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持人語:
或許我們這個欄目嘗試需要新人,因此我們推出俄羅斯80后新人尤麗婭·伊德里斯,意在注入一股新鮮的空氣。尤麗婭的詩歌帶給了我們閱讀上的快樂。她不光在寫作上越來越成熟,越來越顯露出獨有的特性,更重要的是,詩歌永遠應該是安靜的,是獨立的,是自己的事情。這也是我看到的一個優秀詩人的品質!我想,應該值得稱贊!
——阿翔
E-mail:a_xiang2003@163.com
詩人自白:
我非常喜歡詞。它們完全沒有什么用,絕對是非實用的。它們不會填充、占用地方。它們不會留在記憶里。它們甚至不像空氣,因為沒有了它們誰也不會死掉。它們只是存在,有時我甚至嫉妒它們——我也想能夠像它們那樣。想這么普通。
當一切終結,請告訴我
當一切終結,請告訴我。
香水,香水沿著鏡子悄悄走過——
香水,香水……我從沒有打開它們,
看著世界,“你”開口說話:
你是云母小瓶中液態的俘虜,
那小瓶被你充滿,直到極限,
所以,你不要晃動,所以
看不到,你就在那里:你呀,真是液體?
你的這座監獄多么透明,
也許,那是空氣?也許,是花崗巖
或者石墨,也許,是冰——
誰能夠猜出你是什么!
嘿,搖一搖;嘿,看看這世界……
也許,你并沒有在那里,
而是我,在我的里面,顫動:仿佛液體……
也許,我正在死去?
也許,我正在死去?
我從身體里咳出永恒,
它像鐘乳石在我的體內
由密集的水滴生成?
雌性的詩人
才會這樣戀愛,
她為此而生。
而下一個階段——
她清楚,
她還會活著,——
她對誰反正都一樣。
可最后,她終于
(空白——不論在那,不論對誰,都隨便)
知道,
她還會活著。
不管對誰反正一樣。
也許,這是我,不是貓?
叫聲甜蜜,眼睛棕紅,
在它眼中這是什么
挺身坐起?
是衰老嗎?
這是我,不是貓,
我坐著,面對一堵墻壁,
它就砌在我的體內。
是誰在地板上走來走去
您愛著某人。而這個人愛著另一個人,
因此每個人都愛著某個人,而上帝愛著大家。
——詹·喬伊斯《尤利西斯》
是誰在地板上走來走去
只比我快半步,
他一半是野獸,一半是陰影
(那下半身)
他不怕那沙沙聲
他不怕簌簌作響
他把菜根在火焰旁攤開
他看著我
在扭曲的陰影中用蹄子搔癢
他先于我喝完茶
他引導著像我一樣的海怪
沿著圍墻走動
他用砒霜擦洗我的茶杯
他由馬變為牝牛
長出胡須和犄角
而尾巴,從大衣下面伸出
他面目蒼白,說,
這是給你的棘藜和木犀
不-不-不幸-幸-幸
怎么樣?
為了完成大腦內部的檢查,
他穿透聽覺的縫隙進入,敲打著太陽穴,
他從打印機下發出冷笑:
……報著虧損的數目……
耶穌愛我
他在斜對面的空中懸浮
這樣-這樣-這樣,一根火柴說
這樣-這樣-這樣,一根火柴說
它跳到了地上,
怎么會這樣,另一根火柴說,
隨后是第三根:哦,是這么回事,
第四根:我也這樣,
嘶————
噓————,
把火柴盒踩在腳下,
最后跳出青蛙小公主,
她是一只小蛤蟆。
這樣—這樣-這樣,她說,我把火柴都弄撒,
鑿子一樣眺望窗外,
伶俐的小嘴吐出詩行:
這是什么呢?
它坐在深夜你不能把它移動,
它嗑皮的聲音多悅耳,牙齒咬得咯咯響:
你是怎么做的?
你是怎么做的?
就像你自身一樣。
不知為什么……
不知為什么我對自己的里面
要比外表更熟悉,
盡管我從未看到過那里,
看過的都是些毫不相干的人:
那個大夫,把小勺子伸進咽喉
讓舌頭失去知覺——
他臉上的表情是這樣的
(大夫,當然,自己的舌頭反正每天都會
在鏡子里看到)——
這樣的面部表情,仿佛
他看到了什么不雅觀的紅東西,
譬如,心臟。
我就想:既然看到了,那就告訴我吧,
它呆在那里怎么樣,
它在干什么,
它是什么樣的,
我對它一無所知!
