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躺在寬大的床上,我不自覺地嘴角上揚笑出聲來,結(jié)婚五年來,我第一次覺得日子過得稱心如意。
三個月前,科室同事鼓動我拿出一部分積蓄去證券所開了戶頭,買入一支能源股,不出所料出師大捷,這支股票見天翻著跟頭往上漲,現(xiàn)在賺的錢已經(jīng)相當于我整整一年風里來雨里去的工資了。高興之余,我又有點兒后悔,當初應(yīng)該投入多一點兒,現(xiàn)在就會賺得更多,我會笑得更合不攏嘴。
老公沈周翻身看了看我,擔心地提醒:“我說你見好就收吧,哪有只漲不跌的股票啊,還是踏實點兒的好。”我撇了撇嘴,沒理他。
周末,我忙著給沈周做清蒸魚、白灼蝦,這段時間,我老往交易大廳跑,在飯食上自然委屈了他,想來他大概是為了這事兒總跟我唱對臺戲吧?男人說到底就是個孩子,得哄著。
一回頭,看見沈周誠惶誠恐地站在廚房門口,說:“哎,跟你說個事,你可別生氣啊,你那件羊毛衫好像洗變形了。”
我一驚,趕忙走到洗衣機旁,那件鄂爾多斯羊絨衫已經(jīng)被洗成了毛哄哄的長圍脖。我沖他嚷:“跟你說了多少遍,這毛衫要送去干洗的,你知道這毛衫多少錢一件,夠你半個月的工資!”
晚飯吃得極不是滋味兒,兩個人誰也沒吃出清蒸魚里豆豉放的多少、鹽味兒的寡淡,映襯著抵觸情緒的是從他嘴里發(fā)出的吧唧聲。他吃得快,不是因為菜合口味,而是要盡快結(jié)束這頓晚飯,盡快結(jié)束和我面對面的局面。我剛想到這兒,他就放下碗筷,轉(zhuǎn)身進書房了。
收拾碗筷的時候,我成心弄出些響動,我有理由生氣和委屈的。我想換個大點兒的房子,這樣將來有了孩子,母親過來伺候我的時候也住得開;我想買輛車,帶四個轱轆能跑的就行,我們住在城西,卻都在城東上班,幾十站路,騎車太遠,做公交得倒兩回車;我還有個小秘密,想等日子過寬裕了,再去我們度蜜月的天涯海角看看,看看我們在那里留下的誓言還在不?
可這些,我都無法心平氣和地跟他說,他從前很有些志向的,喜歡擁著我暢想未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說起這些時他會漫不經(jīng)心地打斷,說我們的日子過得挺好的,他很知足,知足得不想改變什么。
他的話像一根閃著寒光的針,輕輕就刺破了我敏感的心,他是越來越不懂我了。
二
在跟沈周冷戰(zhàn)的幾天里,我眼前心底不止一次蹦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劉海東。
三個月前,我還是個地道的新股民,我去參加股票講座,講臺上口若懸河、舉止儒雅的老師就是劉海東。當劉海東侃侃而談十日均線對股票走勢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時,坐在第一排的我急了,一邊舉手,一邊站起來說:“老師,你能解釋下什么是十日均線嗎?”
身后傳來哄笑聲,我的臉立刻紅了,講臺上的他是惟一沒有笑我的人。他溫和地示意我坐下:“我們不能耽誤大家的時間,你的問題我課后回答你。”
劉海東繼續(xù)洋洋灑灑地講著,可他明顯的降低了使用術(shù)語的頻率,刻意用了淺顯的白話去闡述,我覺得他這么做大概是因為我吧,心里就生出了好感。
下課后,劉海東喊住我,給我講解了一些簡單的基礎(chǔ)知識。他十分驚訝于我這個對股票的一竅不通的人能有如此良好的收益,他由衷稱贊我是個股票奇才,并說我選股的眼光是一流的。
我不由得想到了沈周,他為什么就不能用這樣的眼神和口吻跟我說話呢?他為什么老是否定我呢?
