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河塘

我沒見過什么有名的大河，只見過家鄉的河塘。它本是一條河，但我習慣把它稱作夢里河塘。這緣于多年前的朦朧記憶，仿佛它在自己的夢里出現過一樣，因此關于這條河的名字我就這樣定格了。我喜歡夢里河塘這個名字，它蘊涵著記憶的真實或不真實，聽著也十分親切。且讓我這樣叫吧，因為這都無關緊要，也無關于我對它的久久眷戀，以及心底想起它時的那種暖暖追憶。

記憶里的河塘是一望無際，曲曲折折地蔓向遠方的小山村。盛夏時節，河塘沿岸綴滿了朵朵荷花，有雪門的，粉紅的等等。最惹人還是粉紅色的荷花，它們在河岸招展著身姿，像折扇一樣展開，順著風的姿勢，斷斷續續地搖晃著。纖纖細腰扭得特別來勁，像一支優美的輕音樂曲子，節奏分明，生動可感。我少時曾在那里采過荷花，摘過荷葉，游過泳，捉過蝦。

河塘里川流不息的清凈之水，大約就是它生的意義。這是一種自然的過程，不摻雜任何的刻意因素。荷塘里的水似乎并不重要，但實際上也很重要。因為有了它，就有流動的源泉，就有活力的存在。水雖然是屬于天然的，不是個人的，可它對人的意義又是那么的重大。

記憶里的河塘更像是一個夢境。許多次，感覺自己走過這條河塘，就像走在夢里一樣。我無法否認遠方真是一個美妙的地方，因為它曾給人很多好奇心。也許是自己青春年少，對遠方總有一種癡狂的憧憬，就像籠子里的鳥兒對外面的天空總充滿新鮮感，也總躍躍欲試地想往籠子外飛一樣。我不知道這里面有什么更真實的秘密，只知道它是一種真實的景象，因為我們都曾看到過無數只鳥兒的這種舉動。曾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等到自己走累了，看乏了，不愿再在外面混的時候，就原路折回來，接著過自己原來的生活。”多年后，我常常發現自己也往往是這樣，當自己在外倦了，又總渴望飛回去，時間越長，便越發覺這是一種很真實的體念。

有時沿著河塘行走，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夕陽西下時，我還朝遠方漫無目的走著。關于這種舉動，那時我只想弄清楚它的遠方是什么而已，或者說它的前方有什么更真實的秘密。夕陽收起了它最后一絲余輝，我一個人還沿著河塘孤單單的走著。這時似乎總感覺心底的某種恐懼在隱隱而來，可當我懷著探究遠方秘密的心態時，卻又平靜了很多。后來我發現，這種改變其實是遠方的神秘感在支撐著自己，或者說是在自己心中，早就保持著一種未知期盼。而我也相信，人在很多時候，都有過這種未知期盼，盡管長路漫漫前途未卜，但如果在路的前方總有一種牽掛或想象的期待，哪怕它是不真實的，或是連自己都不確定的，這都會使我們渡過許多難關。

記不清自己沿著河塘走了多久，總感覺前方是永遠走不完的有時我還做著這樣一個冒想，認為前方一定是路的盡頭，可以看見各種各樣的新奇。后來才知道，這種冒想其實是不真實的。河塘的前方其實并無盡頭，就像人生一樣，也無所謂盡頭，它永遠只會朝前不斷的延伸著，直至我們肯回頭時才會明白。漸漸地自己長大，也才在心里清楚，河塘的前方其實是村舍與田地，與家鄉相連著，那里有樸實農民在辛勤地耕作，就像河塘的水安靜流淌一樣。而眼前與遠方其實沒什么兩樣，只是人的心景在作自我的無謂比較。

