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中國七十年代杰出的女外交家,一代名媛章含之的一生,始終與中國近代史上三位風云人物——章士釗、毛澤東、喬冠華聯系在一起,因此,她的人生被賦予與眾不同的傳奇色彩。
出入紅墻,成為毛澤東英文教師
1935年,上海永安公司一位女職員,未婚產子,因與男友地位懸殊無法完婚。時為著名律師的章士釗聞知后,主動收養了這個沒有名分的私生女。從此,因偶然踏入紅門的章含之,過上了體面優裕的生活,也為她今后坎坷人生埋下伏筆。
章含之天生麗質,聰慧伶俐,深得章士釗夫婦寵愛。12歲時,她被話劇《水仙花》吸引,立志成為像周旋那樣的演員,但她的夢想很快破滅,父親堅決反對“你就死了那份心,書香門第的章家,決不能出戲子!”自感當演員沒戲,章含之只得把精力用在學習上,成績一直名列前茅。1953年,高考在即,章含之想報考清華人學水利系,但父親不同意,他認為,女孩子家學工科不太合適,如果學門外語將來出國當大使,是個不錯選擇。最終,父命難違,章含之只得報考北京外國語學院英文系。入學后,由于學業優秀,再加上長相清純漂亮,很快成為北外一朵亮麗“校花”。

1962年12月26日,毛澤東七十大壽,邀請程潛、葉恭綽、王季范和章士釗四位同鄉前來作陪,毛澤東事先關照每位不許帶夫人,可有子女陪同。王季范領來孫女王海容,章士釗則帶來女兒章含之。當主席聽說她在北外任教時,不時頷首說道:“不錯,不錯,年紀輕輕就當上講師了,很有前途嘛!”未了,主席話鋒一轉,風趣地說:“章老師,你教我英文怎么樣?”章含之受寵若驚,羞得臉色緋紅,不知如何作答。章士釗見狀,忙給女兒解圍:“沒問題,能陪主席學英文,是她的造化!”
風華正茂的章含之,開始出入中南海為主席輔導英語,這對特殊的“師生”相處得十分融洽。能輔導主席學英語,對章含之來說千載難逢,因此,無論是選教材,還是授課,她頗下功夫。課余,她時常陪這位特殊“學生”,吃飯、散步、聊大,時間一長,這一老一少成為無話不談的“忘年交”。那年,章含之28歲。
“文革”風暴襲來,主席無心學英語,這段特殊的“師生緣”也劃上了句號。并且被卷入“文革”的驚濤駭浪中,不但被剝奪授課權利,還扣上“里通外國”“二月逆流”的帽子。從天堂驟然跌落地獄,章含之甚感冤屈,她上書致信毛主席,講述自己慘遭迫害的經歷。不久,她的這封“救命信”,果真發生效力,主席不但恢復她的白由身,還指派她入“九大”報告翻譯班子,可謂因禍得福。此后,章含之義成為主席的隨身翻譯,在那個沒有歌星影星的年代,電視上經常播放的是偉大領袖接見外賓的新聞記錄片,常陪同毛主席出鏡的章含之,因為她的美麗和優雅格外引人注目,成為那一代人記憶最深的“焦點”人物。
1971年,經主席親自點名,36歲的章含之調入外交部,期間,參與了中美建交會淡、尼克松訪華、上海公報談判等一系列重大活動,成為七十年代中國杰出女外交官之一。
命運沉浮,與喬冠華十年風雨情
第三次改變章含之命運的男人是喬冠華,喬冠華是公認的才子,當年與胡喬木并稱“南北二喬”,這位23歲即獲德國博士學位的才俊,深受毛澤東的賞識和器重,馳騁國際外交舞臺。在中美談判桌上,他與基辛格棋逢對手,叱咤風云,在聯合國恢復中國席位大會上,壯懷激烈,縱橫捭闔,馳譽中外,特別是那個定格史冊的開懷大笑,令章含之砰然心動。雖然自己是有夫之婦,并有了女兒妞妞(洪晃),但她能感受到,那種烈焰焚情,既讓她痛苦不堪,又使她不可抗拒,難以自拔。在喬冠華眼里,章含之容貌出眾、舉止優雅,讓他這個中年喪妻的男人一見鐘情,雖然已36歲,卻渾身散發著特有魅力,言談之處透著大家閨秀的風韻。兩人心生愛慕,但年齡相差23歲,又同在外交部,考慮到人言可畏,所以只能把愛深埋心底。
那是1972年9月的一天,毛澤東在聽取中日會談情況匯報后,話鋒一轉,當著眾人的面,“批評”章含之:“……我知道,你好面子,自己不能解放自己,你的男人已經同別人好上了,你為什么不離婚?”被主席戳到傷心處,章含之當場痛哭失聲。有了主席指點迷津,章含之結束了名存實亡的婚姻,為她與喬冠華愛情發展,掃清了“障礙”。
好事多磨,正當兩人關系逐漸浮出水面,卻遭至毛主席的施壓,章含之對主席的“精神實質”領會錯了。后來,她才恍然大悟,原來主席讓我解放自己,是希望我能為他好好工作,并不贊成我放縱情感,與喬冠華談情說愛。在這件事上,主席顯然“龍顏不悅”。
1973年,毛澤東指示外交部培養女外交家,并欽點章含之赴加拿大任女大使。這樣的決定看似名正言順,但章含之比誰都清楚主席的“醉翁之意”。是為了愛情挺而走險,還是與喬冠華分道揚鑣,這對章含之來說,的確是個艱難的抉擇。喬冠華聞聽這個消息,有種山雨欲來的惶恐不安,一時憂心忡忡,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與含之這段苦戀,注定兇多吉少。最先敗下陣來的喬冠華,找到章含之說:“含之,為了不影響你的前途,我看到此為止吧!”然而,章含之卻表現出女性少有的理智與勇氣,她平靜地說:“你不是曾說過,為了這份愛,你可以不當部長嗎?那么,我現在就鄭重告訴你,為了這段情,我可以不當這個女大使,其他都是身外之物!”面對章含之所表現出的膽識和堅貞,喬冠華感動得潸然淚下。
