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音詞及其修辭功能

摘要：作為古今漢語常用的一種修辭方式，疊音被人們廣泛運用。疊音詞也成為一個數量巨大，同時極具特色的群體。疊音詞主要有以下修辭功能：生動形象地描摹事物，創造意境；增強節奏感和韻律美；突出感情色彩等。本文試圖通過研究疊音詞的運用，探索其獨特的修辭功能和藝術效果，揭示其語言價值。

關鍵詞：疊音詞 形式 修辭功能

疊音，又叫復疊、重言或疊字。疊音詞，是將相同的音節重疊起來而成的詞。關于疊音詞的歸屬，學界至今說法各異，仍存在不少分歧。

由胡裕樹主編的《現代漢語》在介紹雙音節的幾種特殊形式時，談到疊音詞，論及單純詞合成詞時未對其進行討論；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中將由兩個相同音節相疊構成的詞歸為疊音詞；陳望道《修辭學發凡》中將復疊分為復詞、疊字兩種；張靜主編的《現代漢語》將疊音詞都歸為單純詞。對疊音詞的范圍劃分和分類，語法學界也尚無定論。

我們認為，根據單音節是否為獨立語素和單音節與重疊后的意義是否一致兩個標準，疊音詞分為單純疊音詞和合成疊音詞兩類。單純疊音詞又分兩種，一種為兩個音節重疊后才表示一個語素，單個音節有音無義，不成語素，如：猩猩、瑟瑟、餑餑，單個音節沒有意義，不能單獨使用；另一種為，單個音節雖然音義兼備，獨立成為語素，但與重疊后的意義相差甚遠，甚至毫無關系，如：拳拳，形容懇切之情，但單個“拳”字則是拳頭之意。合成疊音詞，是由自由語素重疊而成的詞，且單獨用時與重疊后的意義基本無很大差別，只是語氣上有所不同，如：爸爸、媽媽、僅僅、剛剛。

形式方面，疊音詞有四種主要形式：AA式、ABB式、AABB式、ABAB式。這四種是疊音詞的最主要的形式，故本文將所論范圍限制在這四種形式之內，且只研究詞匯重疊，不包括語法重疊。這些形式再按詞類分，如下：

AA式：

1.名詞：人人 家家 姐姐 村村

2.動詞：拍拍 跺跺 走走 瞧瞧

3.形容詞：泛泛 浩浩 赫赫 憨憨

4.副詞：僅僅 恰恰 偏偏 剛剛

5.量詞：排排 朵朵 回回 張張

6.擬聲詞：哇哇 汩汩 啪啪 沙沙

ABB式：

1.形容詞：黑壓壓 昏沉沉 狂癲癲 密匝匝

2.數量詞：一個個 一家家 一層層 一顆顆

3.擬聲詞：響當當 噗啦啦 噗楞楞 撲簌簌 呼啦啦

AABB式：

1.形容詞：恭恭敬敬 明明白白 滿滿當當 利利索索 坑坑洼洼

2.動詞：罵罵咧咧 來來回回 推推搡搡 吵吵鬧鬧

3.名詞：盆盆罐罐 家家戶戶 日日 夜夜 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

4.數量詞：三三兩兩 七七八八 三三五五

5.擬聲詞：噼噼啪啪 切切喳喳 唧唧噥噥 嘰嘰咕咕

ABAB式：

1.動詞：比劃比劃 研究研究 欣賞欣賞 搗騰搗騰 溜達溜達

2.形容詞：閃亮閃亮 噴香噴香 雪白雪白 鮮紅鮮紅 慘白慘白

3.數量詞：一年一年 一盆一盆 一片一片 一勺一勺 一條一條

疊音之源最早可追溯到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詩經》中有為數不少的疊音詞，有一些甚至被推為千古佳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依依”寫出了楊柳枝條茂盛隨風搖曳的景象；“霏霏”則寫出雨雪極盛的情景，借此抒發士兵的悲傷情懷。

