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條紅地毯,錦繡天地,也許是一座城,空城。但是誰知道呢?前人早就說過了,婚姻,不過是一場賭博。而這個女人,只是一個精明厲害的賭徒。
一
沈紅雪在酒店門口遇到周白時,天下著雨,她的白衣藍裙濺上了泥點,這使她看起來有些狼狽。下雨天出租車尤其難打,沈紅雪和若干人站在雨中,是爭先恐后的架勢,但單薄的她還是一次次的被擠到了人后。
周白的黑色別克緩緩停在她面前。若干年后的重逢,是他占了上風。他不再是那個拘謹?shù)母F學生,他落落大方、斯文而高貴,王者一般向她微笑。沈紅雪拒絕進入他的空間,她惟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她的高傲。雖然這么多年,她已經(jīng)磨礪得很市民很平凡,但是她的倔強和自尊還是在某些時候閃著粲粲的光芒。
周白從車里出來,打開車門,請她進去。她這才感覺好一些。她挺直背脊坐在后座,看著窗外的雨。這是多么戲劇的一幕,他們曾經(jīng)相愛過,曾經(jīng)多少次在夢中重逢,以為會如瓊瑤劇一般悲喜交加。沈紅雪也想不到自己會這般冷漠,或者,她是借著她的冷來掩蓋她內(nèi)心的痛。她沒想到他會這樣成功,他露出的袖口、手表和腳上的小牛皮皮鞋,都提醒著他的身份。而她,不過是一個小職員。
周白卻有憐惜。沈紅雪還是那樣瘦,下巴尖尖的,身材依舊如小女孩一般纖細。她就如一個干凈的夢,周白強烈地希望如大學時一樣,抱住她,用下巴摩挲她的前額,那時他青澀,她稚嫩。但是沈紅雪的眼神告訴他這是癡心妄想。
沈紅雪沒讓他送到家,甚至沒能進她租房子的那條街。她讓他送到附近的一家商場,周白不知她結(jié)婚了沒有,結(jié)婚的話她就是為了避嫌。這樣想著,周白就覺得不能勉強,不過到底留了彼此的手機號碼。
二
沈紅雪是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半夜里,她實在無法入睡,開亮燈,坐起來,涼風從窗縫里吹進,打痛了她的肩。她沒有男人,但是她看到了周白的戒指,她所考慮的是要不要攻陷這座城。攻陷這座城的成本是多少,她明白,不會太多。她有他初戀女友的銜頭,男人都愛懷舊。但是,以后呢?她不知他的生活,沈紅雪嘆口氣,熄了燈,有時候有些事,命運已幫你決定,她告訴自己不用太操心。
但是她的手機24小時開著。周白果然打了進來,細雨蒙蒙的下午,沈紅雪在復印機前一張張機械地印取資料。一張一張,她忽然覺得惡心,這像她的生活,這么千篇一律的,沒有驚喜,永遠在受著別人的指揮。她不是乖乖女,她不愿意復制父母一輩的平淡如水的老套路,她的愿望是那么強烈。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她忽然有一種顫栗的驚喜。女人敏感的第六感覺告訴她是誰,但她裝得淡淡的,裝得有些猶豫,最后,他們約了一個老茶館見面。
真的沒做什么,只是喝喝茶,聊了一些往事,當然,他們的手碰在了一起,周白還有耳熱心跳的快感。周白生意做得不錯,卻有文人的輕憂淺愁,穿著白色棉質(zhì)長裙的沈紅雪勾起了他少年時一切美麗的情愫。小巷淡淡幽香的桂花樹,黃昏的燈,和燈光中飄著的雨絲。他們說了很多話,茶都喝淡了,就是不談家庭。臨走時,周白問她,沈紅雪,我能不能和你再聯(lián)系?沈紅雪輕輕揚起眉,淡淡地說:“可以啊。”她的清淡愈加增加了秀麗天然。
隨后周白就不斷地約她出去。她有時拒絕,有時去。他們?nèi)|山采過橘子,去三山島看過日出,去太湖大橋兜過風,也吃過飯。但是過分的事情沒做。周白喜歡沈紅雪,但他覺得那是純潔的。他的生意場上的朋友哪個不是更愛小姐白如雪。他和他們不一樣,他是有素質(zhì)的,他是有靈魂的,他不會背叛他的家庭。周白看過浮生六記,他覺得沈紅雪就像蕓娘一樣,能做最好的朋友。像周白這樣天真的人真是不多了。
三
沈紅雪洗澡的時候手機不停地響,她擦干頭發(fā)出來,手機不響了。她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就扔在床上,沒理它。沈紅雪打開了電視機,這是初秋的天氣,天空那么藍,那么高,那么遠。沈紅雪此刻的心里很寧靜很愉快,其實說實話,她也挺喜歡和周白這樣清清淡淡的交往。如果可以進一步發(fā)展,她也不十分排斥。可是這樣,也挺好。沈紅雪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女人,有時胸有大志,有時很小女人。
