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副詞“才”“白”“都”的預設

摘要：“預設”是指人們在運用自然語言進行交際的過程中對某些隱含著的語境因素所作出的設定。文章以現代漢語為對象，著重探討“才”“白”“都”三個預設觸發詞所觸發的預設，從總體上揭示了這三個副詞預設的基本情況。

關鍵詞：預設副詞預設觸發語 “才”“白”“都”

一

“預設”亦稱“前提”，是語用學中極其重要的一個概念。它源于哲學，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在語言學中廣泛使用。所謂預設，簡而言之，是指人們在運用自然語言進行交際的過程中對某些隱含著的語境因素所做出的設定。①

關于預設的研究，國外做得比較多，但大多數以“英語”作為研究對象，在國內也是一樣，而且大多只著眼于動詞觸發語和句式觸發語的研究，很少涉及漢語副詞。本文以現代漢語為對象，嘗試探討“才”“白”“都”這三個副詞的預設情況。

在語義研究中，人們發現某些語詞（或句子成分）、某些句式（或結構）與預設有著直接的關聯。例如：

(1)我忘了吃藥了。預設：我本該吃藥。

(2)我欣賞他的豪爽。預設：他豪爽。

(3)同桌后悔買了這本書。預設：同桌買了這本書。

(4)張經理又去北京開會了。預設：張經理曾經去北京開會。

(5)是喬姆斯基引發了語言學的革命。預設：有人引發了語言學的革命。

(6)要是在鴻門宴上項羽殺了劉邦就好了。預設：在鴻門宴上項羽沒有殺死劉邦。

例(1)(2)(3)(4)中的預設分別與語詞“忘”“欣賞”“后悔”“又”有關；句(5)(6)中的預設分別與句式“是某人做了某事”“要是什么就什么”有關。語言學家把這些能夠直接引起預設的語詞或句式叫做“預設觸發語”。

二

副詞，無論視為虛詞，還是看作實詞，抑或基于它內部情況的復雜而說成是“雜類”詞，都不能不承認它是很值得深入研究的一類詞。現代漢語中副詞不僅使用頻率很高，而且用法豐富多樣，下面我們根據預設的語義功能對副詞“才”“白”“都”所觸發的預設情況進行考察。

（一）在現代漢語中，“才”是一個比較活躍的副詞，不僅使用頻率高，而且義項比較多。根據“才”的預設觸發詞性質分析，我們將“才”的預設分為以下幾類。②

1.“才”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表示時間時，一般可以表示減值，其預設“表示時間短”。例如：

(7)李成娘才訓過金桂，氣色還沒有轉過來。（《傳家寶》）預設：李成娘訓過金桂時間不長。

(8)我才吃過飯，他就跑來了。預設：我吃過飯時間不長。

(9)老大才從牢里出來，又進去了。預設：老大從牢里出來時間不長。

(10)他到北京才三天。預設：他來到北京的時間不長。

(11)小小的南風把新割的稻草的芳香，才翻的田土的氣息，吹進人的鼻子里。（周立波《山鄉巨變》）預設：田土翻的時間不長。

(12)海云才走，美云就來了。預設：海云離開的時間不長。

2.有時候，“才”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表示時間時，也可以表示增值，其預設“表示時間長或晚”。例如：

(13)這樣子，一直到晚上一點鐘，才把干糧袋縫好。（《柳暗花明》）預設：到晚上一點鐘，縫好干糧袋，其時間算是晚的了。

(14)他這才似乎知道了雪還沒有住，摸摸頭上，毛絨織的帽子已經很濕了。（《駱駝祥子》）預設：他知道雪還沒有住，其時間算是晚的了。

(15)大一快結束了，我才認識那個女生。預設：到大一結束時認識那個女生，其時間算是晚的了。

(16)整整三十一年才輪回一次。預設：三十一年，其時間算是長的了。

(17)你半夜才回來，干什么來著？預設：半夜回來，其時間算是晚的了。

3.“才”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表示數量時，一般可以表示減值，其預設“表示數量少”。例如：

