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我們家沒有電視,電視沒有,報紙沒有,我們也不看報紙……那我們看什么?我們看垃圾。反正差不多。
哦!博士先生,請教一下,記者在生物學上的分類是不是犬科?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說來說去總脫逃不了一個故事。太多的煩悶、太多的不滿、太多的匆匆忙忙、太多的因果循環,而我們總離不開那個框框。雖然如此,日子總還得過下去,我們也就莞爾一笑——看人生就像看一出喜劇。
由香港“劇場組合”(Theatre Ensemble)詹瑞文與甄詠蓓夫婦合作的《兩條老柴玩游戲》,改編自尤奈斯庫1952年的經典作品《椅子》。“劇場組合”標志著香港戲劇新一代的創作方向,凝聚了獨特的表演風格,被譽為近年來最具活力及創意的專業劇團。雖然劇團人員年紀輕、人數少,但詹瑞文與甄詠蓓以過人的才華、堅強的實力,在劇團成立后的短短十年間已位居香港六大主要劇團之一。
該團以“肢體”、“創意”、“幽默”見稱,并全力推動“編作劇場”(Devlslng Theatre),注入現代及本土元素,創作以啞劇與小丑劇場為主要元素的肢體劇場(Physlcal Theatre)作品,為香港劇界了帶來革命性的影響。該劇于1999年首演,次年獲第9屆香港舞臺劇獎喜劇類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舞臺設計以及十大最受歡迎制作四項大獎。2001年再于香港公演,仍場場爆滿,被譽為“為世紀末的香港劇壇打上一個漂亮的句號”。該劇之所以得到社會的熱烈反響,最主要的原因是雖從文本出發,卻注重劇場本質;演出的肢體動作充滿能量,節奏卻收放自如。
舞臺由好幾個土星光環似的圓組合而成,猶如星球公轉的軌道,又像無出路的輪回包圍著人類。冷藍色系的虛無感仿佛訴說著渺小的人類在此空間中忙來忙去,卻一無所獲,也永遠逃脫不出某種宇宙循環。中央擺了張椅子,裝扮怪異的兩個101歲畸形老人像老鼠一樣躡手躡腳地出了場。在廣東話中,“老柴”是對老人的一種貶稱,全劇就是這101歲的、不被社會認同的兩條“老柴”不斷玩著游戲。然而,游戲后的沉靜才是整出戲的重點。兩條“老柴”被設定為黑色小丑,造型滿身瘡疤,代表身體與心理上都已畸形。
她問他:“要不要先坐一下?”他答:“好啊!坐一下、坐一下!”兩人一起在椅子上坐下,摸著凸凸的肚子,舒坦地“呼——”了一聲。接著,這番對話又重復了多次,兩個老家伙也興高采烈地重復尋找各種坐姿。這兩個幾乎已到生命盡頭的老夫婦在一個封閉空間里生活,做什么事永遠都是“差一點”。幸福曾經很近,他們可以對話、可以交流、可以擁抱、可以做愛,但總是“差一點”!現在的他們只能等待被了解、等待被體諒。沉悶、窮極無聊,每天重復著一些扮演的游戲,在語言的扮演中,兩人仿佛活在另一個世界里,逃離了生活的苦悶與不如意。但扮演一終止,無聊感就出現,老太就開始咒罵老公窩囊廢。他們回首畢生,老公靈光一現,似乎找到了些許自己的人生價值:“我有個真理要宣布!”卻馬上怯懦起來——他沒有公諸于世的膽量。于是他推托給旁人,一個不知是否存在的演講專家,兩人開始試著找尋,等待這位演說家的來臨,好宣示他們真的存在。折騰了半天,兩人邀請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到了,他們認真地招呼這些不存在的客人八座,舞臺上的一張椅子漸漸多到二十余張,他們對博士、將軍畢恭畢敬地談話,而他們同樣是不存在的。在戲中,那些椅子都是象征,呈現出緊貼現實生活情境的意義,但卻空洞。椅子等候“有人來使用”,卻一再空無;空無的椅子是矛盾的象征,無人人坐的空椅子占據舞臺空間,引起一陣椅子旋風。于是具體龐大的“空無”蔓延開來,意味著層出不窮與一無所有的矛盾。
