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報道,“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計劃(973計劃)2007年度立項項目前兩年經費預算和2004年度立項項目后三年經費預算,經過預算評估和審核程序,初步方案已經確定。”筆者通過到科技部網站查閱相關信息,得到的數據如下:這批973計劃項目,共資助項目157項,合計總經費金額為19.88億元,平均每個項目的經費大約1266.3萬元。另據報道,973計劃實施10年來,共立項486項,國家財政累計投入超過80億元。由此可以看出,中國的國力是增強了,已經進入敢于對科技進行大投入的時代,即便在國際上這種規模的項目也算大項目。然而,這里存在一個遭到普遍質疑的、基礎比較薄弱的預設:即大投入一定會有大產出。這種預設是很成問題的,科學史研究已經證明了這種預設是不可靠的。20世紀70年代美國政府投入大筆經費力圖攻克癌癥計劃的失敗就是明證。另外,由于我國科技評審體制的不健全,導致重大項目的評審一直成為人們普遍詬病的話題,為此,筆者認為有如下四個問題需要認真反思:首先,在中國目前科技體制下,重大項目立項是否有擴大的必要?其次,“863”、“973”等重大項目的產出效率如何?第三,我們的科技戰略是應該求大還是應該務實?第四,很多重大項目日益成為某些人或機構的炫耀性商品,與科研投入的初衷已經徹底南轅北轍。
對于第一個問題,筆者認為重大科技項目的規模應該嚴格控制,除了事關國計民生和國防安全的重大項目之外,其他的項目完全沒有必要采取這種模式。不是說重大項目不重要,而是目前的評審對于所謂的重大項目的界定有問題。什么是“重大”的概念存在嚴重的語義模糊現象,判別標準是什么?更棘手的問題是由誰來做出鑒定?實踐證明,所謂重大科研項目事后被發現存在嚴重問題的事件已經發生多起了,對于我們這種科技剛剛處于起飛階段的發展中國家來說,由于資源稀缺性的硬性約束,這種擔心實在不是杞人憂天。
第二個問題,更能反映重大項目的產出是嚴重低效率的,據學者們考證:2001~2005年大陸學者在《Science》、《Nature》上發表文章共計107篇,其中28篇完全由內地學者和研究機構完成。從科技部的網站上可以看到:2001~2004年立項的973項目總數為102項,如果加上2005年的立項肯定超過107項,即便這107篇高檔次文章全部是973項目的產出,可以說造價也夠昂貴的。由于國內許多重大項目,招標時都是轟轟烈烈,信誓旦旦,然而到結題時總是悄無聲息不了了之,具體產出資料也無從查找與對比。相對而言,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的產出效率肯定比所謂的重大項目要高。筆者曾與朋友戲言:這些基礎研究的重大項目都應該以《Science》、《Na-ture》、《Cell》等為結題條件,否則對不起這些寶貴的科技資源。假設以500萬元為一篇高檔次論文的成本(這個價位在國際上也是可以的),那么2007年公布的973項目的投入經費也足以完成接近400篇這類高檔次的文章,至于最終結果如何,我們可以拭目以待。
筆者一直認為:資源的高度集中,其使用效率一定是低下的。這是邊際效用遞減規律決定的。更何況在項目申報中存在的預算最大化傾向、評審中存在的諸多防不勝防的弊端以及利益集團之間博弈結果的影響,導致很多所謂的重大項目都是科學場域內各種力量博弈的結果,從這個意義上講,所有重大項目的立項都應該嚴格控制。這樣能夠最大限度保證科技資源不被浪費,否則當一項重大項目沒有產生任何有價值的結果時,這個損失將完全由國家承擔,而當事人沒有任何風險,這種局面如何能夠調動研究者的積極性呢?反而刺激了不擇手段哄搶國家科技資源的熱潮,在筆者看來,應該堅決減少這些大而無當的項目評審,全面采用經費貸款制與成果贖買制,這樣風險將由國家和個人共同承擔,同時也避免了那些低效甚至無效的科技評審制度,節約的這部分評審費用可以用來制定科研成果的等級制以及獎懲措施。只有在這種氛圍下,才能最大限度地調動科研人員的積極性和創新熱情。試想:不論任何資歷和地域的中國科研人員只要在《Science》等高檔次的雜志上發表了論文,國家就用500萬元來贖買,至于其他級別的,相應地降低贖買費即可,那將出現怎樣的情形呢?簡化不必要的科研控制環節,恰恰最大程度壓縮了權力與權威部門設租與尋租的空間與邊界,而且對于打破長期束縛中國科技體制的官本位思想具有重大的推動作用。