(18)才四個小時。預設：四個小時其數量不算多。

(19)才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預設：四十歲其數量不算多（即“四十歲的年齡不算老”）

(20) 在漢江岸，我遇到了一個年輕戰士，他今年才二十一歲，名叫馬玉祥，是黑龍江青崗縣人。（《誰是最可愛的人》）預設：二十一歲，其年齡不算大。

(21)這篇文章我才讀了兩遍，還提不出什么意見。 預設：讀了兩遍，其數量不算多。

(22)虎妞沒想到事情破的這么快，自己的計劃才使了不到一半，而老頭子已經點破了題。（《駱駝祥子》） 預設：計劃使了不到一半，其數量算是小的了。

(23)電影才看了一半，就停電了。預設：電影看了一半，其數量算是小的了。

有些時候，“才”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表示數量時，也可以表示增值，其預設“表示數量多”。例如：

(24)他懶得去點燈，直到沿路的巡警催了他四五次，才把它們點上。（《駱駝祥子》）預設：催了他四五次，其數量算是多的了。

(25)三小時才做完。預設：三個小時，其數量算是大的了。

(26)老陳讀完博士，三十六歲才結婚。預設：三十六歲結婚，其年齡算是大的了。

(27)我們校對了三遍才拿去印。預設：校對三遍，其數量算是多的了。

(28)花十塊錢才買這樣的東西。預設：這樣的東西，其價格算是高的了。

4.“才”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表示范圍時，其預設“表示范圍窄”，語義上有時帶有惋惜失望的意思。例如：

(29)體制改革現在才在少數單位試點，等取了經驗以后再全面推廣。預設：體制改革在少數單位試點，其范圍算是窄的了。

(30)軍訓到現在才在中文系、生物系等幾個系中進行，等再來一批教官就好多了。預設：軍訓在幾個系中進行，其范圍算是窄的了。

5.“才”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表示等級時，其預設表示等級級別低。例如：

(31)憑我這個法政專業畢業的大學生，才不過當上個辦事員。（《女店員》）預設：法政專業的大學生當個辦事員，在行政級別上算是低的了。

(32)這位局長才初中文化。預設：初中文化對局長來說，在學歷等級上算是低的了。

(33)那位同志軍校畢業都五年了，現在才是個副連長。預設：軍校畢業五年了當個副連長，在級別上算是低的了。

6.“才”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表示比較時，其預設“表示間隔差距小”。例如：

(34)他比我才早到一天。預設：他比我早到一天，其時間間隔算是小的了。

(35)她才比我大三歲，我也有這樣可愛的祖國，可是我已為她做了些什么呢？（《春花秋實》）預設：她比我大三歲，其年齡差距算是小的了。

(36)哥哥比我才高兩公分。預設：哥哥高我兩公分，其高度差距算是小的了。

(37)今天早上，他比我才早到幾分鐘，他就一臉不高興。預設：早到幾分鐘，其時間間隔算是小的了。

7.“才”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時，有些時候表示強調，其預設“表示對比事物不怎么樣“。例如：

(38)西湖的風景才美呢！預設：與西湖相比，其他地方的風景不算是美的。

(39)先人后己，公而忘私的張書記，他才像個領導呢！預設：與張書記相比，不能先人后己，公而忘私者，不像個領導啊。

(40)你的普通話有點那個，他講的才標準。預設：與他相比，你的普通話不算標準。

(41)陳連長的槍法才叫厲害呢！預設：與陳連長相比，其他人的槍法不怎么樣。

三

現代漢語中“白”是一個很有特色的否定副詞。它在否定預設中也有不可替代的獨特的作用。

“白”具有觸發預設的功能，因而使用它，可以使否定性語義的表達既做到直截了當、簡潔明快，又做到生動形象、豐富多彩。

副詞“白”從表義角度看，情況相對紛繁復雜。下面我將從代價與效益，有利與不利，順向與逆向，疊加與附加這四個方面對副詞“白”進行考察、分析和解釋。③

1.代價與效益。所謂代價，就是指從事某一活動所付出的代價。所謂效益，就是指從事某一活動所獲得的效益。任何行為活動，總要付出代價，同時總會產生一定的效益。按照常理，付出代價就應該獲得效益，反之，獲得效益就應該付出代價。但實際上，由于種種原因，付出和得到之間并非總是成正比的。正是副詞“白”就割斷了它們之間的聯系。當“白”所觸發的預設是“獲得效益應該付出相應的代價”時，“白”否定的是代價的付出。（“白”的語義即“無償地”）例如：

