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金雞禮俗漫談

中國古代凡遇皇帝登基、改元或呈現祥瑞，都會大赦天下，以示恩澤。由于中國是禮儀之邦，因此每逢大赦常常要舉行一個盛大的儀式，并有一套相應的禮儀。時代不同，其繁文縟節也各不相同，但樹金雞是中古時期舉行大赦典禮時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

唐宋詩詞中涉及恩赦時，常常會與“金雞”相提并論，如李白《秦女休行》詩：“金雞忽放赦，大辟得寬賒。”陸游《迎赦呈王志夫李德孺師伯渾》詩：“青城回仗國人喜，金雞銜赦天恩覃。”在這些騷人墨客的筆下，金雞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意象，它傳遞著一種柳暗花明、又見天日、重獲自由的喜悅信息。那么大赦用金雞的禮俗起源于何時？它的寓意又是什么呢？

大赦用金雞的起源

據唐代封演《封氏聞見記》載：“金雞，魏晉以前無聞焉。或云始自后魏，亦云起自呂光。《隋書·百官志》云：‘北齊尚書省有三公曹，赦則掌建金雞。’”而《宋史》載：“金雞事，六朝已有之，或謂起于西涼。”宋代人曾糙《類說》也記載大赦建金雞可能始于西涼呂光。

筆者的看法是赦禮用“金雞”起源于后涼呂光的可能性較大。呂光初為前秦苻堅的將領，率兵攻西域，還軍時，趁淝水戰后中原大亂，于386年割據涼州，396年稱王，國號大涼，史稱后涼。我們注意到楊文公《談苑》中的這樣一段史料：“究其旨蓋西方主兌，兌為澤，雞者巽神。巽主號令，故合二物置其形于長竿，使眾者睹之。”因呂光占有西部，依陰陽五行學說，兌居西方，五行屬金；巽居東南，五行屬木，而金又能克木。其中大概蘊含著呂光想打出隴右、兼并東南的想法。我們又知道八卦每一卦對應著一種動物，與巽對應的動物是雞，古人又認為“巽，君子以申命行事”。因此將其合而為一，樹金雞于長竿，使眾人一看就能明白這是君王要發號施令的象征。

《封氏聞見記》又云北齊武成帝即位后，大赦天下，其日設金雞。宋孝王不明其用意，問光祿大夫司馬膺之曰：“赦建金雞，其意何也？”司馬膺之回答說：“按《海中星占》：‘天雞星動，必當有赦’，由是王以雞為候。”可見大赦用金雞緣于古人迷信占卜書上“天雞星動，必當其赦”的記載。

此外，古人認為雄雞象征帝王之運。在十二屬相中，雞為德禽，《相雞經》中說雞有五德：頭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敵在前敢斗者，勇也；見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時者，信也。因此金雞是帝王權力的象征。又由于“大赦天下”是新皇帝登基之后的必要舉措之一，因此大赦用金雞成為皇位及政權更替的象征。

金雞赦禮的流傳及程式

關于后涼呂光赦禮用金雞的詳情，史料沒有明確記載。

北齊時，凡遇大赦，“則命衛尉樹金雞于闕下”具體地點在閶闔門外，由武庫令負責執行，將要赦免的罪犯集中在門闕前，擂鼓千聲，然后解除枷鎖全部釋放。當時人普遍認為金雞下的泥土是吉祥物，爭相佩戴，以致出現了“萬人競就金雞柱下少取土”的盛況，幾天之后就挖成了一個大坑，有關部門也聽之任之，不加禁止。南北朝以后，文獻中關于大赦用金雞的禮儀記載更加詳細具體。

《舊唐書·刑法志》載：“太宗又制在京見禁囚，刑部每月一奏……其有赦之日，武庫令設金雞及鼓于宮城門外之右，勒集囚徒于闕前，撾鼓千聲訖，宣詔而釋之。其赦書頒諸州，用絹寫行下。”也就是說，建金雞而宣赦一般在天子腳下，而對地方上的犯人則以頒布赦書的形式宣布釋放。據《舊唐書·百官志》記載，在大赦的那一天，樹金雞于儀仗的南方，竿長七丈，雞高四尺，雞頭用黃金裝飾，嘴中銜七尺紅色長布，承以彩盤，維以絳繩。宣赦的儀式結束后，坊中小兒搶著爬上木桿，爭奪雞首，如果“坊小兒得雞首者，官以錢購，或取絳幡而已”。

