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茗茗,河北作家協會會員,從事詩歌創作近二十年,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詩選刊》、《星星》、《綠風》、《詩潮》、《詩林》、《中國網絡詩歌年鑒》等。參加第二十三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詩瑜迦》、《胡茗茗短詩選》(中英對照)。
斯卡布羅集市
黃金在天空舞蹈
命令我歌唱
——曼德爾施塔姆
我始終羞于表達
揣上門前最后一根艾草
我被命令出發
它見證了我們的盛夏
和多年來傾斜的腳步
現在,它有多么細軟
露水可真苦,2007年9月
我向它投去深深一瞥
月亮猛地跳上枝頭
它照耀我的背影逝如散砂
是的,消隱,遁入草根和巖層
那里有我配喝的清水
還有遙遠的斯卡布羅集市
那遍布“歐芹、鼠尾草、迷迭香和
百里香的小山坡”,我們已經渾濁
還能回得去嗎?
請允許我說出這些字眼
澄明、磊落、沉實還有靈魂飛升
這些鑲嵌進心臟的支架,如今已是
熊熊篝火,我們圍坐,烤烤日久的濕衫
還有骨頭里的冰疙瘩,上路
趕斯卡布羅集市去,以四十歲的腳力
應該來得及
鞋子的悲哀不在泥土
在于它被穿上又被輕輕放下
這些年來赤足走在鋼釘之上
層層打開,字字歪斜,時常累得睡著了
睡著的時候我也是枚釘子
來吧,你來,你的迎頭痛擊
將使房屋不在搖擺,而生活
重新泛出鐵質光澤
秩序已被打亂,謊言正在顛覆
痛苦讓人總是恍如隔世
我們被真實徹底出賣必將被真實
完全拯救,走,一定要走,到我們的
斯卡布羅集市去,陽光正在晃眼
頭頂的蔚藍正是生命的眷顧
還有我們的百感交集……
爹爹
一只生病的貝殼
如果專注內心珍珠
其觸角絕不肯外伸哪怕一次
爹爹,四十年了,饑餓的尖嘴鶴
一直覬覦珍珠,細腳伶仃 不安徘徊
爹爹,幫它找個下嘴的機會吧
你看這月亮就要西沉,身后的玉米
明早突然金黃,它們不說話
卻把隱衷和擔心道盡了
夾縫里的張望,多像雞蛋懈了黃,
分量減輕 ,外表正常
輕輕一晃都會咣蕩
你是一座城,這些年來我一直住在
你的身體里,一日三餐,按部就班
天空是血,腳下是骨肉
你一步步把我變成一桿槍,壓上
集體主義的子彈,可你并沒指給我靶心
我夸張的小手指隨便勾動哪根神經
你的老心臟都會信以為真,爹爹
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缺氧,呼吸艱難
我們互為彼此又背道而馳
生病已是常態,疼痛就是規則
刻意扮演角色,制造真實
一寸寸挪,一刀刀挨,爹爹
你快點把我生出來吧,哪怕我已面目模糊
百毒不侵,曾經無比尊嚴的墻磚
正被人從根部一塊塊地偷盜著
五月的晚風依舊陰涼,逃亡
在星星的誓言下火狐貍紅光一閃
所有的樹葉探頭側望--瞧
她的時間不多了
S城病人
其實,我們根本不曾相認
卻在不斷地告別
1991年的早上,我想起你
當時,一朵白云正從眼前飄過
2005年的秋天,一根指頭
在手心劃出陌生的名字
今年我沒有看到麥子的收割
我時刻擔心的金黃一夜間不知去向
不知所終也是一種詩歌狀態
S城微苦,天在搖晃
衣衫襤褸的朝圣者,一步一長跪
我躲在大樹后面,不讓他看到淚水
并為施舍的企圖而羞愧
懷揣秘密的人多半習慣沉默
習慣在深井之上捂住蓋子種植青草
而一團火,正由內向外,日夜燃燒
我們是穿在木架上的羊羔
必須說話,又不能對話
每一支射出去的箭都偏離目標
箭,身不由己
臨淵羨漁,我們退而結網
結補了又補的過去,推了又推的明天
一張網讓多少欲望體無完膚
我唯一的武器就是天真
天真地豎起愛的盾牌
抵御整個世界的西風
畫地為牢,畫地為牢,森林、湖水
更遠的地平線,那里升起的歌聲
唱得我們淚流滿面
多少人和我提及幸福我就多少回想到你
多少人對我提及痛苦我就輕輕把你合上
像塵封多年的病例
時間的排列多么機械
當我們徹底失去記憶,瞇著眼
為一些彎腰的苦文字而手筆顫抖
沒有葡萄,沒有芭蕉,沒有青黃藤椅
躲在玻璃后面的眼神多么尷尬
找個角落嘔吐吧
這世上只有一扇窗口需要辨認
揮揮手,我只要你揮揮手
——因為我的愛,你將不朽
當我說出上述一切
天邊正騰起昏暗的龍卷風
而我正慢慢變成一堆砂器
北京洋蔥
北京洋蔥,今夜我行走在你
第五環肌膚之下,汁液豐盈
那邊有機場,機場里
有我大洋彼岸的親人
騎八爪魚,著水藻衣
海水諾大沒有一滴足以澆灌桑麻
層層包裹,晴為火藥,陰雨為芯
而我,就是你足夠干燥的火柴了
北京洋蔥,我不能深入你的腹地
剝開更多的皮,你的味道嗆人
我的親人會流淚
而煙花的綻放何等錯誤
它照亮一座城市的痛苦,橋的傷疤
螞蟻的抽搐,蔬菜切割的驚叫
是什么被什么沖洗出紋理和光澤
擁我入懷,我也是一棵洋蔥了
——滴答,滴答,
我不能說出被時刻鑿擊的是什么
就像不能說出一塊海綿,一方端硯
一馬平川的夜,兩袖清風的大逃亡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