(42)我自己倒不一定洗，不過能白拿到洗發水，心里還是樂滋滋的。

(43)憑我跟他這么多年交情，落難時在他家白吃白喝一陣子，應該不是問題。

句(42)中，“白”所觸發的預設是“拿到洗發水應該付出代價”，副詞“白”否定的是此代價的付出。句(43)中，“白”所觸發的預設是“吃喝應該付出代價”，副詞“白”否定的是此代價的付出。

反過來，當“白”所觸發的預設是“付出代價應該獲得相應效益”時，“白”否定的是效益的獲得，（“白”的語義即“徒勞地”）例如：

(44)連基本日常交流用語都不會，這么多年的英語白學了。

(45)今年的收成只有這些，咱們的汗水白流了。

句(44)中，“白”所觸發的預設是“多年學習英語應該獲得效益”，副詞“白”否定的是此獲得的效益。句(45)中，“白”所觸發的預設是“付出汗水應該獲得效益”，副詞“白”否定的是此獲得的效益。

2.有利與不利。所謂有利，就是指表示有利情狀的動詞。所謂不利，就是指表示不利情狀的動詞。有利情狀主要是指目前業已取得的或本來具有的各種有利的前提和條件。例如：

(46)這道理都不懂，你都三十幾了，白活了！

不利狀況主要是指將要付出和已經付出的各種代價和辛勞。例如：

(47)阿春出來了，立即轉身對他說：“你會白交律師費的。”（曹桂林《北京人在紐約》）

“活了三十幾”按理說是有利的前提和條件，但沒起作用，所以是“白活”；“交學費”自然是將要付出和已經付出的各種代價和辛勞，但即使付出這些代價和辛勞也仍然不起作用，所以是“白交”。

3.順向與逆向。所謂順向就是從行為發出者的角度著眼。所謂逆向就是從行為承受者的角度著眼。盡管同樣都是否定預設，但否定的著眼點可以不同。以行為發出者作為否定的著眼點是順向推斷的結果。例如：

(48)孩子又逃學了，父親心想：上一頓算是白打了。

以行為承受者作為否定的著眼點是逆向推斷的結果。例如：

(49)那個流氓打了人不能白打，不能再讓他無法無天了。

前一句從打人者的利益著眼，其預設是“打人者”應當有益，不能毫無效果；后一句從被打者的利益著眼，其預設是“打人”應該受懲罰，怎能若無其事？

4.疊加與附加。所謂疊加就是只含有隱性羨余否定的疊加形式。所謂附加就是指含有顯形羨余否定的附加形式。疊加式的羨余否定是現代漢語中部分詞語的詞義本身就已含有否定預設所表示的語義相似的義素，所以，當否定副詞修飾這類詞語時，其否定功能就疊加在一起，成為隱性的羨余成分。例如：

(50)我白送他一塊燒餅，沒要他錢。

“送”本身就含有義素“白白付出”，所以表面上看“白”就成羨余成分，其實不然，其預設在這里使原來的否定義素“送”通過疊置而進一步明顯和強化。

(51)他白揀了一塊懷表，根本就不能走。

“根本就不能走”附加說明了這塊懷表是“白”揀的，復述了前一句。

四

“都”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我們將從以下幾個角度進行分析。

1.“都”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表示時間時，其預設“表示時間已晚”。例如：

(52)天都黑了，他怎么還不回來呢？預設：天黑算是晚的了。

(53)都快天亮了，增援部隊還沒到。預設：天亮算是晚的了。

(54)西邊的太陽都快落山了，小明還沒有回家。 預設：太陽落山算是晚的了。

2.“都”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表示數量時，一般可以表示減值，其預設“表示數量小”。④例如：

