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星期日
我是在擁擠嘈雜的長途客車上接到老大電話的。
這趟從玉城開往鞍山的長客是每天最晚的一班。通常情況下,每到周日下午4點,我就坐這趟車去鞍山,等到了周五下午2點鐘,再乘大客返回玉城,這種日子我已經熬過了一年多。像我這樣一個人調到鞍山工作的玉城人有許多,在同一趟車上經常會看到許多熟面孔。人很多,就像一只過于狹小的鍋下進去太多的餃子,挨挨擦擦難以轉身,再叫車子一顛,皮都快擠破了。真是難以想象,這個賣票的女人有什么辦法在過道里塞進去這么多人,并且還能在遇到查超載時蒙混過關。車上在放那種二人轉的碟片,魏三、孫小寶們在那方小小屏幕中不知疲倦地耍怪,乘客們看得饒有興致。我是頭一天買的票,當然有座,坐在第一排最左側,右座上是一個肥胖的小伙兒,前面司機身后加座上塞了個打扮時髦的中年女人,我被他們兩個夾在中間,蜷著腿,很不舒服。等車過海城向北駛往鞍山方向,我無遮無攔地暴露在夕陽下面,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摩托羅拉V3i的鈴音有些低,但我還是在機器的轟鳴與二人轉的吵鬧聲中極其準確地捕捉到了那首名叫“Northern Star”的音樂。可能因為嗓門有些大,前邊那個打扮時髦的女人皺了皺眉,很厭惡地把頭別過去。不過,我可懶得搭理她。說實在的,我最近總盼望著老大的來電,因為我有一些錢在他的股票賬戶里,每當有利好消息他一定會告訴我。老大的目標是用賺來的錢幫我買一部車,免得我如此辛苦地往返于玉城跟鞍山之間。不過,這一次他沒提股票,而是吳宇檔案的事情。我聽了頗有些不以為然,說讓吳宇明天到鞍山時再說吧。吳宇都快30歲的人了,也不是個小孩子了,不就取個檔案嘛,這點破事兒還用找我,再說我最近也忙得很,公司政研會的論文檢索弄得我焦頭爛額。可轉念一想,誰讓我是他老舅呢,他在沈陽有他大舅照應著,到了鞍山,自然就得我照應他了。只是,現在辦什么事都不容易,弄不好我真得找個什么熟人給說說才行,想了想,也沒個頭緒,便抬頭看前面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四十出頭,臉上挺光潔,沒什么皺褶。她穿一件深藍色帶花的連衣裙,胸口開得很大,背對著黃昏的天光,露出一大片白花花、曖昧的胸脯,乳房似乎也挺大的。這種看上去風韻猶存且不失幾分優雅的女人,應該坐著有空調的好車、出入某些高尚場所才對,干嗎非得來擠車遭罪呢?借著這個側面的角度,我放肆地盯著那片陰影看,把她給看毛了,她并攏雙手遮住了前胸,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心里嘎嘎嘎笑了起來。
9月3日,星期一
說實在的,我對吳宇檔案這事兒還真是有點打怵。現在辦事離了熟人就滯,不好使。本來很正常、很簡單的事情,總會給整得很復雜,而有了熟人說項,多難辦的事情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吳宇是我親外甥,他的事情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就是再難、再忙,頭拱地也得幫著辦妥。這沒啥可說的。
