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先生在《故鄉的食物》一文中寫馬齒莧,有這樣的一段話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馬齒莧開花,花瓣如一小囊。我們有時捉了一個啞巴知了,——知了是應該會叫的,捉住一個啞巴,多么掃興!于是就摘了兩個馬齒莧的花瓣套住它的眼睛,——馬齒莧花瓣套知了眼睛正合適,一撒手,這知了就拼命往高處飛,一直飛到看不見!”當時讀到這里,就覺得這個姓汪的老頭十分可愛,一下子就沒有了高高在上的感覺,走下來與我們平起平坐了,原來他在小時候也和我們一樣頑皮,連這樣的游戲都玩過,可以歸為我們的同類。類似的描寫我還在徐魯的《鄉村的游戲》中見過,也因此而覺得徐魯該是自己童年伙伴之一,理由便是他玩的游戲跟我們一樣,雖然他的童年是在山東度過而我是在江蘇,卻有一種天然的親切。
這種開有能套住知了眼睛的小花的馬齒莧,以前我家門前的韭菜地里就有許多,我們那里的習慣是把它叫做馬菜(大約馬很喜歡吃它吧)或者馬鈴菜(葉片有點像馬脖子下面的鈴鐺)的,肥嘟嘟的充滿了汁水,是一種很好的豬菜,除了可以用它如小囊一般的花瓣套知了的眼睛外,要是有調皮猴子捅了馬蜂窩又不小心讓馬蜂給蟄了,還可以用它的葉子來擦,效果似乎還挺不錯。我的外婆很舍不得讓這么好的東西白白地讓豬吃掉,常常在它們還未開花的時候就會把它們割下來,在清水里洗凈后再用開水里焯一下然后晾干,過年的時候拿出來,加上過了油的豬油渣子做成餡,包進餅或包子里給我們吃,味道很好,以至于我現在偶爾吃到這種餡的包子——母親繼承了外婆的這個傳統,還會十分想念外婆,在很大的程度上,它甚至就代表了外婆的味道。
因了這樣的緣故,馬齒莧就成了我童年時期十分喜愛的一種植物了,按理來說我應該像熟悉自己的手指一樣地非常熟悉它,但是我還是常常會把它和另外一種植物弄混了。這也怪不得我,這兩種植物長的十分相像,都有紫紅多汁的莖,也有相對肥厚的葉,如果一定要在它們沒開花的時候分辨出它們來,那一定得很細心,仔細來看,這種植物相對于馬齒莧,葉片要稍稍狹長些,馬齒莧的葉子橢圓形,而它的葉片更像一個個一頭尖尖的小楔子,乍一看上去,還像是紫紅的莖上生了許多圓滾滾的肉刺。直到有一天,它們在太陽底下綻開了笑臉,才會發現,它和我們經常見到的那種馬齒莧根本就不是一種,它開的花要比我家韭菜地里長的那種馬齒莧開的花大得多,還有許多種不同的顏色,白的紅的都有,還有黃的藍的,無論是花形還是顏色,都要比那種小的馬齒莧花漂亮許多,僅僅就從它的名字“松葉牡丹”來看,它的美麗也是非比尋常,也因為它植株的形狀太像我們常見的馬齒莧,所以還有個名字干脆就叫“大花馬齒莧”,倒也合情合理,很是通俗易懂。
這種花,有種與眾不同的特性,就是特別喜歡陽光,太陽出來才開花,晚上或是陰天,它是不肯露出笑臉的,而且陽光越是強烈,它開的也就越是旺盛,每天它隨著日出而開,又隨著日落而闔,好像它的存在僅僅是為了呼喚太陽的升起,因此,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太陽花”或者“午時花”,相比之下,這兩個名字中我更喜歡“太陽花”,覺得這個名字配這種花真是合適,能給人帶來一種欣欣向榮的感覺。
而我們那里的人卻都叫它“死不了”,這個名字乍聽上去似乎有點土氣,實際上卻是它的真實寫照。這種花或者野草,生性潑皮,對環境的要求極其低下,隨便把它種在什么地方,干旱也好,貧瘠也罷,它都不挑不揀,好像也沒什么意見,也不需要什么特別的養護,只要有陽光,它都能旺盛地生長、開放。據說它的老家遠在遙遠的南美巴西,來到異國他鄉卻能很快適應環境,它的適應能力之強、生命力之旺盛不可小視。我有一次親身經歷,頗能說明一些問題,說出來與大家一起分享。有那么一回,我在朋友家的花壇里發現了這種小花,就隨手扯了一把花莖,回到家里,花莖已經發蔫,估計不能成活,就隨手把它扔在門前的小菜地里,又順手用小鍬給它培上了一鍬土,以后的日子,就再也沒去管它,沒想到個把月之后的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我突然發現,小菜地里綻出了幾朵鮮艷的花朵,定睛一看,原來那隨手扔下的幾枝太陽花莖,已經蓬蓬勃勃地匯成了一大叢。
因為是生命,就不會因卑微而怯懦,只要有陽光,就要頑強不屈地生長。自然界中的太陽花,似乎在向我們暗示著什么。想起一部電視劇,名字就叫《太陽花》,劇中的那個死了丈夫又不得不和丈夫情人共居一室的趙佳蕙,是一個典型的中國賢妻良母的形象,遭受這樣的雙重打擊,卻能寬容大度,泰然處之,自強不息,并能以自己人格的力量感化他人。她的際遇,很能讓人想起這種雖在惡劣環境下卻能頑強生長又能給人帶來美麗的花朵,作者用太陽花來象征她,真是一種絕妙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