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字考

摘要：本文先從《說文解字》系列著作中對“嫁”字的注解入手，剖析“嫁”字的意義，然后結合各種字書，對“嫁”字的來源和引申義進行考察，并對“嫁”字的文化內涵進行了探索，以期對“嫁”字形成一個較為全面的認識。

關鍵詞：“嫁” 說文 源流 文化

一、“嫁”字說文考

《說文解字》及歷代說文系列著作中對“嫁”字作出的闡釋如下：

大徐本《說文解字》卷十二下之女部中，對“嫁”字是這樣定義的：女適人也。從女家聲。古訝切。從這十一個字可以知道，“嫁”字的意思是女子婚配給別人。“嫁”是形聲字，形旁是女，聲旁是家。以上是許慎對“嫁”字的解釋。“古訝切”三字為徐鉉根據孫愐《唐韻》所作的反切注音。

徐鍇《說文解字系傳》中說：“嫁，女適人也。從女家聲。干乍反。”這一解釋與許慎基本相同。只是在讀音上注為“干乍切”，這一注音是與徐鍇同為秘書省校書郎的朱翱所作的注音。

說文四大家對“嫁”字均做出了解釋，其中以桂馥《說文解字義證》中的解釋較為詳細：

女適人也者，《玉篇》：適，女子出嫁也。《增韻》：送女歸夫曰嫁。嫁者家也，女以夫為家，故婦人謂嫁曰歸，言若歸其家然。《急就篇》：妻婦聘嫁赍媵童。顏注：嫁，自家而往適人也。《白虎通·嫁娶》：嫁者家也。婦人外成，以出適人為家。《方言》：嫁，往也。自家而出謂之嫁，由女而出為嫁也。《釋詁》：嫁，往也。郭云：方言云，自家而出謂之嫁，猶女出為嫁。董仲舒《決獄》：嫁之者，歸也。《隱二年·公羊傳》：婦人謂嫁曰歸。注云：婦人生以父為家，嫁以夫為家，故謂嫁曰歸。《桓十八年·左傳》：女有家，男有室。注云：女安夫之家，夫安妻之室。

關于“嫁”字的意義，近現代學者也進行了探索。其中楊樹達先生的觀點較為翔實新穎：

說文十二篇下女部云：“嫁，女適人也，從女，家聲。”從家之義古有三說：白虎通嫁娶篇云：“嫁者，家也，婦人外成，以出適人為家”，此一說也。儀禮喪服傳云：“嫁者，其嫁于大夫者也。”又喪服云：“子嫁反在父之室。”注云，凡女行于大夫以上曰嫁，行于士庶人曰適人，此二說也。急就篇云：“妻婦聘嫁齎媵童。”顏注云：“嫁謂自家而往適人也。”（顏注義似本《方言》，然《方言》一云：嫁、逝、徂、適，往也。自家而出謂之嫁；由女而出為嫁也。子云主說嫁往之嫁，第以嫁娶之嫁為喻，非正說嫁娶之嫁，故與顏說不同。）此三說也。愚按三說皆非也。左氏桓公十八年傳：“申繻曰：女有家，男有室，無相瀆也，謂之有禮。”孟子滕文公下篇曰：“丈夫生而愿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為之有家。”此皆以家室對文，家指夫言，室指妻言者也。國語齊語曰：“罷女無家。”韋昭注云：“夫稱家。”此單舉家者也。禮記曲禮上篇曰：“三十曰壯，有室。”又內則篇曰：“三十而有室。”鄭注并云：“室猶妻也。”又繼妻稱繼室，左氏隱公元年傳“繼室以聲子”，是也。室義猶妻，故娶妻亦稱室。左氏昭公十九年傳曰：“建可室也。”國語魯語曰“公父文伯之母欲室文伯”，是也。此又單舉室，以室指妻，與父之稱家相對者也。