上午,我在辦公室利用檢索論文的間隙,落實了兩件事情:一、通過114查到了中小企業局(鄉鎮企業局改名了)的電話,根據電話問到了詳細地址,接電話的那位辦公室工作人員相當客氣,告訴我是在前進路,人民銀行對面,是老人大的辦公樓。二、病急亂投醫,我找到了我的作家哥們老崔,他早我一年從玉城來到鞍山,在某民主黨派市委機關任組宣處長,沒準他會有門路。果然,他還真有熟人在中小企業局,他黨校的一位同學就在中小企業局任政策法規處副處長。我心中稍安。我盤算著,等吳宇來了,我帶著他直接去中小企業局取檔案,如果真有什么岔頭,再找這位副處長出面說說,準沒問題。
吳宇到鞍山時都快中午了,我倆便直接去單位附近的阿瓦山寨吃飯。聽吳宇一說,才大致弄清原委。吳宇當年高考時分數太低,在老大的協調下,總算勉強考取了沈陽工大。不過是定向的,是省鄉鎮企業局跟沈陽工大聯辦的,叫什么鄉鎮企業學院。我這才恍惚記起當年我曾經幫著跑過一次市鄉企局,取過一張什么表格,不過我早忘記了,幾年前的事情誰還記得清?吳宇總算爭氣,畢業后在沈陽折騰了好幾年,終于通過了司法考試,老大幫著弄進了一家律師事務所實習,成了一名準律師。現在,實習期滿需去司法局注冊,而注冊則必須有檔案保管單位開具的證明。可沒有檔案誰會給開證明呢?所以得從中小企業局把檔案取出來。本年度注冊的截止時間是9月5日,也就是周三,只有兩三天時間,實在有些急。我有些不悅,責怪吳宇,既然檔案這么重要,那你早干什么去了。吳宇辯解說,幾年前他曾一個人來過,但是人家不給,因為當時沒有接收單位的介紹信,不過這回把律師事務所的介紹信帶來了,這下子應該沒什么問題了吧。我想也是,的確不應該再有什么岔頭了。吃過飯后才12點,市內各機關都要1點以后上班呢,我們倆回到我住的宿舍,我上網看新聞,吳宇在我的床上睡了一會兒。
如果知道中小企業局離我宿舍這么近,就不用打車了。其實從我宿舍出來,經過勝利廣場,從市政府和市公安局之間的那條街穿過去,很快就看到了人民銀行,接著就看到了人民銀行對面也就是路右側的一座小黃樓,正是市人大原先的辦公樓,現在有許多政府部門都在這座樓中辦公。我也不是心疼這打車錢,怪只怪我對鞍山地形不熟,先前我還跟一幫哥們夸口,說自己在鞍山站前一帶還算是比較熟的,靠!這個司機也不厚道,才五六百米的路程,也不給提個醒,真是掙錢掙紅眼了,很不爽,覺得渾身汗滋滋、黏乎乎的,心里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在門衛處登記之后,我們先上到四樓,循著門牌,找到中小企業局的辦公室,敲開門后,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像個負責人,得知我們的來意,告訴我們說人事檔案由機關黨委管理,不歸辦公室管,機關黨委在三樓某某號。看來他不是上午接我電話的那個人,那個人可比他熱情多了。不過,這人雖然有些公事公辦的冷漠,但是也很負責任,我們倆道謝之后,來到了三樓。
機關黨委的辦公室中擺了兩張對面桌,有一個女人在忙碌著一堆表格。她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整個人感覺比較清爽、干練,尤其是在兩眉之間位置偏左的那顆美人痣,更讓她顯得嫵媚而生動。為著敘述方便,我姑且稱之為小A女士(在下文還會出現這種以字母為代號出現的稱呼)。小A女士很客氣地問明我們的意圖后,說真不巧,管檔案的B姐出差了,還沒回來,不過快了,就這兩天。小A女士的聲音也好聽,語速慢而柔和,我試探著跟她商量,能不能告訴我們B姐的手機號碼,我們想冒昧地跟她聯系一下,看看怎么辦才好,因為事情實在很急,等一會兒還要趕回沈陽呢。