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53年的戰亂紛爭終于結束了。當歷史的車輪駛入公元960年時,趙匡胤陳橋兵變,建起了宋王朝。此后的中國社會似乎進入了新的繁盛期,一種嶄新的城市商業文化鋪展開來,汴京頓時成了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在這個城市里,皇帝不但取消了坊市合一的制度,也取消了京城的夜禁,讓市民自由貿易,充分享受生活。此舉大大促進了城市商業的發展,也極大地豐富了市民的娛樂。各種奇能異術、百戲伎藝紛紛粉墨登場,中國的演劇走向了“以人為本”的時代。
作為宋代舉足輕重的皇家寺廟——大相國寺,由于長期浸潤在這種世俗文化極度繁榮的時代中,其宗教意味被最大程度地消解了,它不再是單純禮佛朝圣的的宗教圣地,更成為平民百姓的公共娛樂中心、經貿市場。這一點,與上海老城隍廟頗有相似之處。寺內僅中庭兩廡就能容納上萬人,每月初一、十五和逢八的日子都開放廟市,供全國到京城來購物、售賣的人們進行交易。自然地,各種奇能異術、百戲表演都來到廟場,好玩好看,應有盡有,供來自全城乃至全國的百姓娛樂觀賞。

在一年十二度的十五開市日中,有一個月的十五尤為與眾不同,這就是正月十五。這一天是整個大宋王朝集體狂歡的日子,汴京更是在皇帝特詔下得以在上元節時連放五天長假,市民們于是可以充分沉浸在各種戲劇表演、各路名角樂舞所匯合起來的熱鬧香氛之中。
這天一大早,全城百姓幾乎都涌入城南相國寺,他們既是為了行佛教祝節誦讀之禮,也為了觀藝人歌舞百戲之魅。頃刻間,相國寺前已是車水馬龍,麗裝浪涌,錦帳云集。大雄寶殿燈火通明,殿前的樂池早已擺好,京城最有名的歌伎已艷抹新裝,手持樂器——吹笙的、彈琴的、吹簫的、拍細鼓的、跳舞的......依次到位,準備演出,只見翠紅粉黛,顧盼生輝,比之教樂坊中的宮伎亦有過之而無不及!而觀眾席中,人頭攢動,眾目翹盼,不覺幾時過,只教兩眉舒。寬闊的殿廊盡端,懸掛著兩盞氣派的絹燈,上有遒勁的宋書,寫著兩句燈牌:“天碧銀河月下來,月華如水照樓臺。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此夜,花好月圓,城中的燈海猶如天上的銀河翻轉到了地上,遍處生輝,映照著北宋的物華繁盛、萬眾狂歡。如此良辰美景,即便是城中最老實的市民也要破一破晚上不出門的慣例,擠到相國寺的門前,窺探寺內歌舞升平,體驗節慶的歡聲笑語。
相國寺正殿內一曲還未結束,北面的資圣閣內已是佛牙安頓,水燈清亮,一派富貴顯赫光景。坐上的看官均紫衣朝服,峨冠硬翅——他們不是別人,正是大宋的宰相、士大夫和皇親國戚。這些天子身邊的紅人,主理政事的顯貴,今日居然拋下了正事,一頭扎進寺內的戲場,來上一次“親民同樂”。他們居于場中視線最好的位置,逍遙俯仰,只見臺上兩位藝人身穿戲裝,一人用手指著右眼扮個眼疾患者;另一人則頭戴高儒巾,身穿長袍,肋下掛一布囊,巾、袍、囊、身上畫滿了大大的眼睛,不問可知是個郎中。郎中遇上患者,指著他的眼睛說其有病,這演的不是今兒個最流行的雜劇《眼藥酸》嗎?演到郎中不識時務,反被患者打了一頓棍子時,那調笑舞弄讓所有看官樂不可支,一個勁兒拍手叫好,原來達官貴人也與尋常百姓一樣,有著共同的喜好!
相國寺中最熱鬧的所在,要數九子母殿和位于東西兩側的惠林、智海,寶梵塔院了。住持的僧官早已命人把院舍打掃干凈,點上燈燭,迎接四方賓客。流光溢彩的燈火,倡優伶人的演出,相國寺百戲爭演,萬眾爭睹,歌聲舞聲說唱聲,聲聲不絕,晝夜不息——不,當天的汴京城已分不清白天黑夜,雜劇、講史、諸宮調、傀儡戲、影戲也不再受照明的限制,隨意依寺而設,路岐人的表演也好,家班也罷,哪里人多,哪里就設戲場,哪里有戲場,哪里就有扎堆的市民。負心的王魁,千里送寒衣的孟姜女,鴛鴦會,卓氏女......每每看到精彩處,就有市民舉燈行賞,燈戲相映,熱鬧之極。

從相國寺正門沿御街行走數里,就可以看見冬至就搭好的山棚,上面鑲嵌著大觀、宣和之類碩大的金字年號,之后便是“與民同樂萬壽彩山”八個大字。從正月初七開始,就有工匠在山棚上掛上彩綢。山棚下則用刺棘圈出一個露天演藝場,用來控制游人進入,因而又叫“棘盆”。布置如此精心周全,為的是皇帝要來這里看戲。
“棘盆”里設有樂棚,教坊、鈞容直(軍樂隊)、露臺弟子等官府的專職樂人輪番上臺表演;樓下用檀木壘成露臺一所,欄桿上束著彩綢,兩邊禁衛軍站成一排,全身錦袍,幞頭簪花,手執金瓜,面向樂棚,老百姓們都站在露臺下觀看;右掖門處還設了一處樂棚,入夜,上元的燈火把棘盆照得如同白晝,演出不會中斷。此時,御街兩側的廊下,“奇能藝術,歌舞百戲,嶙嶙相切,樂聲嘈雜十余里。”
汴京城內上元節大相國寺前百戲崢嶸的熱鬧場面,是北宋城市娛樂文化高度發達的一個典范。以相國寺為中心,京城還有無數瓦舍勾欄,它們的出現,推動了戲劇演出的商業化,也將中國戲劇藝術推向了高峰。此后雜劇興起并日趨專業化,中國戲劇藝術又出現了新的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