北朝民歌《敕勒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形象地描繪出了一幅蒼茫開闊壯觀的大草原景象。

唐代王維《欒家瀨》中：“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水自流，波自濺，一切那么自足自在，使幽靜清冷的欒家瀨充滿了活潑的生趣，以物寄我，畫面上見到的是我，卻流露出了作者歡快明朗的情緒色彩。

宋代李清照詞中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充分利用了疊音的特點，將心態與環境完美地結合到了一起，表達了詩人內心的凄楚憂愁，極具感染力。

元王實甫的雜劇《西廂記》中，《長亭送別》一折中的旦唱詞：“見安排著車兒、馬兒，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氣；有甚么心情花兒、靨兒，打扮的嬌嬌滴滴的媚；準備著被兒、枕兒，則索昏昏沉沉的睡；從今后衫兒、袖兒，都揾做重重疊疊的淚。兀的不悶殺人也么哥!兀的不悶殺人也么哥!久已后書兒、信兒，索與我恓恓惶惶的寄。”疊音詞的大量運用，細致地表現了崔鶯鶯在與張生送別時的悲傷之情。

《紅樓夢》第二十四回寫道：“剛說到這句話，只見秋紋、碧痕嘻嘻哈哈的說笑著進來，兩人共提著一桶水，一手撩著衣裳，趔趔趄趄，潑潑灑灑的。”僅一句話就用了三個疊音詞，類似的例子整篇小說中比比皆是。疊音詞的運用，對整篇小說的語言藝術效果所起的作用是非常大的。

現當代文學作品中，同樣存在疊音詞的普遍使用。朱自清《荷塘月色》中：“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將從不同角度觀察到的葉子的姿態鮮活地展現在讀者面前，別致而富有情趣。

自古至今，疊音詞被如此廣泛地使用，與它的修辭功能是密切相關的。

劉勰《文心雕龍·物色篇》描述這種手法時說：“是以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出日之容，“瀌瀌”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草蟲之韻。“皎日”“嘒星”，一言窮理；“參差”“沃若”，兩字連形：并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雖復思經千載，將何易奪？”

顧炎武《日知錄》中評到：“詩用疊字最難。《衛風》‘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鮪發發，葭朅揭揭。庶姜孽孽。’連用六疊字，可謂復而不厭，賾而不亂矣。古詩‘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連用六疊字，亦極自然，下此即無人可繼。”可見，他對古詩、辭賦兩種文體中疊字的使用十分贊賞。

疊音詞的修辭功能主要有以下幾種：

生動形象的描繪作用。疊音詞可以用來繪聲描色、擬物狀景、敘事寫人，使語言更具感染力，增加其細膩鮮明的效果。疊音詞用于具體語境中，由于它的形式是語素或字的重復疊加，容易使人產生想象或其它方面的聯想，這樣疊音詞就超越了自身意義，它的內涵也因得到擴展而更加豐富，而其話語意義則更為充實，更有吸引力，能引起讀者一系列的聯想和想象。如：

（1）“她忽然冷冷地瞥了范博文一眼，鼻子里輕輕一哼，就懶洋洋地走開了。”（茅盾《子夜》）

（2）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古詩十九首·青青河畔草》）

（3）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里，也似乎有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每天回家，曲折穿過金門街到廈門街迷宮式的長巷短巷，雨里風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余光中 《聽聽那冷雨》）

例（1）句中“冷冷”“輕輕”“懶洋洋”將對范博文的極其鄙薄之情描繪得細致傳神。例（2）中六句每句開頭都用了疊音詞，瑯瑯上口、極富變化。“青青”“郁郁”指蔥綠茂盛，“盈盈”指豐滿，“皎皎”指白皙，“娥娥”指美麗，“纖纖”指細細，用來修飾“素手”，言十指尖尖。朱自清曾評價此詩說：“各組疊字，詞性不一樣，形容的對象不一樣，對象的復雜程度也不一樣，就都顯得確切不移；這就重復而不可厭，繁頤而不覺亂了。”例（3）中一連串的疊音，寫出雨季中，無處不有雨，也流露出對雨的煩擾之苦。