小A女士看了看我們,顯得有一點遲疑,說這個不好吧,人在外地,接聽電話是要漫游的。架不住我跟吳宇一番懇求,她就試著撥了個號碼,估計是B姐的手機,通了,卻沒人接,便朝我倆抱歉地笑了笑。怎么這么不巧,管檔案的人就出差了呢,我心有些涼。過了一會兒,有電話打了進來,正是B姐,說是剛剛回到鞍山,正在來單位的路上,她讓我們等一會兒,馬上過來。我們就等。這時候來了個老同志,咨詢退休工人漲工資的事情,小A女士也很耐心地接待了他,說工資也是B姐管的,請等一下吧。見我們也在等人,老同志便絮絮叨叨講他的工資怎么怎么回事,我哪有心思聽他講。
約半個小時后,又來了個年齡稍大的女同志,便是B姐了。吳宇又把關于取檔案的事情跟她說了一遍。B姐說在她印象中,手頭并沒有這份檔案,因為她新接手檔案管理工作,并沒有跟前任交接這部分檔案。不過B姐極端負責任,她從抽屜里翻出一串鑰匙,把檔案柜打開,從中抱出好多個檔案盒,摞在辦公桌上,一一查看檔案目錄,小A女士也過來幫忙。里面確實沒有吳宇的。我心里也有些發毛,看到B姐忙得冒了汗,那位詢問工資的老同志還不時在旁邊插嘴,便請B姐先解答老同志漲工資的事情。老同志心滿意足地走了,B姐這才坐定,喝了口水潤潤冒煙了的嗓子,重新撿起我們的事情。
她先跟她的前任通了電話,她的前任也不清楚具體情況,畢竟這事情都過去好幾年了。吳宇說事情肯定是這么回事,我的檔案肯定在這兒,因為幾年前我來取過檔案,但是沒給我。B姐便讓吳宇回憶一下幾年前是誰接待他的。吳宇也糊涂,竟沒有記住名字,但記得是個男的。B姐就問體貌特征、高矮胖瘦,吳宇說那個人身材很魁梧,挺帥的,好像是個領導,B姐眼前一亮,說那我帶你們去找周局長吧,從時間上分析,應該就是他了,因為那時候他剛援藏回來。B姐不辭辛苦,領著我們上四樓,找到一位周姓副局長,但并不是他。不過周副局長知道招生這回事,當時經辦的是一位姓李的工作人員,現在已是科技質量處的處長。從周副局長辦公室出來,B姐給我倆指明了李處長的辦公樓層。我跟吳宇再三感謝B姐,要是沒有她的熱情、耐心和負責任,我倆這趟真就算白來了。
在一樓的科技質量處,吳宇一見到李處長,馬上認出了就是當年接待他的那位工作人員。李處長也不含糊,說不錯,我對你有印象,但是檔案已經不在這里,我已經轉到市人才中心了,你可以到那邊去查。李處長又說,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不及時來取走呢?吳宇賠著小心,說一是接收單位還沒有落實,二是因為真沒把這個檔案當回事兒。李處長很嚴肅地說,可不能這么小看檔案的作用,這么說吧,你手頭的畢業文憑,如果沒有相應的檔案記載加以印證,那就是白紙,關鍵時刻人家是不認的,你知道不。我附和道,是啊是啊。李處長還熱情地把市人才中心的地址告訴了我們。
市人事局的地址我是知道的,我和吳宇打車來到體育場那邊的市人事局,找到人才服務大廳,并且問明白了是9號人事檔案窗口辦理此事。這段時間正是高校學生辦理畢業存檔的高峰時間,那兒人很多,排了很長時間的隊,等了半天才輪到我們,卻是相鄰的10號窗口(流動黨員管理)那位頭發微禿的C先生接待的我們。C先生只瞭了一眼,說你這個介紹信不行,必須由接收檔案的人才中心出具商調函才行。