人們不免懷疑,這兩個極其無趣的老人怎會有那么多朋友來光顧?那些人是誰?他們想來聽什么、等什么?當“他們”等待演講專家來宣示一個帶領人們進入“下一個世紀、下一個將來、下一個十秒鐘的重要訊息”,但等到最后他并沒有出現,于是隱形的賓客們一個個摔門走了,兩個老人又沉悶了下來。這次他們決定跳出去!此時,全知全能的演說家到了。他是誰?向眾賓客宣示什么?誰成了唯一的聽眾?只剩下臺下的觀眾,觀眾是未離場的賓客,觀眾由實體世界融入了虛擬的游戲之中。有人說,這兩條“老柴”死了,跳窗自殺結束了所有的鬧劇,然而結尾時舞臺上投影出一只嬰兒的眼睛,仿佛在重新窺探這世界 又是一個循環。嬰兒消失后,投影跳回到了一個電子鐘,回到現實世界的時間。
劇情其實根本不是重點。荒謬劇場的代表人物尤奈斯庫說:“事實上,我像面對一大片黑暗地站在世界上,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要懂什么。”荒謬劇場根本是反劇情的,提劇情沒多大意義。想想那些經常跟后現代主義同時出現的名詞——解構、碎裂、拼貼、蒙太奇、反解釋、反敘事、表面的、重視過程的、語言游戲……站在這種架構下去理解該劇,或許較能理解這個劇的含義。
這是一出悲鬧劇(Tragic Farce),三個同心圓將劇中人糾纏不清的存在主義問題表現了出來。作為導演的詹瑞文說:“無論生命在虛無與現實里,抑或在歷史和時間的巨輪下,我和尤奈斯庫都在玩弄著臺上的椅子。他在嘲笑人類,我在嘲笑自己;他在嘲笑歷史,我在審視當下。這個戲屬于每個年代,有人就有這個椅子游戲。”“主張以支離破碎的情節,毫無特色的人物設計和喋喋不休的陳腔濫調,甚至貶低語言的作用,反映可笑可悲的人性。”
兩條“老柴”正是這樣。有時在不停地重復很瑣碎的、在劇中顯得很沒有意義的詞語有時將一堆毫不相干的詞匯拼湊起來,令人摸不著頭緒。不過,由于每個詞匯都有某種語音和意義上的鄰近性,因此顯得怪異有趣,在各種顛三倒四的詞語與一連串近乎歇斯底里的動作問,夾雜了許多對于現實社會的嘲諷。這種嘲諷似乎沒有很大的企圖,只是像小針一樣不停地戳著觀眾的身體,一戳完,痛感馬上消去,然后又風言風語起來,并不企圖要觀眾在痛苦中得到什么深刻的反思,而是讓觀眾享受那被小針輕微地戳刺全身的過程,讓我們同情、讓我們痛、也讓我們笑。
該劇的改編相當成功,沒有一種直接移植西方作品的怪異感覺。在后現代的語言漩渦里,我們雖還能享受這些繁復炫麗的無意義中的意義,但人終究不可能永遠飄在空中,飄在語言所建構出來的、永不固定的虛擬世界里。這些都是不夠的,即使我們接受了一個不固定的存在,但在現實世界,面對每天的生活,我們還是渴望一個固定的信念作為我們生活的參照、生存的依據……在全劇的結尾,兩條“老柴”跳出去了,他們開始行動,又回到現實去了,也許荒謬劇場的存在正是一種參照,讓我們去理解一種內心真正的渴望,對于生存的想法,對于面對混亂世界所將采取的生存方式。
生活嘛,日子總得過下去。
呵呵,喝茶嗎?叮叮滴滴叮叮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