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愛情

又是情人節。早上上班，路邊花店的鮮花色彩斑斕，妖嬈地怒放。牽著人的眼，也擾著人的心，使人有了些許浪漫的遐想和曖昧的情結。看到辦公桌上那束開了很久的百合花，突然就很希望有人能在今天送來一束盛開的玫瑰花。誰送的都不重要，想要的只是玫瑰。

傍晚下班回到家，上初中的女兒說好幾位老師的桌上都擺著漂亮的玫瑰，問媽媽是否也有爸爸送的花？老公在一旁搶答，老夫老妻了送什么花，不如買點好吃的滋補一下你們這兩朵花。我親親女兒的臉說媽媽桌上也有鮮花，很漂亮。老公的目光投過來，帶點疑慮但沒一絲愧意，我移開目光，全家人一起吃飯。晚飯后和女兒散步，路過花店時女兒突然說那黃色的玫瑰真好看，想買一朵送給媽媽，我說好呀，女兒開心地跑過去買了那朵玫瑰遞給我，我拿著那朵花竟有點暈旋，輕輕嗅著花兒說真香。

晚上，那朵黃玫瑰插在我床頭的小花瓶里，燈光下，姿態動人，散發著光澤。恍惚間憶起了愛情，那么神圣的主題似乎被封存在心底的角落。此時的我恍然想起初戀朦朧的情感，浪漫的溫馨一下子從遙遠的天際回到了昨天，一絲絲從心底滲出。

18歲時偷偷暗戀過年輕瀟灑的英文老師，但卻害怕稚嫩的感情承受不了偉大的愛情。生怕一不小心褻瀆了愛情的神圣，只好獨自咀嚼著一份沒法表達的疼痛。那時候對愛情的理解被固定在《青春之歌》里的盧嘉川與林道靜身上，越是得不到就越渴望。

20多歲，看懂了男孩眼里流露的愛意，當他用顫抖的聲音表述那三個字時，心靈被撞擊出了火花，只是淚流滿面，幸福得如同穿著水晶鞋的灰姑娘，但那時手里捧著王子贈送的愛情，卻惴惴地不知道如何呵護這來自上帝的恩賜，只知道愛情原來是如此這般水深火熱。在那純真的愛情世界里，會為一條廉價的絲巾感動，為一盤好聽的磁帶歡呼，從沒想過要住怎樣的房子，要買怎樣的汽車，只要手拉手在河邊漫步，只要在冬日里他把我冰涼的手握在手里暖在懷里，愛就會在舉手投足里溢滿全身。初戀的童話最終還是夭折了，最終發現愛情就像口香糖，總有不甜的時候，等咀嚼得麻木了，什么味道也沒有了，就只好吐掉。年輕時喜歡素白的襯衣，淡藍的牛仔褲，到現在習慣了寶姿職業套裝的端莊，似乎就明白了愛情可以有另外的姿態。

27歲的我，終于被現實磨練成庸女。由于渴望過愛情，所以超凡而不脫俗，堅信貧窮的愛情是不能讓女人保持住似水柔情。雖然寒風中夜排檔的餛飩很暖，酷暑里樹蔭下的雪糕很有情調，如同好聽的流行歌曲，聽多了也就生出了厭倦。于是收起對愛情的那份幻想，不再把愛情與婚姻用等號相連。那時母親總在耳邊絮絮叨叨說女大當嫁，恨不得帶我去大街上去比武招親。那時很想擁有一個自我的空間，但想要一套自己的房子就必須先有結婚證書，于是決定把自己嫁給婚姻。鼓足勇氣對那位比較合適的結婚人選說，想申請一套單位住房，但必須得找個人辦張結婚證，他聽了很仗義地回答，舍命陪君子吧。

一腳跨進婚姻中，就聽到愛情咣當一聲掉在地上變成現實，愛情是轟轟烈烈，而婚姻是平淡安靜的，于是只好接受這份平淡。日子如水般流過，慢慢就遺忘了什么是難舍難分，什么是卿卿我我，什么是相知相愛。人到中年才明白愛情是年少時燃燒的激情，而婚姻是由真實而平淡的日子串聯起來的。女人，為了愛情就要找到愛情之外的自己，正如舒婷筆下的橡樹與木棉。聰明的女人知道自己必須以同樣站立的姿態出現，愛情才有所附麗，有所發展。我只好在婚姻里發展著自己向往的愛情。