吳宇拿來的是他所在的律師事務所的介紹信,據C先生的說法,根本就沒法把檔案取出來。我尋思著要是有個熟人說個話,也許就能通融一下吧,但在人事局咱也沒熟人啊。辦這種事情,還是像玉城這種小城市好,總能找到人拐彎抹角地拉上關系,把事情辦妥。我突然想起一個人,玉城人事局的汪副局長,他是老大的高中同學,都是人事系統的,也許他能有朋友說上話呢。手機電話簿中還存有他的號碼,電話通了,汪副局長正在開會,壓低了聲音跟我說,這個忙我還真幫不上,咱們玉城去鞍山取檔案,也要憑玉城人才中心開的函才好使,這就是規矩,對不住啦兄弟,你再想想別的辦法吧,別把事情耽誤了。
這下子我倆都有些傻眼,想不到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卻因為一張函而軋住了。我就問吳宇,你在沈陽怎么不打聽清楚呢?吳宇一臉無辜,說老舅呀,我不是沒辦過這種事嗎?的確,怪他也沒用,不管怎么說,人家的規定就是規定,鐵板一塊,動搖不得。跟老大通過電話后,決定讓吳宇馬上回沈陽,把那個什么商調函開出來,明天再過來。
9月4日,星期二
接到吳宇的電話時將近10點鐘,他說他跟他大舅正在高速公路上,已經過了遼陽,即將到達鞍山,讓我打探一下,人才中心中午休息不,如果順利的話,取了檔案就走,老大還要去北京開會,行前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呢。現在哪有中午不休的單位呢,又不是賓館、酒店之類的服務行業,但我還是問了一下,果然和我們的作息時間一樣,11:30~13:00午休。
老大沒開自己的車而是開著警車來的,說是為了辦事方便。本來要出差,如果不是因為吳宇檔案的事兒急迫,他肯定不會親自駕車跑一趟。我們直接去了人才中心,到那里時都11點鐘了,在窗口辦事的人還是很多。好不容易輪到吳宇,他把由沈陽市人才中心開具的商調函遞上去,還是昨天那個頭發微禿的中年C先生接待的。他問有檔案號嗎?吳宇一愣,問什么檔案號,我也沒有呀。C先生說檔案號就是檔案的編號唄,沒有檔案號怎么查呀,你當初存檔案時不是給過你回執嗎?吳宇急忙解釋這件事情的由來,一急,就有些語無倫次,越說越迷糊。C先生不耐煩地打斷吳宇,在電腦里敲了幾下,說機器里沒有吳宇的檔案,便把那個函扔還給吳宇,忙著接待別人去了,把我們戳在那兒。
不管怎么說,午飯總是要吃的吧,我們仍去阿瓦山寨。老大對那個招牌菜“山寨魚頭王”很感興趣,吃得噴香。一邊吃,我們一邊簡單地把情況捋了一下。首先是檔案號的問題。如果能有那個檔案號就好了,可現在應該到哪兒找這個檔案號呢?吳宇認為沈陽工大肯定有,可是都畢業五六年了,查起來難度極大,而且時間也來不及了,再說了,即使有檔案號,也未必就能查到,現在連檔案到底是不是在這里都難說呢。從檔案號入手的想法只得放棄。那就換個思路。我感覺還是應該回頭去找中小企業局的李處長,必須從他那里確認檔案移交的詳細情況,只有從他那兒才能把這團亂麻捋出頭來。于是立刻采取行動,結賬從飯店出來,我們驅車去了中小企業局。李處長并未在辦公室里,一問,人家吃午飯還沒回來呢,是我們一著急,來早了。我跟老大在車里坐著閑聊,讓吳宇在走廊里等著。過了好長時間,吳宇終于等到了李處長,還等到了一個確切的結果。李處長交給吳宇一張自己的名片,要他去找人才服務中心某部門的王主任,當年檔案就是跟他交接的。當時王主任還給開了個回執,只是時間久了找不到了,他肯定知道具體情況,要是還有什么問題,再打電話聯系他。
我們心里有了譜。只要找到王主任,便能確定吳宇檔案的下落,如果檔案在人才中心,我們手頭還持有沈陽市人才中心的函,這符合有關方面的要求,應該很快就能把檔案取出來,老大和吳宇就能順利返回沈陽,去辦接下來的其他繁瑣手續。離下午上班時間還有10來分鐘,我們從中小企業局直接去了人才中心,老大在車里小睡一會兒,我跟吳宇上樓去找王主任。