綜合諸證，夫稱家與妻稱室對文，則嫁字所從之家正指夫言。嫁從女從家，正謂女子往適其夫耳。或問曰：子盡掃漢唐諸儒之陳說，據左氏國語孟子之文以說文字，義既堅卓不移矣。然夫之所以得稱家，其何故也？曰：左傳桓公十八年疏：“家者內外之大名，戶內曰室。男子一家之主，職主內外，故曰家；婦人主閨內之事，故曰室。”其說亦既得之矣。更求諸造文之始，亦有足證明者。說文七篇下宀部曰：“家，居也。從宀，豭省聲。” 豭省聲之說，自元周伯琦以來紛紛疑之而別為異說，以愚觀之，乃庸人自擾之甚者也。今按說文九篇下豕部曰：“豭，牡豕也。從豕，叚聲”。廣雅釋獸曰：“豭，雄也。”家從豭省聲者，乃以豬之牡擬人之男也。說有征乎？曰：有。左傳定公十四年記衛太子蒯聵過宋野，野人歌之曰：既定爾婁豬，盍歸吾艾豭？婁豬謂衛靈公夫人南子，艾豭謂宋子朝，此以豭喻男子之證一也。史記秦始皇本紀云：始皇三十七年，游會稽，刻石，文曰：“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此以豭喻男子之證二也。經傳既恒以豭擬男子，家從豭省聲，則家有夫義甚明，而許君豭省聲之說含義至精，決非茍設，亦可見矣。或疑：古人制字，不當以獸擬人。不悟古人文字，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取諸身者由身引申以及于物，取諸物者由物引申以及于人，其義一也。茍如疑者之說，則狂狠默戾義取諸犬，善美群羑義取諸羊，將何說乎？家既屬夫言，故古人謂嫁曰歸，則顏師古謂自家而往謂之嫁，以家屬母家言者。其謬不攻自破矣。左氏國語孟子言女子有家無家，則白虎通謂婦人以出適人為家者，其義殊嫌含混不明矣。惟喪服傳注適大夫稱嫁之說，緣古卿大夫稱家，故謂女子往適者為嫁，立義較為可據。然按諸文證，言嫁不必專屬大夫，則家與室對，家指謂夫，其義固確不可易也。（丁福保《說文解字詁林》）

綜觀許慎以來各時代學者對于“嫁”字的考證，一是分析了“嫁”字的字形結構。指出“嫁”是從女，從家，家亦聲，是形聲兼會意字；二是結合歷代字書和典籍分析了“嫁”字的意義。不但指出了“女適人也”這一基本意義，還從更深層次上對“嫁”字的本義進行了考證。

二、“嫁”字源流考

（一）“嫁”字的來源及演變過程

“嫁”字來源于“家”。這一點早在《白虎通義》中就指出了：“嫁者，家也”。王力先生的《同源字典》里明確指出了“嫁”“家”“居”之間是同源關系。同時指出“古人以為女子出嫁才算有家，故‘嫁’‘家’同源。”關于“嫁”與“家”字的同源關系，可參見前文引用的楊樹達先生的精辟見解。

“嫁”是后出的會意兼形聲字，最早可溯至金文。容庚的《金文編》中有：

其注釋為：。《說文》所無，張振林謂其音義如嫁。長沙出土楚帛書有“#162892;女取臣妾”，與秦簡日書之取婦家女和取妻嫁女同意。楚公#162892;鍾。作人名。由此可知，這一個字形是張振林先生根據出土文獻推測出來的“嫁”字的早期字形。

目前最早發現的從女從家的“嫁”字見于小篆。以下是戰國末期的睡虎地秦墓竹簡中的小篆“嫁”字：

小篆增添“女”字偏旁，是為了適應父權制建立后，女性須出嫁到男方家中這一現實。《詩·大雅·大明》：“摯仲氏任，自彼殷商，來嫁于周。”這就是說，摯仲氏叫任的女人，從殷商出嫁到了周國。《國語·越語上》：“女子十七未嫁，其父母有罪。”這里的“嫁”也是指女子出嫁。

（二）“嫁”字意義的發展

在詞義演變過程中，“嫁”字除“女適人也”的本義之外，又引申出其他一些含義。《康熙字典》《辭源》《漢字源流字典》《同源字典》《中華古漢語字典》等都有闡述。筆者根據各種字書，綜合出“嫁”字的各種含義：①女適人也，見《說文解字》，本義；②出仕，《漢書·蒯通傳》：“隱居不嫁”；③前往，《列子·天瑞》：“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將嫁于衛”；④推惡于人，《史記·趙世家》：“平陽君豹曰：‘是欲嫁禍于趙也’”；⑤出賣，《韓非子·六反》：“嫁妻賣子”；⑥嫁接，《齊民要術·種李》：“嫁李法：正月一或十五日，以磚石著李樹歧中，令實繁。”

