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雀花
在三月的日光里
禾雀花從不隱瞞
在林間靜止地飛
一串串的禾雀花
一個個睡在乳白的草上
夢到了藍天的云雀
芒果街的魔法
熱氣灼人的下午
我在芒果街的一間小屋,閱讀經文
等候不確定事物的到來
當芒果街的樹影搖曳不定
外面揚起工地上的灰塵
還有汽車的噪音,振掉了幾片芒果樹葉
它們已成為禮物,盛在器具里
驀然出現在我的桌前
我聽到它們的交談
甚至聽到它們均勻的呼吸
器具里的小精靈都跑出來
我帶著它們,離開芒果街
去一個遠處安靜的林子
野獸們已從林子里消失
惟有野鳥像風箏一樣飛
不至于被人用石頭打下來
它的影子很小,落在河水上
不久,又飛離了河面
如果你來到芒果街
此時我也把器具帶回小屋
那些遠古的小精靈,就會和你變著魔法
像是從我們的各種器官里跑出來
靜謐著新的林子、河流和天空
種樹
曠野的花在大地消失了
果實腐敗枯干
它比石頭的指紋還要堅硬
神說,在此地種上樹木
讓困苦貧乏的人尋到水源
我種下樹,一道道祈禱文
到達那已被無數次想象的天堂
綠葉上的光芒,追逐著風暴
風暴啊,你雨水的心腸
要在這荒蕪的曠野走遍
遺落在曠野上的綠寶石
遠遠地被路過的人看見
他們在這里停下來,掘出了泉眼
他們中的那人說:“神啊,我的心切慕你,
如鹿切慕溪水。”
那死里逃生的人
脫離了惡和恨成為義人
還有我的心和所有的心
它們遲鈍,但終被泉水穿過
那銀河上來的隱秘聲音
仿佛又來自人間新筑的鳥巢
荒蕪
在埃及
餐桌上不再飄來麥面的芬芳
魚像煙一樣輕薄
黃瓜、西瓜、韭菜、蔥、蒜
已落滿灰塵,水色暗淡
兩千多年后,埃及的想象
在紙上變黃、腐爛、沉默無言
讀者像過時的先知
在貪婪中憤怒地指責貪婪
那時與神在一起
前人在這里生活
吃飯,說話,走路
神跡就在庸常的生活中
如今,埃及只剩下神離去的姿勢
過去的生活已不可企及
荒蕪的日子近了
憂郁的心到哪里
尋覓人類幸福的童年
還有家園上已爛掉的書籍
青草和雪
青草長向天邊
百合花開得像家鄉的雪
青草和雪,我珍藏它們
失去它們,災禍就會來臨
你從枯草期趕來羊群
穿過令人不安的風暴
我夢見你堅毅的眼神
那眼神也長在我的臉上
你是我的羔羊、我的百合花
我們睡在這遼闊的草原
和著星光,沒有人來打擾
正忙著采集青草的乳汁
羊皮書
晚禱鳥飛在南方的薄荷里
淺淺的聲音,如祈禱文一樣明朗
主啊,你讓溪邊的小鹿
遠離兇險,那個遇見
試探的人已經穿過峽谷
到香草山上去。
他的腳磨出了血,但比血
更熱烈的是他的渴望
天亮起來,他坐在石頭上寫信
他寫下了恐懼和孤獨
現在,他的心多么安靜
仿佛他就是落在羊皮紙上
明凈而閃亮的言詞
我不能再作比喻了
“時間來不及了
我不能再作比喻了”
想到圣經上的話
我來不及,去做一個偽善的比喻
與陽光一起閃耀的
不一定就是溫暖的事物
苦楝花開在高處
開在你夠不著的地方
它在空中奔涌,含著紫色的毒
時間呀
你再給一些日子
在苦楝花落下之前
我要趕著那些幼稚的小鵝
從苦楝樹下走開
遠離它奔涌的美麗
木棉花
在隱約的風聲里
一個拾花的人
拾起大地的木棉
我從不擔心
木棉花的凋零
會傷害它的身體和過去
當天空換成大地
就像一個人的遠走他鄉
有話要說——
韓少君:冬天慢慢離去,春天在期盼中悄然逼來,一年又開始了,你最想表達的是什么?習慣用什么方式表達?
何小竹:看見你的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坐在電腦前,抽了兩支煙),最后確定,我還是不知道我想表達什么。感覺中,時間的周而復始已經習以為常,真的是無話可說。可能在以后某個具體的時間(一個小時,一天,乃至一個月之后),因為某件事,某個情景,或者某種情緒,我想有所表達。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我還是習慣用詩歌作為我表達的方式。
黃禮孩:我居住在城市,我的文字已很少寫到我的父老鄉親。我更應該在文學中把尊嚴和愛給被人們遺忘的他們,用筆去寫他們的生存狀態、生活變化,記錄他們的命運,還有他們作為人的尊貴。很多時候,是一種偽裝和虛榮妨礙了我們的心回到生育我們的土地。
讓詩歌回到人性的書寫上,體現人對自己的真誠發現,因為沒什么比得上詩歌更能直指人心的了。詩歌要的是溫暖的人心,詩歌要有感人的眼神,詩歌應喚醒內心的宗教情感,重視人性、重視人道的精神。詩人在文字里完成了自己。
巫昂:我從未認真想過這問題。
因為創作最吸引人之處,在于未知,你并不知道明天你會寫出來什么東西,它們看起來怎么樣,以及它們跟將來的你有什么關系,一切帶創造性的事,都是為了對抗重復、平庸和無聊,以致于對抗衰老和死亡,這和信仰或者愛的功能類似。
我們用創造來區別于他人,也區別于過去的自己,更區別于一切非自己的事物。所以,它也要對抗習慣,一切習慣都是被重復過N次的,被定成規范的。一切習慣都是我所反對的,因為有所反對方才有所樹立,有所不服從方才有所依靠,有憤怒和恐懼,才不至于妥協或自大。
這也是我為什么寫詩,并一直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