想不到,我倆沒能找到王主任,因為他出國旅游去了,據說還得一周左右才能回來。他同一部門的一位D先生,正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午睡,被我倆吵醒,面露不悅之色。我跟吳宇小心地賠著不是,又把找王主任的事情原委說了一遍。D先生開始迷迷瞪瞪的,待聽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很干脆地下了斷語:既然服務大廳查不到你的檔案,那可能就是某批檔案,我記得那批檔案沒有在電腦系統中登記。D先生說,不過,因為涉及到別的部門,我不太好說話,你們也知道,這部門之間因為業務不同,關系很復雜。我頻頻點頭,表示對此非常理解。吳宇更是言辭懇切地請他幫忙,D先生終于松口,說那我再幫你問問吧,就開始打電話,結果好幾個電話打下來都沒有結果。其中一個跟大廳頭發微禿的C先生說法一樣,也是說沒有檔案號,就沒法查;而另一個電話證實,某批檔案是本年度轉入的新檔案,還沒來得及歸檔,絕對不是五六年前的檔案。D先生似乎因為找了一圈兒沒有結果而感到很抱歉,他領著我們來到一樓大廳,從3號窗口查到了當年吳宇在這兒的報到情況。既然報到了,檔案就應該在這兒。至于為什么電腦系統中沒有吳宇的檔案,D先生繼續分析道,很可能因為吳宇是玉城的定向生,一般情況下,那他的檔案就應該打到玉城了。雖然沒有找到吳宇的檔案,但D先生真是太夠意思了,他幫我們分析了檔案最可能的去向,也算有了新的收獲。
檔案沒拿到手,著急回沈陽有啥用呀,干脆回我宿舍呆一會兒,商量商量。我說,我宿舍條件很好,是中央空調呢。我還在宿舍中置了個冰箱,鎮了好多酸梅湯,正好拿來解渴。老大雖然也有些泄氣,但還是決定去我宿舍喝點酸梅湯,涼快涼快。回到宿舍,我跟老大說,再找汪哥問問吧,檔案如果真的在玉城,那就好辦了。于是再次聯系上玉城人事局的汪副局長,我撥的號碼,老大跟他通的電話,老大說小民子啊,你務必幫忙給查一下,誰叫咱倆是親同學呢,這可是涉及到我外甥前途命運的大事。兩個人是老同學,自然極是熟絡,汪副局長也熱情,力邀潘處長回玉城一聚。老大說,如果檔案確實在玉城,沒準我真可能回去一趟呢。因為玉城作息時間是下午2點才上班,所以我們仨只好等著。老大閑不住,上網看股票行情。2點剛過,玉城那邊的結果就反饋過來了,共查到兩個叫吳宇的檔案,一個是遼大畢業的,一個是錦州農校畢業的,可都不是沈陽工大的。顯然是因為老大的緣故,汪副局長很認真,這個結果絕對沒問題。
毫無疑問,吳宇的檔案不在玉城。
我們都很奇怪,真他娘的見鬼了,吳宇的檔案到底哪兒去了呢。老大說吳宇你自己就是個律師,實在不行,你就準備跟他們打官司吧。我說吳宇,看你這個破檔案折騰的,不是只要復印件嗎?干脆去大街上找辦證的弄個假的糊弄過去得了。吳宇笑笑,那哪能呢。我跟老大說,你們檢察院力度大,找人去人才中心開個假的證明得了。老大說,這點小事找他們,不值當。我們三個人都有些無奈,實在不行,只好等那個王主任出國回來再說,下次再注冊吧,而下一次,可能就要等到明年了。
說話間,到3點鐘了,股市收盤。老大說,這兩天,我又幫你賺了個車轱轆。用股市掙來的錢買車,那再好不過了,心下竊喜。可一想到吳宇檔案的事兒,突然又覺得很窩囊。老大和吳宇打道回府,我也沒心思回辦公室干活,就躺在宿舍的大床上發呆,心里很自責,總覺得吳宇的檔案沒有拿到手,是自己辦事能力太孬的緣故,唉!