北宋沿襲了金雞放赦制度。《五國故事》記載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李煜“襲偽位于金陵”，登樓建金雞以肆赦。宋太祖聽說此事后大怒，責問李煜的進奏使睦昭符。睦昭符能言善辯，回答道：“此非金雞，乃怪鳥耳！” 太祖聽后大笑，因而置之不問。

宋室南渡后，于高宗紹興十三年亦開始實行這項典禮。 吳自牧所作的《夢粱錄》，周密所撰的《武林舊事》，都對臨安舉行的放赦儀式有細致的描述，具體情況與北宋大同小異，只不過對赦禮過程中的用樂記載更為詳細。南宋的金雞放赦，要在皇家舉行“慶壽冊寶”的典禮時進行。大赦典禮開始時，太常在麗正門前設架宮樂，在門西架鉦鼓，皇帝從文德殿起駕，登上麗正門，到達御閣，大樂正下令撞黃鐘，右面五口鐘應聲而響，隨之奏響《乾安之樂》，皇帝落座，音樂停止。赦書宣讀完畢，大樂正下令撞蕤賓鐘，左面五口鐘應聲而響，皇帝還宮，音樂停止。宋人還用“立起青云百尺盤，文身驍勇上雞竿。嵩呼爭得金幡下，萬姓均歡仰面看”的詩句形象地描述大赦的過程。大赦期間，各地設在京城的進奏院分別安排腰系銅鈴、手執黃旗的速遞手若干人，待赦書宣讀完畢，即火速前往各地宣布大赦消息，最先到達太平州、萬州、壽春府，取“太平萬壽”之意，一時間出現“鈴聲滿道，都人競觀”的景象。

“木兔與金雞，刑德臨門偶有奇。”唐宋大赦用金雞較為普遍，所以金雞已然成為赦宥的代名詞。肅宗至德二年（757年），李白因追隨永王李璘獲罪，在流放夜郎的途中，李白作詩《流夜郎贈辛判官》，表達自己極度渴望自由的心情：“我愁遠謫夜郎去，何日金雞放赦回。”敦煌曲子詞 “早晚樹金雞，休磨戰馬蹄”，亦表達了人們期待大赦天下、渴望和平的心情。

金雞放赦：至高權力的象征

從史書記載可以看出，中古時期金雞已成為大赦特有的標志，因此金雞不僅有著獨特的禮儀功能，同時也成為政治權力的象征。北齊河間王孝琬是文襄王的嫡子，驕矜自負。時有讖語“河南種谷河北生，白楊樹頭金雞鳴”廣為流傳，因此有人附會說：“河南河北，河間也；金雞鳴，孝琬將建金雞而大赦。”這種傳言觸怒了武成帝高湛，后來孝琬因謀反的罪名被殺，與此不無關系。唐嗣圣元年（684年），中宗皇帝即位舉行大赦，不料金雞竿折斷，時人以為不祥。中宗踐位月余而廢，人們普遍認為“金雞竿折”即暗示了中宗權力的夭折。而到了垂拱四年（688年），武則天加號“天冊金輪圣神皇帝”，達到權力的頂峰，遂封禪嵩山，因封壇南有大槲，茂密蔽日，武則天令人在樹梢置雞，賜號“金雞樹”。

金雞赦禮也有因強權破壞的時候。唐敬宗即位時，御丹鳳樓，大赦天下，改元寶歷。之前戶縣縣令崔發因誤捕宦官而被治罪，關押在御史臺獄中，此時適逢大赦，眾罪犯排列在金雞竿下等待赦免釋放，崔發也在其中。不料突然有50多個宦官“持仗毆發，縱橫亂擊”，致使崔發“破面折齒”，御史臺官員用席子庇護才幸免于難。這一天，其他囚犯都被釋放，唯獨崔發沒有得到赦免。李渤上書替崔發鳴不平，敬宗卻說他結黨營私，又將他貶官。宦官敢在舉行大赦典禮時明目張膽地毆打犯人，唐末宦官之飛揚跋扈、為所欲為由此可見一斑。

總而言之，金雞赦禮大約始于魏晉南北朝時期，其根據當時盛行的陰陽五行學說，系從“巽為雞”、“巽，君子以申命行事”的觀念中演化而來，并由神秘轉化為實用，最終成為中古時期大赦典禮特有的禮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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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