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妻子最初相識和工作的地方是在北京東單金魚胡同的空軍司令部通信處。至今我還記得初見她時的模樣:男孩子式的分頭,清秀的面龐,斜背著一把油紙傘,白晳的皮膚在軍裝的映襯下有種別樣的美。她被安排在我的辦公室對面工作,透過玻璃窗,我能看清楚她的一舉一動。慢慢地我喜歡上了她,而她也在暗暗地觀察著我。
1954年,她轉業去了北京第三建筑公司,我悵然若失。一個明媚的春日,我正在院里低頭賣力地洗衣服,她突然又出現在我的視線中。不久,我就接到了她的第一封來信,開始了正式的交往。1957年建軍節,我們在軍營舉行了簡樸的婚禮。

然而新婚僅半年,中央軍委號召十萬官兵開發北大荒,我便與戰友們乘坐3天3夜的火車來到了東北。當晚,100多名轉業尉官像沙丁魚罐頭似地擠著睡在兩間大草房里,行李都堆放在雪地里。開荒建點,割草、修路、伐木、蓋房、播種我都干過。夏日的一天,因干活不慎割傷了小腿,我躺在馬架子里養傷,頭腦中突然跳出一個念頭:將北大荒的生活寫下來!于是,我將拓荒生活的感受寫下來寄給妻子,讓她謄寫后投給雜志社,沒想到《新觀察》很快刊登了我的處女作。
1958年冬天,我請假回北京探親。令我意外的是,妻子堅定地對我說:再苦,我也要跟你去北大荒!1960年春節剛過,她就調了過來。在車站看著穿著單薄、拎著大包小裹的妻子,我的心緊縮了起來。我們住的是一間6平方米的倉房,只有一張單人床,睡覺時在床邊加一塊鋪板。小屋冷如冰窖,燃料奇缺,我們只能在睡前點燃木柈取暖。那時正值3年自然災害,實行“低標準,瓜菜代”。每天早上,我們去食堂每人領取一份“烤糕”。這是用少量玉米面摻大量酒糟制成的代食品,外形和色澤酷似紅磚。
當年冬天,妻子有了身孕,而口糧卻一減再減,我只得把她送回老家臨產。到了溫州,還沒等孩子出生,我就匆匆趕回了北大荒。妻子問我給孩子取什么名字,我當即回信說取“紅軍”二字——女孩兒就叫“紅”,男孩兒就叫“軍”。雖說我們脫下了軍裝,我希望孩子能繼承軍人的傳統。
1963年,我們調到東北農墾總局宣傳部工作,家也從虎林遷到佳木斯。我便回老家接回了尚未見過面的5歲的女兒。因為她認生,我只好把她“騙”上了船,不明真相的旅客還誤把我當成了“人販子”。見到妻子和剛滿周歲的兒子,全家人才終于團聚了。

然而好景不長,“十年浩劫”來了,我被扣上“反動文人”的帽子。1969年夏,我被下放到基層,全家隨之遷居。冬天,室內四壁掛霜,孩子的手腳長滿了凍瘡。我一咬牙,搬出幾箱長途運到北大荒的書,一本本挑出來燒掉取暖:先燒精裝本,再燒平裝本……看著爐中的火苗漸成灰燼,我有種說不出的酸楚。第二天,我和妻子頂著大煙炮上山打了4天柴,沒想到當我興沖沖地趕車上山時,柴卻不見了,只得再去砍。回家后,我把爐火燒得旺旺的,全家人高興地稱這天為“盛大的節日”。1978年我終于調回了佳木斯,擔任省農墾總局宣傳部的副部長,生活才算安定下來……
回顧過往,我覺得自己有幸作對了3個選擇:妻子、寫作和北大荒。婚后的風風雨雨,都是老伴兒和我并肩走過的。如今,她仍然是我的堅強后盾,上百萬字的文稿就是她用電腦幫我打出來的。
責編/吳雙(wushuang04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