9月5日,星期三
本年度公司政研會征集了100多篇論文,經過兩周時間的網上檢索,確認有一多半的論文系從網上抄襲而來,更有甚者一字不易,把名字換成自己的就交了上來。現在的人們都怎么了?原創性都到哪里去了呢?雖說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可怎么也得抄得高明些呀。如果最后把某篇網上的著名文章評為一等獎,那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我把所有涉嫌抄襲的論文一股腦拖進“擬剔除論文”的文件夾中,心里還是憤憤不平,這幫家伙是不是把我們這些評委當成傻子了。
老大的電話就在這時候打進來了,他要我速去人才中心,到11號窗口找陳剛,提一個叫王×玲的人的名字,一切都好辦了。看來事情在老大的周旋下又有了轉機。我馬上丟下手頭這些亂七八糟的論文,打車去了人才中心。在大廳找到了這個叫陳剛的小伙子,把事情跟他說了。他很熱情,說我知道我知道,王姐已經打過電話來了。問了我吳宇的出生年月,我只記得是1979年的,具體日期我就不知道了,我說要不我打電話問問?他說不用了,就在電腦中翻了一陣子,然后去檔案庫中找出個檔案袋來,拿給我看。我看到了其中一頁紙上貼有吳宇的照片,確認這就是我外甥吳宇的檔案無疑。這其實只是吳宇當年報高考志愿的那個檔案袋,外邊還粘著寫在沈陽工大稿紙上的一份什么材料。陳剛還把檔案號抄給了我。
我在第一時間把電話打給老大,說檔案是有了,但是沒法拿出來,因為那個商調函昨天被吳宇帶回沈陽了。吳宇手頭一攤子破事兒走不開,而老大正在去往桃仙機場的路上,就要登機飛北京了。最后商定的結果還是去找陳剛,說這件事情十萬火急,是最后一天了,務必請通融一下,先把檔案帶走送到沈陽,然后再把商調函送回來。陳剛想了想,說有王姐擔保,行,不過要先把商調函通過傳真發過來。但大廳這里沒有傳真,讓我到王姐那里去接。
我這才知道王姐即王×玲,是市人事局某處的處長,通過老大的大學同學于曉蕾(現任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聯系上的。我在人事局樓下的辦事大廳找到王處長,說明了這件事,她說于主任都跟我說了,沒問題的,等一會兒我再給陳剛打個電話。我把王處長提供的傳真號碼告訴吳宇,并從王處長這兒接收了傳真件,謝了她,就匆忙離開。
回到大廳找到陳剛,不知為什么他卻突然變得有些猶豫。我很懇切地說放心吧,絕對沒問題。此時他又去后邊接了個電話,說了好長時間。回到窗口,陳剛說那就這么辦吧,要是出了事情,我就去找王姐。我滿口應承著,心里火燒火燎,卻又不能表露出來。陳剛又跟頭發微禿的C先生說了幾句,C先生咕噥了一句什么,然后陳剛去庫中把吳宇的檔案找出來,再要我在那個復印件時簽上我的名字,還有單位名稱和手機號碼。9號窗口是個女同志,就稱之為E女士吧,滿臉橫肉,眉毛畫得粗而黑,看上去兇巴巴的,而且話說出來也頗不中聽。她跟正在辦理檔案的一個女人顯然認識,說趁早把他(指我)打發走得了,看著鬧心。只要讓我盡快拿到檔案,說我什么我都認了。她讓我在好幾個表格上簽上名字,又讓我到收費窗口交費,因為之前沒交費,每個月5塊,一年60塊,就按6年收好了。我心里不痛快,要是昨天能找到檔案,這360塊錢就不用我掏腰包了,當然給自己的外甥辦事花點錢那是應該的,關鍵是心里窩得慌。把收費存根交給E女士后,她將粘在檔案袋外邊的稿紙部分撕下來放進袋中,再用一種極薄的紙把袋口仔細封好,然后啪啪啪蓋上幾個印章,看得出E女士業務相當嫻熟。現在,吳宇的檔案終于交到我的手上,這其實就是吳宇當年高考時的報考志愿書加上沈陽工大的一份什么材料而已,它顯得輕而薄,皺巴巴的,那袋口上通紅的封印鮮艷無比。我把吳宇的這份檔案托在手中,心里頓生許多的感慨。
中午將至,我顧不上吃飯,打車直奔長途客運站,買票,坐龍騰快客去沈陽。我跟吳宇約好,在工人文化宮,也就是快客終點站那兒接頭,我把檔案袋交給他,他把商調函交給我。