我只能用語言觸摸自己的內部:
說:你(這是你的名字)。——
便立刻清楚,它在那怎么樣,在里面,
它會由于什么壁膜反射回來,
它會在某些褶皺里安靜下來,
還會發出微微刺痛。
讓我死吧
我對你撒謊,
我每年都撒謊,
在沒有你的每一年。
今天,是第一次。
絕望
無法傳遞到雙唇,
不能潑灑,
無法判定,
動聽地
講述——
如同把死水的
最后一滴
灑入沙土:
在海灣里
那個橡樹上
是紅色的救生圈……
我對你說謊。
我用雙手制作的暴風雪
撒謊
在玻璃窗旁,
在顯微鏡下,
反轉過來,
在切口里……
看看,有那么多。
這個框子里
再也放不進一幅
圖畫。
請你關緊
氣窗,像勒緊絞索,
扼制住
這剛剛開始的風暴
別再繼續——
“我愛你”——
我只說三個詞:
我……
你……
隨便……
瘋——子
家中的一切都在落下:
杯子落下——預示好運,刀子落下——預示有男人;
陽光——在不可能的角落——照射著地板,
我——跪著——在它的旁邊;
每逢深夜——便四散開去:
裙子-短上衣-內衣-心臟-一口吞下:
一切——向下墜落;
桌布垂直的平面,床單,窗簾
落下來——
白色的無窮無盡的帷幔。
還有雪,
當然了,雪:
從門檻到地板,
點點滴滴地,滴答滴答滴答。
暫時這些還不太明顯,
可從我的里面有什么落下
(生日——星期三——像二十年前);
嗒——嗒——嗒——像在給我放血。
穿堂風呀!——請關上吧……
寒冷
咽喉緩慢死去。
時間會拯救誰?拿什么來拯救?
椅子接納了我——我陷入底部,包括雙腿。
我們為什么都無法接受對方。
那句話變了多少次,
它被艱難地咽下,暫時還沒有刺入
肚子的深處,在那誰會搗亂
把自己溫暖的想法吸入我的幽處?
光禿禿的咽喉里,密集寒冷的韌帶里,
兩枚肺葉之間——
是詞的氣泡。蹩腳小女詩人的一粒沙。
四枚刀片藏在這個“ ”字符中。
我貪婪地將折磨人的一半話語
一口吞進自己的內部。
你在我里面了——可為什么你的雙腳朝上:
你的睫毛把我靈魂的各處都搔癢。
他是個瘋子
交談的法則,彩虹、生活、夢境的法則——
都是千篇一律。人們說著星相的謊言——
天空般的運行(這弧形如同車輪的一部分):
清真寺-伊斯蘭高塔-勃起-人工流產所。
用另外的話說,這是要完蛋,所有人,
活過的或者誕生的,要低級得多
陷在煙霧里;越來越深地,陷入夢境
花朵消失——在藍色中。它們
在某處合攏花瓣,帶著善意的生活過的泥土,
它們埋頭于泥土,消失在褐色……棕色里……
從這個邊緣,你和我說話的地方,
到那個邊緣,沒有你我,人們還在說話的
地方,用話語和停頓也無法通過,
只能立定,四面顧盼,尋找平衡……
飛翔的小鳥輕聲說:“飛吧!”——
仿佛你是上帝,要去休假一個月。
有時瘋有時傻
你的氣息慢慢消失:突然,就沒了。
我平躺著,仰面朝天。
天花板可怕地向左邊傾斜——
我妨礙它接近
地面。無論墻壁,還是地板
都不能承受它。吊燈變成花盆,
眼睛的刻度盤翻轉——睫毛
放下借口。哦,請給我
唱一曲茶壺的歌謠,它一早
就給所有死人的出生做標記。
茶-棕-紅色的血,從傷口里
流出來(從鼻子里)。真可怕——
它把自己的話語倒進我的身體,
它灌入我的體內,像格熱爾卡烈酒,它踢進去,像射門,
這是個可怕的詞“日瓦戈”——“窮人一樣”。
咽喉被染上盧戈耳溶液。
他們給了我六巴掌大的房間:
拳頭大小的立方:墻壁,上和下,
那些窗戶像水分過大的眼珠子
懸掛在我的上空。
就這樣躺著——或死去,或麻木,
融化在氣味與泥土中;
每嘆息一次——我就小一些,左邊
安靜下來“不……”
詩人簡介:
尤麗婭·伊德里斯(Юлия Идлис) ,生于1981年,現居莫斯科,畢業于莫斯科國立大學語言文學系。2002年獲得俄羅斯“處女作”獎提名。2003年出版詩集《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