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學與樂學
吳冠中先生喜歡引用凡·高的話“苦難永遠沒有終結”來描述自己的創作人生。他說,畫了一幅畫,就像生了一個娃娃,當然很喜歡;但是沒過幾天,就遇到新的困難:下一張怎樣畫?我不愿重復自己,于是又開始痛苦。一幅幅作品,就是在不斷出現的新痛苦中誕生的,“苦難永遠沒有終結”。創作的苦難、創作的快感,就這樣循環往復,陪伴著杰出的創造者,不只是藝術家,還有科學家、文學家、思想家、哲學家。
吳冠中的故事,提出了一個普遍的問題,值得我們思考:讀書是苦還是樂,做事是苦還是樂?
讀書求學,做事創業,當然要下苦工夫。苦學,是一種學習態度。古人所謂“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提倡的就是這種刻苦學習的態度。
“勤為徑,苦作舟”,這話說得不錯,但是不夠深刻。讀書、求學,做事、創業,只有“路”和“舟”還不行。走路要有力氣,行舟要有動力。這力氣、這動力從哪里來?具體說就來自快樂的學習情感、快感的學習興趣,大體說就來自“成就動機”。讀書求學、做事創業,快樂在于過程中的趣味感,在于過程后的成就感。這快樂參與,一旦建構了意義,還會產生幸福感。樂學,是一種情感或一種感受。有了這積極的情感和感受,“苦學”才能堅持下去,持續一生。有了這積極的情感和感受,學習就會成為相伴終身的情人。反之,如果一想到學習,就是“勤”(“勤”往往會與“累”相聯系)、就是“苦”,誰還愿意繼續學習?
偶爾做農事,城里人總覺得腰酸背痛;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也老是腰酸背痛,他們的勞作豈不都成了痛苦?一想到讀書,不愛讀書的人,就覺得苦不堪言。學者讀書,而且讀出了味道、讀出了成就,他覺得讀書很快樂,甚至很甜蜜。有人說:“選擇一種生活,就什么都能忍受。”這“忍受”二字的背面就寫著“快樂”:“選擇一種生活,就什么都很快樂。”
智慧越高,極端越少。境界越高,極端越少。苦學與樂學,我們不該只強調它們當中的某一個。我們需要將對立的它們統一起來。對立的統一,便是“圓融”;苦學加樂學,是謂“圓學”。圓學是科學,圓學是藝術,圓學是境界。我們是圓學之人,幸福,幸福!
需要苦樂圓融的,不僅是為學,做事、做人,都要有這個境界。
學會速讀
《培根論說文集》是商務印書館長盛不衰的《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里的一本。我很早就愛讀這本書,后來怎么也找不到了。這是我最心痛的“丟失事件”。后來又購得一本,是1995年2月北京第11次印刷的,這才“撫平”了“傷痕”。書里有一篇《論學問》,說“有些書可供一嘗,有些書可以吞下,有不多的部書則應當咀嚼消化;這就是說,有些書只要讀讀他們底一部分就夠了,有些書可以全讀,但是不必過于細心地讀;還有不多的幾部書則應當全讀,勤讀,而且用心地讀。”實際上,培根已經把讀書的方式大體上分成了兩類:速讀和細讀。讀一部分(嘗讀)、跑馬觀花地全讀(吞讀),都是速讀。
中國古人就強調,為了學會寫文章,必須有豐厚的積累,要多讀書。“腹有詩書氣自華”,“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厚積薄發”,“博觀約取”,說的都是這個道理。但是,每個人的精力有限、時間有限、涉獵范圍有限,不可能什么書都讀、都全讀、都細讀。除了少數的書(比如,占二成)需要“全讀,勤讀,而且用心地讀”以外,大多數書(占八成)必須速讀,這可能是“二八律”的又一個例子吧。
速讀有許多特點:好奇強烈,注意集中;目標明確,選擇迅速;效率極高,倍感滿足;樂趣盎然,游戲好玩。“速讀”是一種高效的學習方法,一種不可或缺的學習方法。學會“速讀”,可以事半功倍的。
有人說:“所謂攝影家,就是在1萬張照片中,挑選100張舉辦個展的人。”1萬張照片是怎么拍攝的?不可能每張都是在那里等十天半個月,等待光影條件滿意才拍一張。其中必定也有“速拍”,就是所謂“獵取攝影”。可見,生活里許多事情都有“速”“細”之分。把握好分寸,是生活的藝術。
默識是境界
“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孔子語錄。遺憾的是,人們熟悉的這八個字,卻是“斷章”。
讀書,最好是讀原著。那八個字出自《論語·述而第七》的第二章。這一章,全文也僅有17個字,即:“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在這里,孔子說出了他時常“自查”的三件事:一,默而識之;二,學而不厭;三,誨人不倦。看來,僅僅“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是不夠的,還要“默而識之”。
“默而識之”,最值得玩味的是那個“默”字。大聲朗讀是學習,默不作聲的學習也是學習。讀書是學習,不讀書的學習也是學習。老子認為:“圣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又指出:“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 不用空談的教化,在老子看來,天下很少人能做到。“默而識之”,就是行“不言之學”。
古人講究“從無字句處讀書,與有肝膽人共事”。有字句的書要讀,無字句的“書”也要學。朱熹說,無時不可學,無處不可學,無人不可學。朱熹所說之“學”,許多都是“無字句處”的“默而識之”。默而識之,方可做到“無時不學,無處不學,無人不學”。默而識之,是學習的最高境界。顯學更默學,叫做“圓學”。著名物理學家狄拉克在散步時都在思考。可見,“默而識之、默而思之”是普適的問學之道,不僅孔子這樣做;一切有志于學的人,都這樣做。
人與人的差距,往往不在顯學,而在默學。經歷過系統學習之后,誰能堅持隨機學習,誰將取得進步。經歷過學校里的學習,誰能堅持學校外的學習,誰將取得進步。有哲人說,人與人的差別在業余時間,也是這個道理。
王國維說過,有境界自成高格。“默而識之”成就了孔子。“默而識之”成就了狄拉克、愛因斯坦、齊奧爾科夫斯基,還成就了千千萬萬有志者。
習慣是第二自然。一旦學習成了我們的習慣,成了我們的生活方式,“默而識之”也便成了“自然”。養成“默而識之”習慣的人,“自然”會不斷“默而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