(55)八千字都沒有。預設：八千字算是少的了。

(56)這間屋子三個人都住不了。預設：三個人算是少的了。

(57)他半斤酒都喝不了。 預設：半斤酒算是少的了。

3.有些時候，“都”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表示數量時，也可以表示增值，其預設“表示數量大”。例如：

(58)他都買了十幾件衣服了。預設：買十幾件衣服，在數量上算是多的了。

(59)我三四天都沒好好休息了。預設：三四天在數量上算是多的了。

(60)你七歲都還沒上學。預設：七歲在年齡上算是大的了。

4.“都”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時，與“連”合用，有表示強調的意味，其預設“表示情況特殊”。例如：

(61)這陣風可真大，連合抱的大樹都吹倒了。 預設：大樹一般不應該被吹倒。

(62)勸說了半天，他連吭都沒吭一聲。預設：勸說了半天，一般應該“吭”聲的。

(63)連我都不相信。預設：我一般應該相信的。 或預設：我一般應該被相信的。

(64)連一點小事都不能干。預設：一點小事一般應該能干的。

(65)在新加坡，連清潔工都能拿到兩千美元的薪水。 預設：“清潔工一般拿不到兩千美圓的薪水。

5.“都”作為副詞預設觸發語時，其預設可以“表示不該怎么樣”，其隱含對某事物的不滿或抱怨。例如：

(66)把“一”字都念成扁擔，你念什么書啊？（老舍《茶館》）預設：不應該把“一”字念成扁擔，隱含說話人對念書的效益成果的不滿。

(67)起初，我寫出來的字如蚊子大小，后來是螞蟻大小，然后是跳蚤大小，再以后，我自己都看不到了。（王小波《白銀時代》）預設：我寫的字不應該讓自己看不到，隱含“我”對寫出來的字的不滿。

(68)這件事都怨你。預設：這件事不應該這樣的，隱含了對你感到不滿。

有些時候，同“是”連用，有“因為”的意思，說明原因或者理由。這類句子，“都是”用在主語前面。“都是”引起的話題往往也帶有不滿的感情色彩。例如：

(69)都是他遲到，害得大伙等了一個多小時。預設：對他的遲到感到不滿。

(70)都是他把事情弄成這樣。預設：對他做這事情感到不滿。

(71)都是身高的問題，害得我到現在還是單身。 預設：對自己身高感到不滿。

有時“都”前后都用相同的動詞（前一個肯定，后一個否定），有“也”的意思，表示輕視不滿、不愿或者無能為力。例如：

(72)她很嬌氣，人家送她一根鍍金項鏈，她看都不看。預設：她對金項鏈看不起（不滿義）。

(73)這么大的石塊，別說搬，連推都推不動。預設：對石塊無能為力。

五

在分析句子預設時，觸發語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從漢語的特點和表達方式來看，同英語等印歐語系諸語言不同，漢語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形態變化，這就使得漢語在組合方式上具有多樣性和經濟性，表達方式上具有兼容性和靈活性的特點。而漢語中的預設觸發語的功能正是適應漢語這一特點而形成的。

預設觸發語有各類動詞，副詞，限定性或修飾性的詞語，這里只分析了“才”“白”“都”，并對這三個副詞進行粗略的分析。

通過以上嘗試性的分析，可以這樣說，副詞預設觸發語在分析句子的語義與語用方面都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注釋：

①李瓊《預設》，載《沙洋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4年第1期。

②張斌《現代漢語虛詞詞典》，第89頁，商務印書館，2001年。

③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研究》，第256頁，學林出版社，2000年。

④王自強《現代漢語虛詞詞典》，第57頁，上海辭書出版社，

1998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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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胲銳，徐州工業職業技術學院管理工程系教師、蘇州大學文學院2005級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在讀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