從那以后,我和劉海東又在交易所門口碰上過兩次,我在一樓大廳,他在二樓大戶室,他帶著我坐到一臺電腦前,手把手教我看分析圖、看基本面、如何選股票。因為有了共同語言,我和他的接觸也頻繁起來,電話里、QQ上、茶坊間,漸漸的,我們之間的話題不再拘泥于股票,我覺得他更是一個談心事的好對象,他看我的眼神也不知不覺間多了一分熱度、兩分曖昧、三分依戀,但又不會讓我覺得不自在,這一點,是我在沈周身上渴盼了很久的。
現(xiàn)在的我,不用像往常那樣下班就急忙奔菜場買菜回家做飯,日子空出好大一片空白。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像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圍著沈周這個永恒的軸心旋轉(zhuǎn),一旦軸心消失,陀螺連旋轉(zhuǎn)的目標都沒有了。一想到這兒,我不由自主地輕嘆一口氣,腳下的步子更渙散了。
下午3點半鐘,股市休市,劉海東提議去對面的上島喝杯咖啡,我沒有拒絕。他體貼地幫胃不好的我點了抹茶蛋糕,我喜歡灑滿陽光的落地窗,他就挑了靠窗的位置,這些,我只是在QQ上跟他提起過一次,可他都記得。
兩人落座,品著咖啡,細細地說著話,那感覺竟然讓我有些鼻酸,多久沒有這樣了,跟沈周出來喝咖啡像是上輩子的事,記不清當時的衣著,記不清當時的心情,也記不清當時有沒有過如許的感動。
他的手穩(wěn)穩(wěn)地覆蓋在我的手上,我驀地一顫,臉當即就滾燙起來。我用眼角飛速瞟了瞟周圍,扭捏著要抽離,可他執(zhí)著握著,眼神暖得就像這灑滿落地窗的陽光,握得我虛弱得像團空氣,漸漸融化在他溫暖寬厚的掌心里。
三
天氣預報說,寒流帶來了一場十幾度的大風降溫。我裹得緊緊地回到家,門口依舊橫七豎八地躺著沈周的好幾雙鞋,沙發(fā)上、茶幾上都是報紙,墻角的那盆綠色植物也有點兒蔫了,他是不會想到要給它澆澆水、曬曬太陽的,這個家,從來就是我的,而他,更像是個客人。
自從冷戰(zhàn)后,沈周就睡到了書房。書房關(guān)著門黑著燈,我知道,他睡下了,可能跟我一樣帶著怨氣。
洗漱一番,回到自己的臥室,隨手翻著雜志鉆進了被窩,突然,我的腳觸到了一樣東西,仔細一看,竟然有一個圓圓的取暖爐。取暖爐的熱量驅(qū)散了我從頭到腳的寒意。是他買的吧?我年初時念叨過好幾次,那個舊的不好使了,充電充得再久也只是微溫。我說的時候,他低頭看報紙,我以為他沒聽見,畢竟下一個冬天還早著呢,沒想到,他聽見了,而且記了一個春天、一個夏天,還有一個秋天。
第二天一早,我看出沈周想說點兒什么來結(jié)束這場冷戰(zhàn),心想,他一直都這個樣子,心里有十句,嘴上不見得能說出一句來。
我的手機響了,是劉海東打來的,他今天要出趟差,兩天后回來,拜托我?guī)退⒆∽约旱膸字还善保挥挟悇与S時聯(lián)系他。等我接完電話,一轉(zhuǎn)身,沈周已經(jīng)走了,我第一次覺得這個電話來得有點兒不是時候。
早上還沒到單位,我就接到同事的報急電話,領(lǐng)導風聞各辦公室都有不同程度遲到、早退、缺勤的現(xiàn)象,早上8點整掐著表站在樓梯口按點名冊查崗,我趕緊打消了先去股市溜達一趟的打算,慌忙直奔單位。