想起河塘，我發現記憶有時又是不牢靠的，而且還常常偏離自己的想象。我也總無法抵達真實，就像自己無法弄清楚眼前的一張白紙，它被感覺和聯想云遮霧障。我堅信生命歷程中的所經所歷，始終都有一種預知的先兆。任何事情都有一種天生的既定結果，向左或向右，無論哪種結局概率都相似。就像一個人，在這個世上行走一遭，既是享受生命的恩賜，同時也是體驗生活的沉浮起降與酸甜苦辣一樣。就比如說我吧，當我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看久了又總覺得自己曾經在哪里見過它，甚至對它極其熟悉；當我遇上陌生人，與他們說話時，也并不像平常大家的那樣高度緊張感，相反我覺得十分親切。于是我試圖使自己努力追尋，自己到底在哪里見過他們呢，為什么對他們那么熟悉呢，又為什么有這種身臨其境的真實感呢。直至多年后。我才突然發覺。這是我多年前的一個夢中景象。就像這條河塘，盡管我曾經真正見過，但我總覺在夢里見過它一樣。想到這兒的時候，就越發覺得記憶的奇妙以及我印象中保留的不真實記憶。

河塘的夏天應該是最熱鬧的，就像少女的青春花季。清晨，河塘上的團團霧氣從荷葉間舒展開來，凝結的露珠在荷葉上輕輕滾動，預示著新一天的初顯；中午，陽光暖照。一陣輕風吹過，荷花荷葉刷刷地曼舞輕搖，遠處河面上泛起道道銀波。這一切，在驕陽麗日下顯得格外清新。格外悅目；河塘中的水鳥張望著腦袋，悠閑地嘰嘰喳喳。印證“獨舞依磐石。群飛動輕浪”的絕美意境，且與樹上的知了以及不知名的鳥兒在合鳴；河水嘩啦啦地流著，時而傳來孩子們的陣陣嬉笑，穿紅著綠的村婦女村姑也紛紛來到河塘邊浣洗，邊看著盛開的荷花邊聊著家長里短。傍晚時分，西邊的天空投下夕陽的余光，魚的影子映在水底的石上靜靜搖曳，仿佛搖活了整個河塘，亭亭玉立的荷花，擁抱著晚風，沒有厭倦地向路人道以晚安。這一切的一切顯得靜謐而和諧。

憶起河塘的夏天，我就想起了河塘里的螃蟹與鴨蛋。在夏天河塘里有很多鴨子，這些鴨子都是農人自己養的，那時我們把摘下來的荷葉披在頭上，沿著河岸的青草地，彼此追逐著。會嚇得河塘里的鴨子輕踩著水尖亂跳亂飛，有時看著鴨子亂飛覺得還不盡興，于是干脆就下到河塘里繼續追著鴨子。在河塘里我們偶而也會發現水底有鴨蛋，我不知道鴨蛋是如何留下來，也弄不清楚鴨子怎么會把蛋下在河塘里面呢，當然這又是我們津津樂道的。還有很多躲在洞穴里的螃蟹，一些膽大的不怕螃蟹夾手的孩子，爭先恐后的去掏洞穴，而我就不敢了，怕有水蛇出沒。我們的好奇心促使我們對河塘的神秘進行了憧憬。許多年過去了，我常常想起孩時的這種好奇心。而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由，也常常支撐著生活里一些真實與不真實的東西。但我知道它是被河塘浸濡著的，是被燃燒的歲月點綴著的。老子曾說，天長地久。其實天地之所以能長久，只不過是因為它們的生存不是為它們自己。因為歲月在轉瞬之間，留下的只是喧嘩的風聲。

好些年沒有回家鄉了，昔日的這條夢里河塘會是個什么樣子呢。這個深秋天，我不知道聽沒聽到這種風聲。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對夢里河塘的記憶，是停在現實里，還是停在幻覺里。但我更愿意相信，許多年后，當我再想起夢里河塘時，耳邊流淌著的依然是這樣的話語：等到自己走累了，看乏了，不愿再在外面混的時候，就原路折回來，接著過自己原來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