手機又響了,沈紅雪接了,那里面半天沒言語。沈紅雪想誰這么無聊,就掛了。三分鐘后手機又響了,接起來又沒聲音。就這樣反反復復地折騰,把沈紅雪的好心情都折騰沒了。最后她忍不住對著那手機大吼起來,可是她聽見了一聲悠長的嘆息。沈紅雪驀地知道這是誰了,她想起有部電影叫一聲嘆息。沈紅雪趕緊給周白打電話。
周白說這是他老婆的手機號碼。沈紅雪的眼睛霎時紅了。她很克制地說,周白,咱們可什么都沒做啊。沈紅雪的皮膚光潔如玉,那淺淺的眼淚流下來,真讓人憐香惜玉。周白的心給擊得震蕩起來。這么多天,他見過沈紅雪的微笑,沈紅雪的矜持,就是沒見過沈紅雪的眼淚。流淚的沈紅雪真美,周白情不自禁地把她抱在懷中,柔聲安慰。沈紅雪在他懷中安靜了好久,隨后說:“周白,要不咱們別來往了,免得你夫人誤會。”周白很倔強地說,為什么?難道我連交個朋友的權(quán)利都沒有?沈紅雪低頭想了想,說那也好。
周白的老婆真是蠢,她竟然找到了沈紅雪的公司,又砸又鬧的,甚至打了沈紅雪的耳光。沈紅雪在這時冷靜地發(fā)揮了她骨子里的出色,她退到小辦公室里,鎖了門,打電話給周白。她想她是破釜沉舟了,她不能枉擔虛名。她不是晴雯,要做也做襲人。
周白匆匆趕來,暴怒地拉住自己老婆,把她塞進車里。沈紅雪在眾目睽睽下遞交辭呈,反正這是個小公司,有她沒她無所謂,她將來的前途也絕不會是這兒的池中物。
四
周白在沈紅雪的門口傻呆了很久,沈紅雪才開門。她更瘦了,有一種哀感頑艷。周白覺得沈紅雪真是美,和家里老婆的庸俗不能比的。沈紅雪默默的讓進來,她坐在床上,周白以前沒到過她的家,這里很小,真是蝸居,但是整潔可喜。周白想了想,坐在她身邊。距離一拉近,又是這樣曖昧的座位,該發(fā)生的就發(fā)生了。
沈紅雪整理衣衫的時候,周白擁住她指天發(fā)誓,紅雪,我會對你負責的。沈紅雪輕輕嘆息,周白,本來咱們只是朋友和知己,可是你老婆這樣對我,把我推到了風口浪尖,我也不得不這么做。不過你不要有負擔,我們依舊是好朋友,我不會纏住你的。可是沈紅雪的心中已經(jīng)發(fā)誓要纏住周白,道德的顧慮全給他老婆攪沒了,她不是個隨便的女孩子,既然有了肉體交歡就奢望一生一世。
沈紅雪現(xiàn)在沒有了工作,搬到周白為她租的公寓里,兩室一廳的房子,沈紅雪把它布置得很溫馨。她現(xiàn)在的世界里只有周白了,父母兄弟知道她的事情,認為非常不體面,和她斷了來往。沈紅雪知道只有成為周白的老婆,她才能有正常的社會地位。在秋日的陽光中,沈紅雪為周白燉著栗子燒肉,香氣傳來,她有些恍恍惚惚。命運怎么會安排她成為一個情人?她想起和周白初戀的那些日子,她坐在他的自行車后面,鈴聲丁零零,那是多么單純而又歡樂的時光,她想起來心里就會變得很柔軟。
但是周白漸漸來得稀了,她聞到他疲軟的氣息。他的身后也有一個強大的力量,離婚不是一件隨便的事。沈紅雪覺得非常委屈,非常。她是個好女人,雖然有時候她的心里壞過,但是她的前半生,始終是一個不破壞社會制定的道德規(guī)則的溫良的女人。現(xiàn)在她成了狐貍精,狐貍精要脫胎換骨必須成為正房夫人,這樣時間久了,人們會忘了她以前是個狐貍精。人世間是勢利的,沈紅雪給推到了刀尖火海上,她不能不為自己打算。
她知道他家里的老婆在和他鬧,她便不能再鬧了。她只是溫溫柔柔的做著女人的本分,為他煮飯、洗衣服,讓他有領子雪白的襯衫和襪子。她把房間打掃得很干凈,陽光照在木地板上,猶如脈絡干凈清爽的人生。她不提結(jié)婚離婚的事,她只是看著周白眼里的光彩又一點點綻放起來。她明白他家里那個老婆在推他,而她在拉他。她只要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就是她的了。
沈紅雪去紋身店紋了一朵玫瑰,胸口寫著“周白”。這把周白徹底震了!他沒想到沈紅雪會愛他愛得他如此強烈和纏綿,青澀的初戀和濃甜的熱戀一起化作洶涌的感情淹沒了他,最終他頂住巨大的壓力做出了和原配分手的決定,他覺得他碰不到和沈紅雪一樣的女人了。
婚禮定在了春天,沈紅雪和娘家的所有人都恢復了來往。現(xiàn)在她是個體面的女人了,有體面的丈夫和不錯的家境。以后她生兒育女,人們會忘了她是個第三者,這個世界勢利得很,大家都只看結(jié)果不看過程。
婚宴當天沈紅雪穿著坦胸的禮服,胸口竟是潔白的一片。周白詫異道:“那朵玫瑰呢?”沈紅雪好像不在意的微微一笑:“我用醋洗掉了,那是種不用刺破肌膚的紋身。今天穿禮服,露出來,會讓人笑話的。”她還安慰了周白一下:“那朵玫瑰,刻在了我的心里。”
周白怔怔的,隱隱感覺到沈紅雪的厲害。但是已經(jīng)不能細想了,他聽到外面大廳賓客開始喧鬧了,沈紅雪把手伸給他,他們徐徐向前走著,前面是一條紅地毯,錦繡天地,也許是一座城,空城。但是誰知道呢?前人早就說過了,婚姻,不過是一場賭博。沈紅雪只是一個精明厲害的賭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