到底還是晚了十分鐘,我跟著半屋子遲到的人坐在會議室,等待領(lǐng)導訓話,然后寫書面檢查,最后是一個一個單獨被領(lǐng)導叫去談心。整整折騰了一天,還要處理今天該完成的文件,回到家已經(jīng)是晚上8點鐘了。
家里黑漆漆的空無一人,這對于一向按時回家的沈周來說還是個新鮮事兒。我掏出包里的手機準備打過去問問,這才發(fā)現(xiàn),屏幕上一串未接電話,是兩個人的——一個是沈周,一個是劉海東。
四
電話通了,沈周小心翼翼地問我吃飯了沒,讓我在家哪也別去等著他馬上回來。剛剛掛斷,劉海東急急打進來,張口就是今天的股票走勢怎么樣?我這才想起折騰了一整天,忘了這件大事,打開電腦,我的臉立刻跟著屏幕上一排排齊刷刷的綠色數(shù)字一起陰沉下去,我手足無措地說:“大跌,跌了好幾百個點,你的股票有兩支跌停了,其他的也都不好,我今天出了點兒事,才沒有及時通知你。”
那邊冷冷掛斷電話,他沒有問一句我的股票損失如何,沒有問我出了什么事,甚至沒有像沈周那樣問我吃飯了沒。我剛剛弄明白,在劉海東的心里,股票永遠是第一位的。
門外傳來粗重的上樓聲,風風火火的沈周端著宏昌粥棚的幾桶粥進門,他殷勤地打開粥桶蓋子,拿碟子盛小菜。做這些時,他的眼底眉梢都像雷達般偷偷揣摩著我臉上的表情。他有些強硬地把筷子塞到我手里:“快點兒吃啊,涼了吃下去,你的胃可受不了。人是鐵,飯是鋼,除此之外,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捧著熱騰騰的粥,那香味像尾小魚鉆進了我的鼻腔,惹得我鼻子一陣發(fā)酸。他拿來我最愛就粥吃的豆腐乳,說:“我以前老勸你拋了,就是怕你受不起今天的打擊。其實,沒什么,有漲就有跌,我陪著你等它再漲回來。”
今天這兩個男人都給我打了無數(shù)的電話,都很著急,那個男人著急的是他的股票,而這個男人著急的是我,怕受刺激的我忘了吃飯、忘了自己的胃病。我想,原來很多東西早就涇渭分明的擺在那兒了,只是我糊涂,才苦苦理不清的。
望著電腦上那紅藍相見的K線圖,我突然明白,婚姻里也有一張K線圖,我們的生活里曾有過飄紅上揚的情感:他曾為我冒雨出去買熱銷的影碟,淋成落湯雞的他從感冒轉(zhuǎn)成支氣管炎;我們單位內(nèi)部改建要求值夜班,他天天頂著保衛(wèi)的白眼替我去守夜;我母親生病住院,他時刻守在病床前,醫(yī)生護士都以為他是我母親的兒子……那樣的好日子真實發(fā)生過,只是因為我渴望沖向一個更高的巔峰而淡忘了;我們的日子里也有過藍色下跌期的磕絆:在單位被扣獎金后,兩個人為了誰洗碗而爭吵;我丟了個手機,就拿他晚回來一個小時的事大發(fā)脾氣;還不上貸款時,我就為他少去兩趟我娘家而冷淡他……這些就是我們兩人的低谷,而我,那時還沒學會把這視為漲幅之后理所當然的跌幅波動。
劉海東的電話再次響起,沒等他開口,我搶先說了句:“謝謝你,教會我看明白婚姻的K線圖。”說完,毫不猶豫地掛掉了電話。
學會用心看懂婚姻K線圖,在藍色跌幅期調(diào)整心態(tài)吸納彼此的善意,在飄紅的高處規(guī)避風險、釋放壓力。歡笑有時,爭吵有時,理性的操作婚姻這支長線股,會給我們帶來豐厚的終身收益。
責編/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