9月6日,星期四
早上一上班,我就去了市人才中心,把吳宇檔案的商調函原件交給了陳剛。他很驚訝,這么快呀。我笑笑,很真誠地對他說,謝謝你呀,我在電業局上班,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幫忙,盡管吱聲。
9月7日,星期五
在擁擠嘈雜的長途客車上,我一共接了兩個電話。
這趟從鞍山直達玉城的長客是每天最晚的一班,如果錯過了,就得從海城中轉,再倒車去玉城。一般情況下我都坐這班車,這次因為開會耽擱了,沒時間提前買票,只能屈身于客車最后面那排的加座。像我這樣一個人在鞍山工作的玉城人有許多,在同一趟車上經常會看到許多熟面孔,到了周末也都扎堆地往玉城趕,有兩個在工行上班的人還跟我點點頭打個招呼。后排擠擠巴巴坐了5個人,我被安排在左數第二的位置,最左側靠車窗的是一個香氣逼人的年輕女人。雖然擠得伸不開腿,但我心中暗喜,這下子旅途不會寂寞了。正想好好觀察一下這位芳鄰,不想剛剛坐定,我這不爭氣的鼻子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我抽了抽鼻子,好不尷尬,恰在這時候,V3i那首獨特的音樂,《北極星》唱了起來。
“猴子”是我的中專同學,同學們大都弄了個本科攥在手里,而這小子懶,混個黨校大專就停步不前了,偏又趕上個提拔的機會,便想了個招,照著我的遼大自考本科畢業證書做了個假的。他還要填張學生登記表放進檔案,問我學習起止時間怎么填,我說自學考試哪有什么開學時間,你就胡亂編一個吧,不過一定要注意,學習時間肯定得超過兩年,估計沒人能在一年半內拿下自考本科文憑,千萬別整穿幫了。隨后我們還開了些玩笑。
車已開動,前上方的小電視上在放什么東方斯卡拉夜總會的碟片,主持人在那里聲嘶力竭地煽情,加上發動機的轟鳴,實在太過嘈雜吵鬧,我的聲音有些大,說到興奮處,還不管不顧旁若無人,惹得身邊這位美女頻頻看我。
我轉頭向美女偷覷一眼,不由得吃了一驚。我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她。她大約二十七八歲,穿一身白色衣裙,面容姣好,尤其兩眉之間那顆生動的美人痣,更讓她顯得嫵媚多情。真漂亮啊,我決定將其命名為P美女。在顛簸中,我頻頻向左轉頭,不住地打量P美女。她很會打扮,并且偏愛白色,連鞋子都是白色的。好像是一雙薄薄軟軟的舞蹈鞋,鞋口處居然綴著漂亮的蕾絲,幸虧天氣晴好,否則可就把鞋弄臟了。拎了個乳白色的皮包,松松垮垮的,里面似乎裝了許多東西。玩的是一部白色的手機,橫著在那里用指甲寫字發短信。指甲修長,是做的美甲,上面畫了些星星點點的白色花瓣……我總覺得她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
對一個經常要在車上打發兩三個小時的人來說,有美女在側,如論如何都要算作是件好事。我在琢磨著應該怎樣開口才能跟她搭上話,自然、得體而不顯得生硬,最好能要到她的手機號碼,有了手機號碼,沒準接下來就會發生點啥香艷的故事……這時候又是一陣熟悉的音樂響起,還是《北極星》,即使是在發動機的轟鳴聲和車上二人轉的嘈雜聲中,我依然能夠分毫不差地捕捉出這首歌的旋律。
電話是吳宇打來的,開始他說什么我沒聽不清,我就大聲問什么呀?他也大聲說老舅啊,我注冊注上了!看來我外甥從此就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律師了,我喜形于色,大聲對著手機說,好,很好,好極了!
因為被我的大嗓門打擾,P美女面露慍色,她放下手中的電話,朝我這邊狠狠地剜了一眼,卻與我的目光噼里啪啦撞到了一起。此刻,我那色迷迷的小眼睛一定快被那片白給晃花了。她一愣,眉間那顆美人痣在那一瞬間似乎很忸怩地動了動,她白皙的臉龐突然泛起一片紅暈。
我突然想起她像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