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喪失領導地位有關的每一種新的擔憂都會引起民族自省的發作,并帶來衰落即將臨近的預言。于是,下意識的保護主義,刺激美國人取得了新的成就,使其經濟不斷進行自我更新。
為什么一些國家和社會越來越富有,而其它國家和社會卻始終處于財富的底層呢?這是經濟學懸而未決的重大問題之一。有許多基于地理、氣候、文化或歷史差異等方面的假設。而我卻有另外一種解釋:不安全感。它源自于一種擔憂:即如果你停止辛勤工作,一些人或一些事會隨之而來、并奪走你所獲得的東西。
比如美國,它始終在為其經濟和軍事霸權所面臨的威脅煩惱,有時甚至有些歇斯底里。與喪失領導地位有關的每一種新的擔憂都會引起民族自省的發作,并帶來衰落即將臨近的預言。這種煩惱會導致下意識的保護主義。更多的情況是,這刺激美國人取得了新的成就,使其經濟不斷進行自我更新。許多產生激勵作用的事件被迅速遺忘,證明在一個民族自我復興的天賦中,短暫的集體記憶并不重要。上世紀80年代末的時候,曾有人擔心日本將如何“買下”美國,而今,又有多少美國人還記得當時的苦惱呢?
在亞洲,焦慮也是一個重要因素。對于缺乏自然資源,以及在地理、文化方面被孤立的擔憂起到了為日本經濟崛起提供動力的作用。在上世紀80年代初訪問日本的時候,我曾一次次地被打動:在許多日本人看來,日本的成功是多么不穩定;而在他們的國家已經成為富國之后,為了實現工業進步的神圣使命,日本人又是那么長期而無私地犧牲著個人的生活質量。經過多年之后,三年前我重返日本,問日本朋友,在經濟度過了最糟糕的時期后,當下重要的國家目標是什么。他們當時說不出來什么,但表示,他們自己的目標就是更好地享受生活。我當時意識到,這個經濟體正趨于成熟。
普遍深入的不安全感,以及對外國人明顯不信任(在國防領域這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確的)也推動了韓國的工業化進程。盡管1997年至1998年的經濟危機使其遭受重挫,但民族多疑癥以抵制外國人的方式延續了下來,這些外國人在韓國經濟跌至谷底時在那里投資,從韓國的不幸中獲益。
在中國,另一種擔憂在推動經濟增長方面起到了作用:其領導人在政治上的合法性,靠的是人民生活水平能否迅速提高。對于他們來說,導致民眾普遍不滿的經濟突然低迷,簡直是一場噩夢,這種擔憂并非大國所獨有。新加坡對于新增長來源和就業的狂熱追求,也反映出了類似的擔憂。
誠然,并非所有在經濟方面成功的國家,都被焦慮所困擾。澳大利亞實現了繁榮,盡管它是個“無憂無慮”的國家。伹長期以來,豐富的自然資源也緩解了對其經濟弱點的擔憂——盡管生活無疑比以往壓力更大。印度正沉迷于迅速的增長及其經濟可以在國際上競爭的發現。但另一方面,因為印度在經濟方面的成功太過異常,以至于它依然習慣于憂慮。
在亞洲多數地區,國家在不安全感方面的疑慮擴大到了個人身上。微薄或根本不存在的社會保障,在很大程度上正是該地區高儲蓄率的原因所在,而這也為該地區經濟增長提供了資金。即便身為亞洲最富有的經濟體,香港和新加坡仍然沒有提供失業保險計劃,而它們的信念就是強制人們自食其力,驅策人們努力工作,只要所有人都有自我犧牲精神,并且真的有自我改善的機會,這就是可以容忍的。
從北京到新加坡,對于亞洲各國政府而言,一個日益突出的挑戰,就是這種社會契約正處于極大的壓力之下。增長不再解決所有的問題,高技能工作獲得的回報越來越多,加劇了城市內部和城鄉地區之間的收入不平等,許多亞洲國家因這些趨勢而萌生的政治憂慮能否再次帶來解決方案,我們不得而知。
對于那些焦慮推動型的經濟體而言,另一個大問題是,它們往往會因為全神貫注于一個狹窄的國家目標而變得眼光短淺,無法看到隱藏的危險。在那些政府集權設定目標、而又不想進行重大政治變革的國家,這種風險特別大。日本權力巨大的官僚主義者一直忽視資產泡沫,待到發現它時,為時已晚。泡沫在90年代破裂后,該國經濟墜入了長達10年的通貨緊縮。韓國的工業發展規劃者未能發現被高估的貨幣、虛弱的金融系統和不穩定的企業債所面臨的風險,而正是這些因素將其經濟帶入了低迷。
但是,民主的多元化社會也不一定就有遠見。如果美國政客們少花些時間對中國的匯率夸夸其談,更多地考慮如果美元的外國持有者厭倦了為美國的消費提供資金,結果將會怎樣。那么,美國經濟的未來看上去會更加有保證。這,才是他們此時此刻需要為之擔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