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出一個憨厚男人去教堂

圖：李岳紅

一

那個司機不時地從擦得錚亮的后視鏡里瞄我，瞳孔里那點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胸部。要不是趕時間，我非跟他理論個清楚。

他竟然還得寸進尺地說：“小姐，您結婚了吧？”

“怎么，您的出租車按結婚不結婚收費嗎？”

還是從后視鏡里，我看見他不好意思地笑。這年頭，連害羞的男人都正大光明地耍起了流氓。

還沒到王府大廈，我就讓他停車了。

“等好半天了吧？”我氣喘吁吁地問坐在那里的宋楚，他滿臉的不耐煩，一揮手說：“行了，我也不用你解釋了，免得你費盡心思找借口，也怪不容易的。都什么年代了，還玩小姑娘的那一套，什么時候你不能準時一把給我看看嗎？”

我的心啊，六月飛雪，寒冷得徹骨。我本想說我下樓后才想起來，把準備送他的禮物忘在家了，只好又跑回去；我本想說我遇上了一個品德低下的司機，我只好提前下車，步行來到這里。可現在，我覺得沒說的必要了。

我用雙手緊緊地捏著包里的剃須刀，那陣勢就像一個勇猛無畏的女俠在替天行道，那剃須刀是我用了一個月三分之一的薪水，跑了十二家商場買來的，準備送給我的未婚夫，宋楚。可現在，我多么憎恨自己那賤至無敵的腿！

我還在喘著，宋楚的電話就響了，他看都沒看我就接了，還一臉的諂媚相，不用猜我就知道是他的主管打來的。只聽他接連六個“好的”之后，就起身對我說：“你喝完了買單吧，我得回公司。”

我不知道是懷著怎樣的心思喝完那兩杯咖啡的，只覺得頭暈目眩。

二

這個城市，我度過了大學四年，工作三年。大一時認識宋楚，那個在演講比賽上意氣風發無人匹敵的宋楚，陪我過了七年。可不就是七年之癢嗎？都說是當局者迷，所以等我發現宋楚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小少年時，我也毫不吝嗇地奔而立去了。從開始到現在，我一直以仰望的姿態存在著，而他也早就習慣了對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交往方式。

父母一再打電話催問什么時候辦婚事，我嘴上逞強，你姑娘這么優秀怕什么！其實，我心里也在不停地泛濫起小恐慌。跟宋楚，究竟有沒有可能，我真的說不清楚。待婚的女人都似乎跟自己賭。

越想越凄涼，竟然走進了一條陌生的街道。燈光昏暗，路旁有正建地鐵的工人吆喝著收工。幾個醉酒的混混什么時候站在我面前，我竟然絲毫沒察覺。

“呦，挺美的小妞啊！”領頭的混混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恨不得抓廢他那邪惡無比的雙眼。憤怒歸憤怒，可腿還是止不住地哆嗦起來。我忽然撕破喉嚨般地喊救命，可遠遠近近的人群啊，好像一瞬間都失了聰。

一雙結實的大手從后面將我抱了過去，我奮力掙扎，大罵“臭流氓”。有人說：“別怕，老婆，是我，來接你回家了。”

我迫不及待睜開眼睛，可他不是宋楚。他是誰呢？管他是誰呢？憑我的聰明才智當然知道將計就計順水推舟這種小招數，我趕緊順勢貼過去說，“你怎么才來呢？”幾個混混罵了句掃興就勾肩搭背地散開了。

“剛才，謝謝你啊！”我趕緊脫離開陌生人的懷抱，不好意思地弄了弄頭發。

他竟然笑了，在不太光明的夜色下，顯得真是誠懇有加。

“你也挺害羞的嘛，下午那會我還以為你很兇悍呢！”他狂笑不止。

被他這么一提醒，我才記起他是下午的司機。我這不是剛出狼窩又入虎口嗎？

他說別怕，我是好人，我知道這么說你不信。可我有證據。

你什么證據？

他摸索半天從口袋里掏出15塊錢，這是找你的打車錢。你下午不是給了我一張50的嗎？我剛想找你就跑了，我有那么丑嗎？

這下我笑了，我說，我以為你是個流氓。

你見過跑這么遠還錢的流氓？那現在的流氓也太有素質了。

我終于被他逗笑了，笑得沒有戒備力，笑得傻里傻氣的。

不管怎么說，人家剛才救了我一命，我得感謝一下，我說算了，錢別還我了。

他做嘆氣失望狀：“如今這英雄真不好當啊！就值15塊。”

后來，我就答應請他喝杯咖啡了。他像孩子一樣坐在紅色的靠椅里，不停地擺弄咖啡勺子，還不停地嘀咕著，以后盡量少玩小資情調，這一杯咖啡多貴啊，少喝點。

我懶得跟他理論，就想趁早喝完回家。想著宋楚直到現在都沒給我打電話，一揮手，叫了服務生買單。

小司機開車把我送到了家樓下，自信地說：“我給你個名片，以后打車就找我，你住這地方不好打車。”

