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酉年歲末,因掛職學習的機會,有幸在蘇州停留了一個多月。未去蘇州之前,只聞蘇州地靈水秀,人文薈萃,園林勝跡聞名天下。踏上蘇州這塊土地,撲面而來的粉墻黛瓦,亭臺閣榭,小橋流水,吳儂軟語……讓人頓時感到吳地文化厚重深邃的底蘊和豐富博大的內涵。無論是行走在寬闊的大街上,還是徜徉在幽深的巷子里,總有一種圓渾柔美、悠揚徐緩的旋律飄蕩在天空里,纏繞在耳朵邊,如夢如幻一般令人心醉。我禁不住問蘇州友人,才知那是昆曲。
說起來真是慚愧,好歹算是個文學愛好者,從小也受到過高亢激越的紹劇和委婉柔美的越劇熏陶,卻全然不知表演藝術里還有昆曲這一劇種。受到蘇州友人的感染和昆曲旋律的誘惑,我特意挑選了一個冬日融融的周末下午,附庸風雅地走進了位于蘇州城東中張家巷里的那個昆曲小戲院。
據說,昆曲時下成了大都市白領們很著迷的東西,也不知道距今已有五百多年歷史,被聯合國列為“人類口頭遺產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的古老傳統戲劇,突然間變成了很時尚的東西了。那天演出的是湯顯祖的代表作《牡丹亭》,演出前,每人都發到了一張曲譜,大概是“游園驚夢”那一段,然后有一位穿著青灰色長衫的中年男子站在臺上,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教觀眾學唱,特別碰到幾個高難度的音律,還會不厭其煩地反復示唱。從來沒有接觸過昆曲的我,望著身邊的觀眾聚精會神如癡如醉地演唱,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惟恐突然被點名叫我唱上幾句,那不是變成濫竽充數里的南郭先生了。我膽戰心驚地熬過了半個多小時,只見絕大多數的觀眾都能流利地演唱了,臺上的中年男子才宣布演出即將開始。趁空隙,我小聲地詢問身旁那位穿戴講究、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是不是每次演出前都有這個小插曲。老太太的回答是肯定的,說,這是為了提高觀眾的演唱水平和欣賞能力,更主要的是為了擴大昆曲的傳唱面,讓其能源遠流長。并悄悄地告訴我,她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名昆劇演員,如今退休成了昆劇的忠實票友,用小青年時尚的說法叫“粉絲”。接著,老太太如數家珍地給我講述了昆劇獨特的字調、韻律和句法結構,細膩、婉轉、真假聲結合的唱腔風格,經過意象、變形和裝飾性的舞蹈動作來表達人物內心情感的表演手法……我懵懵懂懂地聆聽著,覺得昆曲原來是一門高深莫測的戲曲藝術。
記得那天扮演杜麗娘的是一位典型的江南美女,最吸引我的是她那鵝蛋形臉上的劉海,猶如簾幕似地垂在額前,稍一轉身回眸亮相,兩汪水靈靈清澈如秋水的明媚,勾魂攝魄。杜麗娘游園時穿著一款粉紅色的羅裙,顯得輕盈而飄逸。啟唇先是那句“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仿佛突然間喚醒了她沉睡的青春。接著那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更反襯出一個年輕蓬勃的生命在種種禮教的束縛中,她的內心有一種格外的激情和哀怨。難怪一次春色旖旎的游園,一個虛無飄渺的美夢,害得她患上了剪不斷、理還亂的相思病,直至重病纏身,奄奄一息,終于跌落在罩了軟布的椅子上,算是“魂斷”而難免生出了無限的惆悵和憂傷。
我這個外行,無論怎么努力去揣摩,卻依然聽不懂唱詞,只好很仔細地看字幕,看故事飛快地進行,看情節不停地起伏。那幾個頗具天賦的青年演員,將二八年華的杜麗娘和弱冠年紀的柳夢梅塑造得溫文爾雅,入木三分;將那段夢幻般的愛情故事演繹得纏綿悱惻,如膠似漆。有了這些青年演員的傳承,何愁昆曲后繼無人呢?我暗自思忖,思緒也不知不覺地溶入到那纏纏綿綿的劇情之中。當曲終人散時,我依然沉浸在昆曲古樸、風雅的氛圍里,細細回味,果然覺得昆曲唱腔婉轉悠揚,悅耳怡心;唱詞參差錯落,典雅華美。
有了那次血脈賁張的感受,我竟然留意起電視里的一些昆曲節目,慢慢地也悟出了一點眉目。覺得昆曲的表演的確非常細膩,每個行當都有其不同的特點,如旦角嫵媚多姿,小生儒雅瀟灑,花臉粗狂豪放,小丑詼諧幽默。或許是昆曲太古老,太尊貴,或許是昆曲太過于追求陽春白雪般的“唯美”,導致昆曲曾經一度衰落。為了繼承和發揚這些傳統文化的瑰寶,如今已將京劇編入了義務教育教材,也有名家呼吁,要讓越劇走進江浙學校的課堂。至于已經復蘇的昆曲,我始終認為,有那座二千五百多年建城歷史,創造了中華文苑藝林獨樹一幟風格的蘇州為依靠,有那塊孕育了昆曲,繁衍了昆曲,有著深厚人文底蘊和文化積淀的土地為根基,昆曲這朵古典藝術里的奇葩,定然會開得絢麗燦爛,光彩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