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他的時候她正落魄——離了婚,工作也不如意,住在租來的地下室里,日子像房間里的光線——暗無天日。他死了老婆,有一點兒錢,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只是,她28歲,他58歲。相隔30年的距離,她還是豐姿妖嬈的一朵花,他已經是暮色中緩緩敲起的鼓。
都以為,他們和那些世俗的老夫少妻的婚姻沒什么兩樣——她貪圖他的錢,他傾慕她的貌,如此而已。
他并不在意別人怎么看,就算她真的只是喜歡自己的錢,也沒什么不對,他是真的喜歡她,不僅是她的美,還喜歡她能寫一些恣意舒展的文字。第一次在晚報上讀到那些字,他就莫名地心疼,所以他才會費盡周折去找她,見到她,她一雙細長的眼睛藏在中分的長發里,倔強而冷淡。她住在那么簡陋的地方,夜里甚至能聽到風的呼嘯。他的心,又是一疼。
他說要娶她,她也順從地答應了。她倒真沒想他有多少錢,只是嘗盡了顛沛流離的滋味,急于想要一個溫暖安定的家,想有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所以,就嫁了。
他寵她,把向陽的大房間給她做了書房,買了最新款的電腦,讓她呆在家里隨意寫字。周末開車帶她去郊區挖野菜,去臨海的城市吃海鮮。給她老家的父母請了保姆,安置得妥帖又周到。他弟弟的工作,也是他一手安排…他給她的,不止是舒適的生活,更多的是心安。她在他的心疼和寵愛里,很快便被滋養得水嫩鮮潤、風情萬種。
她也努力去做一個溫柔賢惠的妻,一早起來為他熬紅棗小米粥,為了做他喜歡的紅燒蹄膀,她能在廚房里忙幾個小時,西服、襯衣、領帶,都是她熨過配成套掛在衣柜里。她記著他每天要吃的藥,晚飯后一樣一樣倒好,端了溫開水看著他喝下去。她對他的好里,有多少成分是愛情呢?或許更多的是感恩、是依賴、是相敬如賓。
以為日子會這樣安然地生活下去,可是人生總是充滿了太多的變數。婚后第四年,他因為操作不慎,生意賠了,公司倒閉,房子、轎車和股票都賣了,還不斷地有債主逼上門來,他焦頭爛額,往日的英俊神武一掃而光,一夜之間就白了頭,真的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那天,在一幫債主搬完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之后,他從墻壁的夾層里拿出一張存單,他說,這錢是他們結婚之前就為她準備好的,原是怕有一天他先去了,為她留條后路。沒想到現在提前用上了,他又拿出一張簽好自己名字的離婚協議書,說:“你簽個字就行,簽了字,我的債就和你無關了,你拿著這些錢,再找個人,好好過日子……”
她接過存折和離婚協議書,存折上是20萬元,寫著她的名字。離婚協議上注明,所有的債務由他一個人承擔。她沉默很久,才揚了揚手中的離婚協議書,說:“給我五天時間考慮一下行嗎?”
還用得著考慮嗎?他想她定會離開,是的,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落魄不堪的她了。她年輕、漂亮,以她的才華,完全可以另覓高枝,何必跟著他這個老頭子受苦?
五天后,她回來了。她沒有提離婚的事兒,只是讓他跟她去一個地方。車一直開到市郊,在一所干凈的小院前,她扶著他下了車。他詫異著,她已拿鑰匙開了院門,院子里開著鮮紅的月季花,西邊的葡萄架上,一串串紫瑩瑩的葡萄晶瑩剔透。三間房屋窗明幾凈,茶幾上放著他的眼鏡、程派的戲碟、象棋……
他怔著,聽她說:“那20萬,10萬還了債,4萬買了這所院子,2萬盤了街上一個早餐店,剩下的4萬存了起來”他打斷她:“你?去賣早餐?”她笑,反問他:“不行嗎?你不是也夸我的粥熬得好喝嗎?”她忽然羞澀地低了頭:“有個營生做著,以后孩子也不會太受苦……”
他呆住,猛然又明白過來,上前抓住她的手,興奮地晃著,語無倫次地說:“孩子?你說你有孩子了?幾時有的?咱們的孩子?”又忽然頹唐下來:“為什么不把孩子做掉和我離婚呢?這樣子,你和孩子,都太受苦了…”她偎在他的胸前,輕聲說:“即便是一顆草,你如果用了心去澆灌,也會開花,何況一顆心呢!愛開了花,當然就要結果。再說,我本來就是鄉下的柴木妞最能吃的就是苦。”
他看著她,突然一把將她攬進懷里。聽著她溫暖的心跳,他知道,他們的心,終于逾越了30年的距離,融為一體,血肉相連,難以割離。那是愛,在信念和堅守之下,開出的最絢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