還沒等我說謝謝，他又接著說，以后盡量早點睡早點起，白天把工作處理完就不用喝咖啡熬夜加班了。

三

我對著他的名片打量半天，他竟然叫宋清。后面一個電話號碼，什么都沒有了。我覺得在后面加上“話嘮”倆字更精確，沒見過話這么多的男人。

躺在床上睡不著，給宋楚打電話，他半天沒接。我就堅持著一直撥。他終于接起來，那邊的聲音很嘈雜，肯定又是去跟客戶紙醉金迷了，他很簡潔地說，忙著呢。然后啪一下就掛了。

我拿著電話愣了半天。在領導面前點頭哈腰的宋楚，為什么在我面前就趾高氣揚呢？我起床沖咖啡，反正睡不著，干脆加班寫文案吧！

沖到一半的時候，我想起那司機的話來，早睡早起，少喝咖啡。覺得有點溫暖，來自陌生人的溫暖。我又將快沖好的咖啡倒進了馬桶，不喝了，早睡早起。

宋楚什么時候回來的我不知道，但第二天早晨我那是第一次沒有給他準備早餐，憑什么呢？我為他做牛做馬，他在外面為別人做牛做馬，我開始不平衡了。

出門準備打車，可沒一個停下的。我看了看表，就要遲到了。摸出了那張名片，按那個號碼撥過去，可沒人接聽。身后有喇叭不停地對著我響，我都活到這份上了。氣憤地回頭，想罵人。可我卻看見了憨態可拘的司機，笑瞇瞇地說：“上來吧！”

那話嘮一路沒消停，問這問那，說北京今天有雨，說清華門口有家烤雞翅特別香。

我下車的時候就跑了，他在后面喊，還沒給錢呢！

我頭都沒回，下班在這等我吧！

下班后司機真在公司門口等我，他竟然打扮得西裝筆挺的，見我出來就熱烈地擺手。我暗想，欠人家錢就是好啊，待遇多高！

可司機說今天他不要錢，但得請他吃飯。反正宋楚不會回家吃飯，我想了想就答應了。

司機說咱喝瓶紅酒吧！我說交警不讓酒后駕車，他說那咱打車回去。

紅酒喝了之后，他話更多了。

他說我知道你上次把我當流氓了，可我真不是流氓。可我為什么一直看你那里，我還真不好意思說。

我說你快說，不說這頓飯你請，我走。

他說別啊，說就說吧。我豁出去了。這個，你承認你比較豐滿吧！我沒別的意思，您千萬別誤會，聽我把話說完。是這樣，我有個兒子，他天天哭，哭得我鬧心啊。可我一大男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弄！我就想著找個有經驗的，親自指導我一下。可我朋友沒一個有經驗的，我是第一個結婚有兒子的。那天我看見你了，就瞧著您挺像剛生完兒子的，因為身材比較那個……

我明白了，可我還是止不住地憤怒啊！想我一個未嫁美少女，您長什么眼睛能看出我是孩子媽呢？

我真想把酒潑他臉上，可不對啊，我還沒徹底喝暈呢！那孩子媽呢？

他說，孩子媽，孩子媽不在了。

真是凄涼啊！

我說這樣吧，我問問我姐妹，我沒經驗。可她們有。

他大概是太興奮了，竟然死握著我的手，不放開。

四

那以后，我就經常坐司機的車了，當然回報是給她講養孩子的經驗。一來二去，打打鬧鬧地就熟悉了。

宋楚說，我們去結婚吧！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絕，但他要求必須去婚前檢查。這一查就不要緊，竟然查出我不能懷孕。宋楚在醫院門口抱著我說，寶貝，別恨我，我家三代單傳到我這，您看……

宋楚跟我用“您”了，他不再趾高氣揚了，他甚至有點低聲下氣了，這是第一次。可我知道，我們是徹底完了。

我給司機打電話，他二話沒說就趕來了。我說我本來想結婚來著，可現在連男人都弄沒了。

他說：“沒事，還有我嘛！”

可你是二手的啊，我不要。

他說這個您還真別介意，我那婚跟沒結一樣。那女的為了出國跟我假結婚，可也太不仁義了，我就為了幫一忙，可她竟然辦完簽證就去國外找她的丈夫了，連孩子都留到我這，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吧！她下個月就來把孩子接走。

我摸了摸頭發，假裝很不好意思，可我還有個問題，我剛才去醫院檢查，說我不能生育。你那孩子又不是你的，斷了香火可怎么辦呢？

他忽然將我抱了過去，就在醫院門口，人來人往的。他很煽情地說，什么年代了還香火呢！鬧半天你是偽小資啊！

我就在他的懷里很無恥地偷著笑了。其實他那點情況我早就打聽清楚了，找男人過日子嘛，就得他這樣的才踏實。

我假裝很無辜地讓他娶了我，可我并不打算告訴他，在醫院檢查的時候我做了手腳，其實我并非不能生育，我只是想考驗一下宋楚對我究竟有幾分感情。可他真沒及格，也怪不了我吧！

總之，我沒虧著，這不考出了一個憨厚天子！

還有，他一再強調，我不是司機，人家開的是私家車好不好，是你趕時間看都不看就鉆上去。他還說其實這事真追究起來是你先勾引我，你怎么不想想我打量你那是想嚇唬你呢！

天啊，我上當了，原來他不憨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