冒著“失寵”和自毀前程的危險,章含之斷然拒絕了主席任命,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愛情,嫁給了喬冠華。自然,“抗命”是要付出代價的,章含之能預見今后人生,注定充滿凄風苦雨。果不其然,毛澤東在他生命最后幾個月,下令批判喬冠華。此后,兩人削職為民,政治生命戛然而止。回首往事,章含之說“我一生中,往往重大轉折,都離不開毛主席,他在我人生的關鍵點,主宰了我的命運,同時,我又是個情緒化的人,一生中無論是正確或錯誤的決定,永遠都受感情支配。”1976年,慘淡落寞的喬冠華,憂郁成疾,罹患癌癥。章含之始終廝守丈夫身邊,患難與共,不離不棄,她四處奔波,為丈夫的平反奔走呼號,直到1983年深秋,孤懷遺恨的喬冠華,在抑郁之中含冤離世。
章含之坦言:“我與喬冠華十年風雨情,其實只過上兩年好日子,其余八年,都是陪他受盡痛苦折磨,直到老喬含冤去世。”當時,有人認為,章含之之所以不顧一切嫁給喬冠華,無非是貪圖他的名聲和地位,實際上,他們的生死戀,忠貞不愈,堅貞無比,如果不是為了真感情,沒有一個女人竟冒天下之大不韙,使自己落得個萬劫不復下場。
風華絕代,一代名媛謝幕人生
喬冠華是章含之的生命支柱,他的去世令她萬念俱滅,幾乎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她在后來的文章中,捉到當時悲愴心境:“生死關頭,之所以能活下來,不僅僅是生的欲望,在那個寒冷絕望的冬天,對我來說,死的誘惑更大,但我不甘心就這樣沉默地從人間消失,不甘心歷史這樣被歪曲,于是我活了下來。”情已逝,心依舊。
作為前中國外長遺孀,章含之只有手中的筆,能向人們述說當年歷史真相,在喬冠華去世十年后,她開始伏案寫作。她說:“十年生死兩茫茫,我也該走出老喬的陰影了,我只想把埋藏心底的對他的情感付諸筆端,從相知、相戀、相愛,到生死相依,寫出來可能會輕松點。”很快,她便完成了七八萬字的手稿《十年風雨情》,那真摯而細膩,濃烈而又悲愴的愛情催人淚下,發表后,一時洛陽紙貴。
對于這段鮮為人知的歷史,她感到意猶未盡,還有話要說。這時,恰好文匯出版社編輯蕭關鴻登門拜訪,請她寫那段在外交部的生活,章含之雖然答應了,但她矛盾重重,遲遲未能動筆,往事不堪回首,傷痕依舊存在,她說:“重新翻出前塵往事,猶如撕去纏繞在傷口上的紗布,再撒上一層鹽,它又開始流血。”由此,不難看出,章含之既想開始新生活,又不愿去揭內心傷疤,但如果不把這段歷史真相寫出來,她心底“死結”,永遠都無法解開。

那么,從哪個視角再現那段歷史?章含之在大紅門里生活了一輩子,這里有她父親的身影,有喬冠華的笑聲,還有永遠銘刻心底的情感恩怨,她想就從這滄桑凝重的大紅門寫起……
《跨過厚厚的大紅門》出版后,先后印了20多萬冊,成為紅極一時的暢銷書,一時名揚海內外。
歲月流轉,晚年的章含之,氣定神閑,渾身散發著魅力。眼神奕奕生輝,是那種穿越歲月滄桑一塵不染的清澈,一般女人經過那么多坎坷,會有飽經風霜的感覺,但她不一樣,永遠都是那么去留無意,榮辱不驚。
無論出席宴會,還是在家待客,或躺在病榻上,章含之總是把自己打扮得體面而優雅。即使在那個物質匱乏精神壓抑的年代,仍極力維持著生活品質,當時,外交部工作人員可以選擇布料,定做服裝,但色彩單一呆板,僅限綠藍黑,愛美的章含之便在細節上動心思,掐點腰,凸顯曲線美,再把方領改成圓領,把臉形襯托得更加嫵媚,她還別出心裁,為一件翠藍色外套,設計一個可拆卸的灰皮領。
洪晃說:“母親不是那種自鳴清高,她的高貴善良美麗,緣于天成,她從不穿名牌,她的衣服都是自己設計,精心搭配,然后找胡同里的裁縫量身定做,她生活精致講究,但從不奢侈亂花錢,她認為心靈的高貴,遠比生活的奢侈更有意義。”
去年進入冬天,章含之的健康狀況急轉直下,病情來勢兇猛,她感到生命無多,彌留之際,她為自己安排后事。她要求過世后,不要把她的骨灰跟喬冠華埋在一起,只把她一直珍藏的他的兩束頭發,放在骨灰盒里就行了,她希望跟養父章士釗一起葬在上海福壽園。女兒洪晃對母親的安排特別不理解,母親對喬伯伯情深意篤,為何去世后,反而不愿生死與共?后來洪晃終于想通,命運多舛的母親,到另外一個世界,不再要這個世界的是是非非,她覺得,作為女兒呆在父親身邊最安寧。
2008年1月26日,因呼吸衰竭,章含之在北京朝陽醫院溘然長逝,一代名媛走完了72載傳奇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