對于第三種情況,筆者認為:中國的科技戰略應該追求務實而不是片面求大求全的發展策略。換言之,科技戰線拉得太長,我們國家的財力跟不上,如果一味求大求全,將導致中國科技發展鏈條出現斷裂。就拿中國研發經費投入最多的2006年來說,當年投入的RD經費也就折合為400億美元,總量僅比哈佛大學一個財政年度獲得的捐贈額(約360億美元)多一點,在這樣的總體背景下,合適的科技發展戰略的選擇對于中國科技事業的發展來說,至關重要。田忌賽馬的故事對我們今天的科技戰略的選擇來說很有借鑒意義,如果我們一味地采取重大項目,力圖全面開花,無異于用己之短與發達國家固有之長相比拼,由于我們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都不是人家的對手,結果可想而知。如果我們把自己的優勢集中于第二層次,那么我們將是趕超戰略的勝者,待有了基礎后,再追求第一層次的比拼,自然勝算幾率加大。從這個意義上說,計劃的大投入與實際的重大成果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
第四種情況,即把重大項目當作滿足某些人或機構虛榮心的一種炫耀性商品的價值取向日益變成當下中國科技界的一種潛流,這種情況嚴重地降低了科研資源的利用效率,也極大地挫傷了科技共同體的創新積極性。炫耀性商品概念的由來是經濟學家凡勃倫在《有閑階級論》中提出來的,他把商品分為兩大類:即炫耀性商品和非炫耀性商品,非炫耀性商品只能給消費者帶來物質效用,而炫耀性商品既能給消費者帶來物質效用又能給消費者帶來虛榮效用。所謂虛榮效用主要是指消費者通過消費某種特殊的商品而受到其他人的尊敬、羨慕等感受所帶來的滿足感。反觀當下中國的各類科研院所的宣傳文字不難發現對這些炫耀性商品的介紹:如本單位承擔多少“973”、“863”項目,擁有多少杰出青年基金獲得者等等,但奇怪的是,很少介紹本單位取得了多少世界矚目的科研成果。由此可見,科研的大投入與重大成果的產出并沒有必然的聯系。前些日子筆者在開會期間,曾聽朋友說到:各985高校都在年底突擊花錢,因為一旦花不了,就將被收回去,同時影響本單位下年度的預算撥款,朋友說,看到如此糟蹋納稅人錢感到心疼啊,但不花又不劃算!我們還可以推論一下,全國有多少科技工作者在最有創造性的年華里無法得到任何資助,在窘迫中終老一生,如此可見這種情況在當下是多么嚴重。當所有的重大項目日益演變為某些人和機構的炫耀性商品的時候,已經嚴重背離了科研投入的初衷。
一個國家在一個給定的時間內投入科研的經費總量是有限的,在這種背景下,炫耀性經費過多,必定導致真正用于科研的經費減少,這樣就嚴重地消弱了國家對科技共同體的投入力度和廣度,也傷害了共同體內部運行的承認與認同機制。坦率地說,炫耀性基金的大量出現,正在危害中國科技體制的根基。聯想到很多重大項目立項背后的利益博弈,實在是美好愿望下的錯誤選擇。基于這種考慮,應該大量縮減那些炫耀性的重大項目,擴大非炫耀性項目的比例,否則我們的各類重大基金項目有日益變為如名牌高檔手表遭遇的尷尬處境:準與不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某些人或機構的面子與感覺。因此,筆者很贊同美國社會學家劉易斯·科塞的說法:基金會是當代知識分子生活的守門人。問題是如果守門人睡著了或者冬眠了,那么知識分子該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