天明《大雪無痕》）

（10）新年不過是圣誕的余波，人民并不瘋了似的鬧，鋪子也照常的開著。 （老舍《二馬》）

上面這些例句中的“保持”義副詞都具有[+持續]、[-完成]的語義特征。有時有外界條件介入，但未影響原動作或狀態的保持。

（二）間斷“保持”

雖然說話當時的動作、狀態與說話當時以前的某種動作、狀態保持了一致性，但動作、狀態在保持的時間段上一定有間斷。根據動作、狀態間斷后保持的性質，間斷“保持”又分為兩種情況：間斷后恢復原動作、狀態，我們稱之為恢復義的間斷“保持”；間斷后重復原動作、狀態，我們稱之為間隔重復義的間斷“保持”。

1.恢復義的間斷“保持”

出現了某種動作、狀態后，外界條件介入，改變了原動作、狀態，出現了另一種動作、狀態。如果后一種動作、狀態只是暫時的，而原動作、狀態在中斷后將繼續保持，我們認為是恢復義的間斷“保持”，即原動作、狀態在中斷后恢復。如下圖：

表示恢復義的“保持”義副詞有：仍然、仍、還是、還、仍舊、依舊、依然、照舊、照樣（兒）、照常。“照例”沒有這種用法。例如：

（11）他大學畢業后，仍然回到母校，當了一名中學教師。 （李曉琪《現代漢語虛詞手冊》）

（12）閱畢請仍放回原處。 （王自強《現代漢語虛詞詞典》）

（13）王琦瑤對著它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還是一動沒動地放回了原處。 （王安憶《長恨歌》）

（14）她看看艾艾的兩只手，光光的；捏了捏口袋，似乎有一個戒指，掏出來一看是頂針圈兒。她嘆了一口氣說：“唉！算個甚？娘兒們一對戒指，換了兩個羅漢錢！明天叫五嬸再去一趟趕快給她把婆家說定了就算了！不要等鬧出什么故事來！”她把頂針圈兒還給艾艾裝回口袋里去，拿著兩個羅漢錢想起她自己那一個錢的來歷。 （趙樹理《登記》）

（15）消除了隔閡，他們仍舊和好如初。 （張斌《現代漢語虛詞詞典》）

（16）吃完晚飯，他依舊回到自己屋里做功課去了。 （《現代漢語虛詞例釋》）

（17）等風刮過去以后，她又回轉身，依然怔怔地打量著那條黑黢黢的小街。（陸天明《大雪無痕》）

（18）四太太趕忙推開她們，裹好薄紙，又照舊包上葵綠紙，欠過身去擱在洗臉臺上最高的一層格子上，看一看，翻身仍然糊紙錠。 （魯迅《肥皂》）

（19）他醒來后頭腦照樣清楚，反應照樣靈敏。 （不光《闖西南》）

（20）老張老孫小林出差回來，照常上班。 （劉震云《單位》）

上面這些句子中的“保持”義副詞都具有[+恢復]、[+持續]的語義特征。說話人表達的重心是中斷后恢復的動作或狀態。“保持”義副詞多與“回、初”等詞共現。

2.間隔重復

“間隔重復”是王功龍、劉東（2005）在《“依然”和“仍然”的比較研究》一文中提出的。我們認為，雖然說話當時的動作、狀態與說話當時以前的某種動作、狀態保持了一致性，但動作、狀態是間斷后的重復，而且間斷可能不止一次，動作、狀態具有接續性。如下圖：

表示間隔重復義的“保持”義副詞有：仍然、仍、還是、還、仍舊、依舊、依然、照常、照舊、照樣（兒）、照例。例如：

（21）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偷了東西了！” （魯迅《孔乙己》）

（22）解剖實習了大概一星期，他又叫我去了，很高興地，仍用了極有抑揚的聲調對我說到：——“我因為聽說中國人是很敬重鬼的，所以很擔心，怕你不肯解剖尸體。現在總算放心了，沒有這回事。” （魯迅《藤野先生》）

（23）今天咱們還是裝運木料。 （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

（24）拉車的一邊走，一邊兒喊：“有上清華的沒有？嗨，清華！”車口上的幾輛車沒有人搭茬兒，大家有的看著那兩輛車淡而不厭的微笑，有的叼著小煙袋坐著，連頭也不抬。那兩輛車還繼續地喊：“都啞吧了？清華！”（老舍《駱駝祥子》）

（25）覺民仍舊每晚到姑母家去教琴讀英文。 （巴金《家》）

（26）第二日清晨，七斤依舊從魯鎮撐航船進城，傍晚回到魯鎮，又拿著六尺多長的湘妃竹煙管和一個飯碗回村。 （魯迅《風波》）

（27）“我主張總罷工的陣線不妨稍稍變換一下。能夠繼續罷下去的廠，自然努力斗爭；已經受了嚴重損失的幾個廠，不能再冒險，卻要歇一口氣！”（茅盾《子夜》）

（28）星期日下午，覺新照常到西蜀實業公司事務所去，那里沒有星期日例假。（巴金《家》）

（29）我還是習慣地在讀完一頁以后，就伸手去端茶碗。索米婭還是在那時立刻把熱騰騰、香噴噴的奶茶斟進我手中的碗里。那時，我照舊望她一眼，有時會遇見她出神的、直直地望著我的目光。（張承志《黑駿馬》）