三、“嫁”字文化考

（一）“嫁”字反映的社會制度

1．“嫁”字反映的婚姻制度

說到“嫁”的社會文化內涵，需要結合“歸”字來談。歸，《說文解字》：“歸，女嫁也。”“歸”和“嫁”在表示婦女適人上是同義詞。據王鳳陽先生在《古辭辯》中考證，大體來說，春秋以前多用歸，春秋以后多用嫁。歸，最初是離家遠行又回到故處的意思。用歸表示嫁，大體上是父系氏族公社時期的習慣。在父系氏族時期，同姓不婚，實行族外婚。由于實行族外婚，相鄰的氏族公社往往結成相對固定的婚姻集團。婦女出嫁實際上是返回母家所從出的氏族，故為“歸”。周滅殷前，大體上還處于父系氏族解體時代，還保留著濃厚的父系氏族時期的習俗。周滅殷后，氏族內部的父系家族繁盛起來了。婚姻已不再是在氏族之間，而是在家族之間進行。相對固定的婚姻集團隨之破壞，“歸”不再使用了，“嫁”應運而生。《爾雅·釋詁》：“嫁，往也。”婦女往丈夫所在的“家”中去。由“歸”到“嫁”，反映著從父系氏族之間通婚到父系家族間通婚的婚姻制度的變化。

2.“嫁”字反映的社會觀念

古代只說嫁女、嫁妹，而不說嫁夫，可見，“嫁”的權力操縱在父兄之手。出嫁也只能說嫁于某家，而不說丈夫之名，娶妻也只說娶于某氏，而不說妻子之名。可見，嫁娶是雙方家族之事，并非出于雙方男女的意志，這都是特定婚姻制度的產物。另外，《儀禮·喪服》注說：“凡女行于大夫以上曰嫁，行士庶人曰適人”也反映出嚴格的社會等級觀念。

（二）“嫁”所反映的中國傳統文化

“嫁”是人生大事之一，也是古代家族的一件大事，故而儀式隆重，禮俗繁多。但因而也反映出我國歷史悠久、博大深厚的傳統文化特征。

《周禮·地官司徒》中說：“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皆書之。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布滿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凡嫁子娶妻，入幣純帛無過五兩。”從這段話里可以看出，當時國家對于男女婚嫁相當重視。以國家命令的方式要求適婚男女進行婚配，實行人口登記政策，幫助解決獨身者的婚姻問題，對于私奔這樣的行為沒有像后世那樣嚴厲禁止，對于結婚彩禮也盡量減少。政府這樣干預男女婚姻，其原因大概是為了增加人口，以適應生產及戰爭的需要。

《禮記·昏義》中說：“是以古者，婦人先嫁三月，祖廟未毀，教于公宮；祖廟既毀，教于宗室。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婦女在出嫁前三個月要學習德行、言辭、儀容、勞動等方面的知識，以形成婦人應有的柔順德行。這四個方面的內容，也就形成后世對女子“三從四德”中的“四德”的要求而流傳了一千多年。

《禮記·昏義》中說：“婦至，壻揖婦以入。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體，同尊卑，以親之也。”這段話反映了在嫁禮上喝交杯酒等傳統婚俗禮儀。

關于婚嫁方面的禮儀，在《儀禮》一書中描寫最為詳細。這些禮節雖然復雜，卻也反映出古人對于婚嫁的重視，同時也為中國傳統文化增添了獨特的內容。

參考文獻：

[1][東漢]許慎撰.[南唐、宋]徐鉉注.說文解字[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

[2][南唐]徐鍇.說文解字系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清]桂馥.說文解字義證[M].北京：中華書局，1987.

[4]容庚撰.金文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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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張玉書等.康熙字典[Z].北京：中華書局，1958.

[7]谷衍奎.漢字源流字典[Z].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

[8]中華大字典[Z].北京：中華書局，1978.

[9]丁福保.說文解字詁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

（魏武，廣西大學文化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