邁過了30歲的人生，就步出了熱烈燦爛的青春。歲月不只刻在女人臉上，更沉淀在女人心里，精神被一種淡然、從容、柔和的氛圍包含著，如同一杯清茶，落花無言，人淡如菊。這時候的女人崇尚簡單的生活，少而又少地避免喧鬧，換來的是靈性的清凈，人生的淡泊，社會的寬容。這時候才有心情細細品味婚姻的滋味。和我構筑婚姻的男人從沒說過世界上最動人的那三個字，甚至沒有說過喜歡，他只是用寬厚的胸懷接納了我所有的驕橫跋扈。在他面前可以摘下所有在別人面前保持的完美形象，將真實的自己坦然平放，不需要保持著笑不露齒，行不動裙的淑女形象。他不記得我的生日，但他知道我喜歡吃什么口味的菜；他從沒想著送我什么禮物，可總是在我口渴的時候遞上一杯溫熱的開水。飯桌上所有好吃的他會先讓我們母女品嘗，碗頭菜腳總是留給他。雖然他節儉愛財但為了我們母女對旅游的喜愛，總會在暑假里為我們預定好旅行社的團隊。因為突然喜歡上了橋牌，他總是默默當陪練，無論我怎么差勁也從不責怪。日子久了的婚姻變成了一種牽掛，一種依附，婚姻的土壤里培養出來的不是愛情而是親情。這種親情讓人明白什么是相依相伴，什么是牽腸掛肚。所有的感慨、感懷穿過塵埃，落為真實的情愫。

邂逅知己是在網絡的橋牌里，一切的開始只是一個無意的瞬間，恍惚以為是曾丟失的愛情，他是知己，卻無緣成為伴侶。偶爾在電話里糾纏一些不相干的事，但卻心知肚明，月白風清。他是橋牌上的最佳搭檔，相互理解與信賴，惺惺相惜，心存贊嘆，但無從表達，只能心中思念，夢中相聚。他是前世預約今生想見的朋友，彼此牽掛，彼此祝福，發乎情只能止乎禮，只有在陽光下享受被關懷的溫情，在午夜夢回時心生柔情。雖然在彼此心里占著很重要的位置，但也只能若即若離。雖然心里明白這只是邂逅，與天長地久無關，只是有點不甘心。也許在淡定從容里走了太久，忽然想有一次生命燃燒的渴望，哪怕燃燒過后，滿目灰燼。可是知道愛上就已經遲了，更知道彼此有著平和溫妥的婚姻，所以不能表白，也不能流露，小心地保持著分寸。曖昧是一種誘惑、一種關懷、一種溫暖、一種感動，但卻是一顆罌粟花的種子，能開出迷人的花朵，但似乎充滿著危機。

與他見面的時候平靜如水，好像三百年前就已認識，他來江南比賽，我請他吃飯。他喜歡喝白酒，而我滴酒不沾。看著他在面前斟飲，恍惚自己前世曾經撞碎過一個男孩手里拎回家的酒壺，于是笑著說也許前世有過什么相欠，所以我會在江南還一杯酒給塞北的你，他說一個人喝酒沒意思，還是更喜歡江南的清茶，因為妹妹像茶，怎么喝都是清香醇濃。于是每年清明前都送他一些明前的新茶。

見過他的那年除夕，我買了一瓶高檔的白酒準備在年夜飯時給哥哥和姐夫喝，可啟封后他們因為要開車換喝了啤酒，老公不愛喝白酒，于是那瓶酒就放在家里的酒柜上，偶爾看到那瓶酒也想起他喝酒時的神情，想起他眼里的柔情。三年后的春節，有朋友來家里做客，吃飯時突然想起那瓶酒，于是拿出來，可是發現瓶子里的酒卻所剩無幾。我拿著散發著酒香的瓶子感受到了一種無奈，再珍貴的東西也經受不了歲月的磨練，總有揮發與淡忘的時候。就像愛情，再怎樣地珍藏，也比不過親情和伴侶的的關愛，那種情感是不會被歲月揮發成虛無，而是滲進血液和骨髓，怎么也淡忘不了。這時候想起他已很久沒有主動打過電話，對他的掛念也變得可有可無，于是懂得退讓是理智是境界，免得彼此陷進情感的沼澤，一敗涂地。佛說：人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已失去，也不是得不到，而是懂得珍惜身邊的幸福。可佛怎知，我是不曾得道的凡人俗女，只擁有人生最簡單的心靈與情感。無論歲月怎樣流失，我也無法忘卻內心對愛情的渴望。現在我才領悟，要的只是婚姻的本意，只能把自己低到塵埃里去，才能在婚姻的塵埃里開出花來。所有的曖昧纏綿只是渴求愛情時做的夢，凡俗的愛情就是在柴米油鹽里過著平淡的日子，然后在日子里一天天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