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路上總會碰到別人的蔑視,諸如看不起啊,嫉妒啊,冷嘲熱諷啊;你也會遇到別人的贊賞和褒獎,夸得你心猿意馬。我年輕時當過小學教師,后又當編輯,那時候,就各碰上過兩次。我不是圣人,不能寵辱不驚,自然在心中“驚”了一陣子。
那時我才二十歲出頭,一天中午,我和三個老師從教學樓出來,邊走邊聊,剛下臺階走上甬路時,愛寫新詩的同事宋大平老師(前幾年他出版了個人詩集)說了句:“明子有本事。”他這話是由什么話頭引出的,我忘了。但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是一位老師馬上接了句:“有什么本事?有本事就不在這兒了。”我聽了,一聲沒言語。盡管這話里略帶三分挖苦,但我覺得他沒說錯啊,我這“好漢子不干,賴漢干不來”的人,“掙一壺醋錢,什么都得管”的小學教員的確沒什么本事!也難怪人家這樣“諷刺”。自己心里有不滿,有怨氣,也只得受著。誰讓自己“沒本事”呢!
有一回,在學校的教師宿舍里,屋里還沒撤火爐的時候,也是一個中午,幾個同事圍在一起下棋,我在一邊觀棋不語,閑著無聊,眼睛四處瞄,忽然發現桌上放著一本沒了皮的《辭海》,而我自己也曾有過這書的。我不由得心中萬分感慨,情不自禁地說了句:“我的好多學問是從它里邊學來的。”其他人都沒在意我的話,玩興正濃,唯有一位離我很近的同事聽了我的“自白”,回頭似有心似無心地冷笑一聲,立即回頂了我一句:“你小子有什么屁學問?”這話帶著不屑,口氣極其蔑視。我聽了,心中稍有不舒服,但也一聲沒吭。這樣的惡意攻擊,我又如何回擊呢?是啊,這么多年,三尺講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自己的確是默默無聞,沒有什么建樹,就是連個優秀教師的榮譽都沒有落到頭上一回。于是心中有些不平,有不甘,又有些陰郁。
轉過年,《北京文藝》復刊,改叫《北京新文藝》,在試刊第一期,我這個文學發燒友,就在《北京新文藝》發表了我的兒童文學《小瑾》。就是這篇小說,讓我在文學圈里嶄露了頭角,被冠以文學的新星,幾位《北京新文藝》的編輯對我的作品都贊不絕口,尤其是韓作黎先生,先生從事教育工作數十年,培育出了不少棟梁之材,在教育界、文學界是很有名望的。我那拙作不知怎么就被先生看到了,把我叫到跟前,鼓勵我堅持創作,必有所成。我受寵若驚,仿佛看到了人生的曙光,此后愈加發奮,陸續又有作品散見于各大報刊。沒想到韓先生甚喜。幾次找我談話,問我是否愿意到出版社工作。我當然愿意。在韓先生的大力推薦下,我接著就到北京出版社幫忙,算是熟悉了一年的工作,接受了一些專業的知識。轉過年,就被韓作黎先生推薦調到市里創辦《北京少年》雜志,我感到自己是被委以了重任,工作中如履薄冰,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我回思往事,寫了《文章》一詩:“感事生情筆自狂,嘔心瀝血成文章。暫從小鴨嘲非類,終與天鵝作一行!”后來被錢鐘書先生看到了,笑著對我說:“呵,你的詩用起安徒生童話當典故了。”得到錢先生的認同,當時讓我很是高興了一回。
從那時起,我走上專業創作與研究的道路,經過大半生的窮經皓首,取得了一點聊以自慰的成績,算是沒有虛度時光,對青年時的心愿也算是一個圓滿的交代。而那些腹笥空空,還看不起人的人,不值理會。倒是聽了蔑視自己的話的人,應記著孔子的話:“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己不能也!”只要你有真本事,就不怕別人的蔑視之辭!感謝那些在生活中蔑視我的人,當然更要感謝那些鼓勵我的人,呵護我的人,指引我路途的人。只要你有志進取,那么褒與貶都是鞭策你的動力呢!
[錢世明],被稱為“狂客”“文壇怪杰”,集經學家、理論家、詩詞家、小說家、文人書畫家于一身。當代鴻儒大師錢鐘書先生說:“世明鄙薄勢利,不覺破掉世間一大障礙。繼續寫下上,必成人家!”
編輯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