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山道
如果在鬧市的某一條街上,你不會去注意
黑色轎車的反光里一片樹葉的色澤
僅僅一分鐘,從暗到明,一萬棵樹葉風中的姿態,變幻
柿葉,紅楓,松針,竹枝暗褐色的峭壁
釋放出每一次落日的含義
朽木與浮物順溪而下迷失在途中的線索逆流而上
群峰連綿:鐵青色的山脊擋住了肉眼的尋覓
鼎盛一時的寺院變成了生產隊廢棄的倉庫
門框上炙手可熱的語錄也淪為漶漫的痕跡
在被遺忘與比歷史更遠的荒草埋沒的小徑上
撒落在時光深處的墳塋
與山村次弟點亮的燈火
以平等身份
坐到一起
以比傳說中的仙梯更高的視角,促膝談心。
一片沒有邊際的聲音
構成身體之外的世界
挾持著引擎的永恒的潮水
分不清是風中的樹葉,還是樹葉形成的風
更細微的有些冷意的靜
從大嵐山的腹部
流入你的肉體:
暮色漸漸吞沒彎彎的小道
黑暗,在頭頂一個更廣大的疆域或者背景里
群星的閃爍 清澈的回聲四濺
然后濃縮成一個在上升中逐漸小得溶于無形的自己。
山中
一個又一個的轉彎,
在強調出世的遙遠與艱難
仿佛從夢中的一個地方
又回到眼前
亮亮的水流過皮鞋的磨損的跟
松針發出泥土的被忘卻藏在暗處的那種類似香的氣息
沒有人會去留意被一片青草遮住的廢鐵
寂靜在我的身體的四周閱讀著毛竹上的滴水聲
記憶像墓牌上殘損的文字模糊
虛懸的不著邊際的心
卻在這里變得雨后的石頭一樣充實與清新:
溪對面的三二間磚屋七八面遠的距離
要占有其中的一個窗戶
需要前世與來世的總和
漢朝變成了唐代,無數相互隔絕的你
變成了同一個我
山那邊是海,死后面是生?
寺院或者教堂木魚或者十字架
一樣的沉湎,困惑或眺望
面對多種形式的闡述
時間從一朵膨脹的云的感覺中沉淀
將無垠的虛幻兌現成瞬間的現實
幾只雞的叫聲隨意地測量出自由的高度與深度
二月的空氣中突然飄來一股煎帶魚的味道,
冷寂的山谷
透出一份人間煙火的溫暖的氣息。
生活,從被人遺忘的地方開始
2007.2.14的早晨
昨天,漏損的雨鞋,明天,霧氣彌漫的飛機場
我,二月的天氣里進退兩難的中途
在虛無中下沉被時間銹住的錨
從另一個角度是一對沖天而上的翅膀
一只叫但丁,另一只叫薩福
它們離開地獄的深度與鏡的倒影
將以往的記憶與將來的陽光
像內心分裂的兩半溶鑠在一起,
使不同的時間轉化成同一個疆域。
并且漸漸越過自己的視野
我將把劫數中的所有苦難交回給恒河與沙子
同一事物的兩個部分漸漸近了:
雨水,在飛機場之上,陽光,在積雨云之上
飛機,在陽光與藍色的廣闊之上。
倒影掙脫了鏡子,地獄變成了天堂,
身心合一,我又回到了我。
輸液內一滴水的聲音和晾衣的芬芳。
相愛著的但丁和薩福。
在被一片思念的風與植物綠吹拂著的氣息里
這些復雜的經歷與演變
它就是此時此刻。
它就是我的情人節。
它就是我。
風
我把一只籃子帶到山里
能拎回一籃雨后新鮮的茶花。
一籃二月早晨的露水與植物懷春的氣息
我把這只籃子放到風中
盈滿了一路的鳥語和綠的沉寂
卻帶不走一壑的風
這可為難了進山的美意
幸有一只錄音機
可運回滿山此起彼伏的風聲
露珠閃亮著一滴也不多
松針應和著一枚也未少
俯耳啼聽:
風在樹葉間絮語
風在溪谷里閑步
風在深林之上滑翔
風在更高更遠的空中敘述或闡釋著多層次的空
風聲
真的是風嗎?
傳遞出微冷中陽光的溫度
糅雜著植物蘇醒過來的苦澀與清香
穿過肉體的倦意與心靈空地
錄音機
不是四明山
這風聲
不是當時的風!
在我的身體回到夕陽外的高速公路之前
我把一只籃子的空
放回被風吹拂著的山中
就像將偶然的回憶放回不知不覺的生活
我就是那打撈實物卻留不住風的籃子
我就是那不可捉摸無法用載體把握的風
聲音
我能聽見你的聲音,
虛空卻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墻壁。
隔著夏季飛濺的雨水,
大地上所有的綠或者塵土接納了雨的韻腳,
不及物的聲音
光有了光芽有了芽
吝嗇的現實從不提供一絲閃耀或者生長的縫隙。
與窗外連綿起伏的葉子一起
我暫時躲進一片沙沙的雨聲的世界里
安靜里卷伏著貓一般的騷動
雨水的瓜子傷害不到你的聲音
雨水的眼睛只能使你的聲音更加清晰,透明
耳朵里:一棵綠色的藤蔓像蛇一樣移動
美,剛從冬眠的深度中蘇醒過來
習慣了自己洞穴的陰冷與孤寂
我以廣袤而連綿的沉默回應你的聲音。
三月的一個早晨
草地上的柵欄,靜靜地愛著
向遠逃遁的云
留在空園里的兩棵高大的水杉樹
還在守護一對情侶的絮語
陷阱中無底的黑,夢魘,被星星拋下的無數條繩索
綁進昨夜
春天的光,枕著丘陵的翠綠與遠處的潮聲
在一只晃動的水缸的倒影里
微微醒來
有一扇簡陋的不顯眼的木窗
意識到了第一陣送來的空氣與風
有一個還算年輕的女人,記起了被灰塵粘住的
鏡子
和自己的胴體
樁,在吃水線下
欲,是推動四季輪回的根
喧鬧的街道,沉寂的海岸
似曾相識的豪宴,陌生的新人
笑語,相擁而泣,還有嘆息——
是人間永開不敗的花朵
泥土內部埋著永恒的發動機
潮濕的有些突兀的大地傳來類似芽的低沉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