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業余科學愛好者到公民科學

袁隆平院士等在兩會期間提出了制定《民間創新促進與保護法》。一提到“民間科學家”，有人想到的形象是一批為了鉆研科學而孜孜以求、不屈不撓的人，有人想到的形象是一批唐吉訶德式的、偏要完成不可能完成的挑戰（比如發明永動機、證明歌德巴赫猜想）的瘋子或狂人。中科院化學研究所的王鴻飛研究員不認為“民間科學家”是壞詞，就將自己的博客命名為“民間科學家王鴻飛的個人知識”；另一些人則用“民科”來嘲諷或憐憫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

與民間科學家大致對應的英語是“amateur scientist”，將它譯回漢語，便是“業余科學愛好者”。“業余科學愛好者”自身不帶有褒貶的色彩，于是我采用這個說法。其實，“業余”這個詞還不能反映amateur的全部內涵。它的第一重含義是“業余”——在賴以謀生的職業之外，干一些自己喜歡的事；第二重含義是非專業水平的，引申含義是“專業人員以外的人”。

著名科學家弗里曼·戴森（《宇宙波瀾》、《全方位的無限》等書的作者）曾寫過一篇書評文章，題目就是《贊業余科學愛好者》。他說，在科學范疇之外的幾乎所有行當，業余愛好者或業余身份者起的作用都是不可限量的。由于有廣大的業余音樂愛好者，才給專業音樂家提供了一個茁壯成長的土壤。業余運動員、業余演員、環保熱心人等等都對各行各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英國文學名著《傲慢與偏見》的作者奧斯汀、影響深遠的17世紀英國日記作家賽繆爾·佩皮斯， 其實都是業余作家。他們的作品之雋永魅力不亞于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之類的專業作家。戴森進一步說，撫養照料孩子是人類最重要的責任，但全世界有多少孩子是職業的幼兒園阿姨或老師帶大的？少得很。大部分孩子是非職業人員（我們過去所說的“家庭婦女”）帶大的。他認為，業余愛好者的一大優勢是，他們較少框框，能更自由、更勇敢地進行試驗與創新。戴森還說，一個社會總人口中有多大比例的人在發展自己的業余愛好，是反映一個社會自由程度的很好的指標。

通常，業余藝術愛好者與業余體育愛好者并未受到輕視（我國歷屆青年歌手大獎賽和京劇票友大獎賽上，業余選手的高超水平令人贊嘆不已），為什么業余科學愛好者容易受到輕視和打擊呢？因為科學研究需要較高的門檻，往往還需要專門的昂貴設備。戴森分析說，每一門學科似乎都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第一階段是培根式的科學，科學家們探索世界，發現基本的科學事實。在這一階段，業余科學愛好者可以大顯身手。第二階段是笛卡爾式的科學，科學家們進行精確的測度，建立定量的理論。在此階段，專業人員的地位不斷提升。第三階段是前兩種風格的科學的結合或混合。到了這一階段，由于強大技術工具（如電腦和萬維網）的普及，業余人員再次有可能嶄露頭角。

戴森認為，古老的天文學是率先進入第三階段的。因此，世界上有大量業余天文愛好者。他的《贊業余科學愛好者》一文是評論《在暗夜中觀察》（See-ing in the Dark）一書的。該書作者Timothy Ferris是著名科普作家（臺灣某出版社翻譯出版了他的科普著作《銀河系大定位》），也是業余天文愛好者。大家一定還記得1994年7月16日那一天驚心動魄的彗木相撞，撞上木星的這顆彗星叫舒梅克－利維九號彗星，是由美國天文學家尤金和卡羅琳·舒梅克夫婦及天文愛好者大衛·利維三人于1993年3月24日在美國加州帕洛瑪天文臺共同發現的，那是他們發現的第九個彗星，因此依據國際星體命名規則依照三位的姓氏命名。

按照戴森的估計，生物學將是第二個進入第三階段的學科。人們預測，今后大約花費1000美元左右就可以破譯基因組。那時，基因工程工具可能像如今的個人電腦那么便宜，那么普及，生物學愛好者完全可以在家里從事生命科學研究。盡管這一天尚未到來，但是，普通家庭擁有生命科學研究工具的情形已經出現。在美國發生過這樣的事：警察發現某人（不是生物學家）在家里存放著一臺生物學研究的專門設備，懷疑此人在圖謀生物恐怖活動，把他抓了起來。其實，此人是在嘗試一種新型的藝術創作，將那個設備作為創作工具。

北京大學哲學系任定成教授曾向我介紹說，西方國家出現了“公民科學”（citizen science，似乎也可譯成“百姓科學”）的概念。有學者定義，“公民科學”通常指的是，由業余科學愛好者或志愿者（他們不一定受過專業培訓）組成的網絡來從事一個科研項目或持續性的科研計劃。例如，將大家的計算機空閑機時利用起來，參與對地外文明的搜索，參與尋找新的藥物分子。因為，將成千上萬臺甚至幾十萬臺個人電腦的空閑機時匯總起來，其信息處理能力可能超過一臺巨型超級計算機。另外，對于計算機高手，其貢獻還不僅僅局限于給出空閑機時，他們可以參與分析數據。又如，英國鳥類學信托基金會請愛鳥者幫助捕鳥，在捕到的小鳥的腳上套一個編號的特制金屬環后，再把鳥放掉。這些金屬環將能反饋回來關于鳥類遷徙和生存狀況的大量寶貴信息。當然，公民科學陣營中有很多的業余天文愛好者， 英國蘇福爾克郡的湯姆·博爾斯是其中的一個突出代表。凡是晴朗的夜晚，他都要用三臺天文望遠鏡同時觀察12000個遙遠的星系；在有云的夜晚，他就試圖發現“在那遙遠的地方”是否有超新星爆發的痕跡。據悉，十幾年來，他做出了202個有價值的天文學發現，在業余天文愛好者中創下了令人艷羨的記錄。

公民科學的最大優勢在于，它與制度化的科學研究相伴而行，而不是相互對立。在我國，很多業余科學愛好者抱怨科學界不理解他們，甚至指責他們從事的是偽科學活動或者是肯定勞而無功的活動；另一方面，科學界也訴苦說，某些“民科”干擾了他們的正常科研秩序。比如，中科院數學所不斷收到一些宣稱證明了歌德巴赫猜想的“論文”或其他來稿。不讀吧，人家攻擊你，“看都不看，你怎么知道證明是錯誤的？”讀吧，明擺著是浪費時間。有些“民科”不僅寄稿子，而且沖上門來宣傳其“重大發明成果”。筆者不止一次碰到過這樣的人。當我好言好語勸他們冷靜地看待自己的“成果”時，就被罵得狗血噴頭。因此，在我國特別需要倡導公民科學的思想，把廣大科學愛好者的積極性引導到良性的軌道上，使之成為建設創新型國家的生力軍。中國科協、中國發明家協會或類似組織在這方面完全應該大有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