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
它有八只腳。
因而它的孤獨是我的八倍。
他是有螯的,在泥里爬如推土機。
秋天的唐河邊兒,
我聽到它小功率的發動機
將水面攪得嗡嗡響。
為迎接我們的到來
一個穿膠褲吹口哨的男人把它撈上來。
陽光下,它睜圓眼向我吐水泡
八只腳全打開,作垂立狀
面若千手觀音
現在它住進了我腹內。
它是無甲的,勝過我的軟。
而它用它八只腳的孤獨爬行
用它小功率的發動機
將我體內的泥攪得嗡嗡響
中國式愛情
清洗買來的豬肉
發現豬皮上蓋著一枚藍色的印
這讓我感到放心
于是小心把它存進胃里。
親愛的,就這樣——
晚上我吻了你。
采槐記
我們去采槐花,沿古老的運糧河道。
黃昏時分,我和我年輕的同事們
來到殘陽普照下的渾濁河畔。
那是四月之末。騎電動車,避開鬧市
之后趟過一片油菜地,徒步到達郊區:
一處上世紀墳場,洋槐旺盛的地方。
我至今記得那些白的耀眼的小花
高高端坐在枝梢。那些小小的拳頭,
正握住整個春天的——力量。
好一會兒,我們都無聲地站在樹下,
驚詫于這無邊之白。
其下,則是死者更白的尸骨。
我們攀到樹頂,城市被小瞧于眼底。
四個相愛的人,在花香里大聲談笑。
寂寞的死者,則在我們身下翻動身體
抽動鼻翼:昨日之日,似在眼前。
晚上,我們擇吉時進行槐花宴。
更多朋友自鬧市來。蒸籠前,
他們亦如我們驚詫于這無邊的白。
而他們不知我內心盛放的那籠槐花
乃來自死者潔凈的往昔:
陽光明朗,槐枝正當茁壯……
親愛的,我正向你駛來
你在下游等我,我乘洪水看你。
我懷抱一根梁木,帶一只垂老的鴨子看你。
沿途的風景多美,我一眼也沒錯過
龐大的救災車隊螞蝗般溯流而上
年輕軍人向我招手致意
親愛的,我腰間干糧已經發芽。
我把它們種在了木頭上。現在,
我正駕著一塊小小的綠洲向你駛來
中國式幽默
為了對付
誤入耳里的那只小蟲
他將敵敵畏,
罐入耳孔。
這個笑話,
是我在新聞中看到的。
這個滿臉痛苦的瘦農民
不好意思地對著鏡頭
反復展示著
他變形的臉。
這畫面,使我們
快樂地直搖頭:
驚異于他的想象力。
一個農民式的手段。
他滿臉歉意。
這個以毒攻毒
的農民,這個扭曲了
形象的瘦男人,
尷尬地對著鏡頭
笑了又笑,然后將
我們丟在一邊
頭,悠悠地扭了過去。
滿臉都是歉意。
輪回
我那夜夜在外
花天酒地的四叔死后
墓室旁空著的那個房間
乃是遵他之要求
留給以后的四嬸住的
這個生前總習慣
夜半敲門的黑男人呦
如今終于得到報應:
咋等也等不來機會
給夜夜不歸的四嬸
開一次門……
塌陷區
現在它被汛期掩映
我們經過時一些孩子
在上面乘游艇,戲水,學鴨子叫
他們知道這叫人工湖
他們不知道這人工湖底也住著人
嘎嘎嘎,正用魚的嘴
跟他們學鴨子叫……
野兔
它用它的小短腿蹬我的鼻子,
弄花我的臉。它用它的后長腿
踹我的肚子。這壞東西,
把我的身體當成山。而我的確瘦。
我憋著氣把它按住,關進籠子。
我天天用黑眼睛盯它的紅眼睛
它的小短尾將草料弄的一團糟。
現在,終于開始起來反對我:
它的后長腿從我肚子里蹬出來
小短腿伸進我的胳膊里。
它用它的紅眼睛取代了我的黑眼睛。
而我小巧的耳朵見風長。
我不得不跳。不得不食素
不得不去找幾處山野,河岸。
不得不逃亡。再被抓回來
在一個老女人的手里欲死不能
這壞東西,穿著我亂蹦亂跳
把我的生活,弄的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