（30）事情齷齪在于：老婆哭后，小林安慰一番，第二天孩子照樣得去給人家當“陪讀”。（劉震云《一地雞毛》）

（31）每天早晚他照例到祖父房里去請安兩次。（巴金《家》）

上面這些例句中的“保持”義副詞都具有[+重復]的語義特征。

二、“保持”義副詞的時段

“時段是指時間副詞所限定的事件在時軸上所占據位置的起點和終點有一段距離。”（張誼生，2004）那么，“保持”義副詞在時段上有什么特點呢？我們認為：無間斷“保持”的動作或狀態在時軸上體現為一個無間斷的時間段。間斷“保持”的動作或狀態在時軸上一定有中斷。恢復義的間斷“保持”在時軸上體現為一個間斷的時間段。間隔重復義的間斷“保持”在時軸上體現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時段。

（一）無間斷“保持”

由于無間斷“保持”在一定的時間范圍內某種動作、狀態不間斷地保持，所以它的時段是一個無間斷的時間段。時間段的起點是動作或狀態的開始點，到說話人說話時仍然保持著這種動作或狀態，至于動作或狀態的終點，在時軸上是不確定的。說話人說話后，保持著的動作或狀態結束的時間可長可短。因而，馬真認為此類副詞是表延續的“不定時時間副詞”。（馬真，2004）雖然終點是不定時的，但起點和終點一定有一段距離，所以構成了一個無間斷的時間段。

（二）間斷“保持”

間斷“保持”的動作、狀態在時軸上一定有中斷。

1．恢復義的間斷“保持”

恢復義的間斷“保持”在時軸上體現為一個間斷的時間段。保持著的動作或狀態只中斷一次，所以可以看成一個中間有中斷的時間段。這個時間段包括動作或狀態的起點、中斷點、恢復點和不定時的終點。

2.間隔重復義的間斷“保持”

間隔重復義的間斷“保持”在時軸上體現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時段。保持的動作或狀態一定有中斷，而且可能不止中斷一次，所以時段可能不止兩個。每個時段都跨動作或狀態的起點與終點。時段之間一定有間隔。

三、“實現”義

我們通過考察發現：“仍然、仍、還是、還、仍舊、依舊、依然、照常、照舊、照樣（兒）、照例”等表示“保持”義的副詞中的很多詞還可以表示另一種意義——“實現”義。與“保持”義不同的是，“實現”義表示的是某種動作、狀態與之前出現的某種條件或事實的不一致。“實現”義副詞后的動作或狀態是第一次出現，不同于“保持”義的原動作或狀態的持續、恢復或重復。“實現”義副詞常用在第二個句子中，通過前后對比起強調作用。“實現”義副詞強調最終結果的實現，它可以強調客觀的結果，也可以強調主觀的結果。前一分句常有“雖然、盡管”等詞與之配合使用。“實現”義副詞常與“了”共現。能夠表示“實現”義的有：還是、仍然、仍舊、依然、照樣（兒）等。例如：

（32）曼楨始終微偏著臉，不朝他看著，仿佛看了他就沒有勇氣說下去似的。她說到她從祝家逃了出來，但是最后還是嫁給鴻才了。 （張愛玲《十八春》）

（33）今年我省農業盡管遭受嚴重自然災害，仍然取得了較好收成。

（34）飯雖然沒煮熟，可是我仍舊吃得很香。 （《現代漢語虛詞例釋》）

（35）小學讀的是條件很差的村小，中學就近讀的是“普通”學校，可依然考上了大學，并且成績在班上數一數二。（《人民日報》1996）

（36）老師教的十之八九不明白，暈暈乎乎，糊里糊涂照樣畢了業。 （諶容《減去十歲》）

上面這些例句中的“實現”義副詞都具有[+實現]、[－持續]的語義特征。它們強調最終結果的實現。

四、結論

“仍然、仍、還是、還、仍舊、依舊、依然、照常、照舊、照樣（兒）、照例”這一類副詞可以表示“保持”義，其中的有些詞又可以表示“實現”義。

表示“保持”義時：“仍然、仍、還是、還、仍舊、依舊、依然、照舊、照常、照樣（兒）”既可以表示無間斷“保持”，又可以表示間斷“保持”。“照例”與其他詞不同，它只能表示間隔重復義的間斷“保持”。

“保持”義副詞的時段分為兩種：一個無間斷的時間段和間斷的時間段。間斷的時間段又分為一個間斷的時間段和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間斷的時間段。

“還是、仍然、仍舊、依然、照樣（兒）”等可以表示“實現”義。

注釋：

①根據幾本主要的虛詞詞典和《現代漢語虛詞研究方法》

（2004）、《現代漢語副詞探索》（2004）等專著的收錄確定本文的研究范圍。

參考文獻：

[1]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2]張斌.現代漢語虛詞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3]王自強.現代漢語虛詞詞典[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1.

[4]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5]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現代漢語虛詞例釋[Z].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6]侯學超.現代漢語虛詞詞典[Z].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7]李曉琪.現代漢語虛詞手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8]房玉清.實用漢語語法[M].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2.

[9]馬真.現代漢語虛詞研究方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10]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研究[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0.

[11]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探索[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4.

[12]王功龍劉東.“依然”和“仍然”的比較研究[J].遼寧教育行政學院學報，2005，(1).

[13]肖奚強.現代漢語副詞研究綜述[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06，(3）.

（郎曉秋，華南理工大學國際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