疊音詞的運用，能夠產生特殊的音樂美，使聲音美妙悅耳。漢語有著嚴格的聲調，尤其是合成詞中語素選擇的相對自由性，為音節組合的最佳效果提供了條件。陳望道先生說：“疊字的用意不外‘（一）借音節的繁復增進語感的繁復；或（二）借聲音的和諧張大語調的和諧。’”疊音詞音節的重復疊加，語感的重復強化，帶來較強的聲音韻律美的享受，伸張了節奏，強化了韻律美，可以給聽眾更深刻的內心感受，這也是漢語特有的語音形象審美特質的體現。自古至今，重視并擅長彰顯漢語音樂美已成為漢語的文化傳統。歷代說唱文學中疊音詞的大量運用，也都證明了其自身韻律影響了其整體的節奏感和旋律。漢語的音樂美始終是漢語經久不衰的一大特色。如：

（4）軍港的夜啊靜悄悄/海浪把戰艦輕輕地搖/年輕的水兵頭枕著波濤/睡夢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海風你輕輕地吹 海浪你輕輕地搖/遠航的水兵多么辛勞/回到了祖國母親的懷抱/讓我們的水兵好好睡覺 （馬金星《軍港之夜》）

（5）在這安安靜靜的黃昏/誰彈起叮叮咚咚的琴/帶著纏纏綿綿的思緒/敲打我空空蕩蕩的心/望著清清亮亮的明月/輕輕推開吱吱呀呀的門/把我牽牽掛掛的問詢/牽牽掛掛的問詢/托付給飄飄漾漾的云/你好嗎/你好嗎/真地思念你/我最親最愛的人（閻肅 《你好嗎》）

以上歌詞，不用配曲就有很明顯的韻律美，具有節奏感、音樂美和形象性，也正因如此，這些歌曲才能成為永久傳唱的經典。

此外，疊音詞還可以表示親切、輕松隨意以及歡快的感情色彩。如兒歌的基調一般是歡快活潑的，因此，疊音詞在這類作品中的應用非常廣泛。如：

（6）小兔兒乖乖，把門兒開開。

（7）吃豆豆，長肉肉，不吃豆豆精瘦瘦。

（8）彎彎的月兒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兒兩頭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

疊音詞的這種功能也常常體現在口語當中，家庭中大人和幼兒說話時經常使用，如：“乖乖，媽媽給你穿襪襪，戴帽帽，咱們上街街，坐車車，買糕糕。”其中，有些不能用來重疊的這時也被重疊了。而與之相反，一些莊重、嚴肅的文體，如政論、告示和其它公文體等文章中就很少用疊音詞。

另外，疊音詞也可表示厭惡諷刺的感情色彩。如：

（9）“看我以后怎么治你。”他狠巴巴地警告著。（《十月》1991年第6期）

（10）“我是干什么的，你也不打聽打聽！滾！”（老舍《駱駝祥子》）

疊音詞還具有表示動感的功能。文學語言的動感，是指作家運用語言賦予意象以某種形態趨勢，表現出作家對客觀世界運動的感知，讀者對客觀世界運動的認識與感受。如：

（11）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杜甫《登高》）

（12）輕紗薄綾般的霧氣，飄飄悠悠地升騰起來，繚繞著一座座峰巔嶺腰，活像一條條彩綢。（葉辛《蹉跎歲月》）

“蕭蕭”“滾滾”和“飄飄悠悠”，將事物的動態過程逼真貼切地呈現到讀者面前，使讀者仿佛身臨其境，好像他們就在眼前運動著。

參考文獻：

[1]陳望道.修辭學發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2]張拱貴，王聚元.漢語疊音詞詞典[Z].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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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德春，陳晨.現代修辭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5]米小群.談AA式疊音詞的修辭功能[J].六盤水師專學報，2000，(2).

（李宗花，徐州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