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粵語方言字在使用中的問題

摘 要： 近年來，粵語方言字的使用越來越廣泛。根據調查，粵語方言字在使用過程中，主要存在著三個問題：同一個字寫法不統一；繁體字和簡體字并用；粵語方言字的信息化處理尚未完善。要解決這些問題，就必須對粵語方言字進行規范。

關鍵詞： 粵語 方言字使用 規范化

中圖分類號：H 17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23X(2008)04-0071-03

一、 關于粵語方言字

漢語方言字是指在特定方言區通行、專門用以記錄某一方言口語的文字形式。粵語方言字就是指專門記錄粵方言口語的文字形式，主要在粵方言區，即香港、澳門以及廣東省大部分地區內使用。

漢語方言字可分為廣義和狹義兩種。廣義方言字是指在該方言區以外的其他地區也在使用，但在該方言區內有獨特意義的字，也包括只在特定方言區內使用，卻不在其他地區使用的字。前者如 “逼”在粵語中有“擁擠”、“擠”的意思；“嘅”原是“慨”的異體字，但在粵語方言字中，讀［ɡe3］，作助詞和語氣詞，相當于普通話中的“的”。后者如粵方言字“睇”，《說文解字》：“睇，目小視也，從目弟聲，南楚謂眄曰睇?！?sup>［1］現在，北方的“睇”已從口語范疇中退了出來，只作為書面語，解作“斜著眼看”。但“睇”字在粵語中還相當活躍，保留著“看”、“望”的意思。狹義方言字是指方言區群眾自創的而其他方言區沒有的文字，也就是方言俗字，如粵語方言字“啱”（正確）、“嘢”（東西）、“踎”（蹲）等。

在粵方言區中，港澳地區使用粵語方言字最為普遍。以香港為例，香港的報刊雜志多用粵語方言字入文，取其傳神生動。廣東，尤其是珠江三角洲地區，毗鄰港澳，一直深受港澳文化的影響，香港和澳門回歸之后，以方言字入文的表達方式，也逐漸被廣東人接受。近年來，保護方言的呼聲越來越高，粵語方言字也開始出現在報紙、電視等公眾媒體上。個人使用粵語方言字的情況更為普遍，粵語方言字被廣泛使用已是一個客觀的事實。

方言字不像規范漢字。現在所使用的規范漢字，歷經前人世世代代的研究和整理，已經高度成熟和規范。方言字的規范性遠不及規范漢字。正如林寒生先生在《漢語方言字的性質、來源、類型和規范》一文中所說，“方言字的創制和使用歷來處于無政府狀態，在文字的形、音、義上具有很大的隨意性和不確定性?！?sup>［2］

以往對于方言字的研究主要側重于考證本字。近年來，方言字使用越來越普遍，不少學者也開始注意到方言字在使用上存在的一些問題。林寒生先生的《漢語方言字的性質、來源、類型和規范》，對漢語方言字進行全面的介紹，并提出對方言字進行規范的必要性。在第五屆國際粵方言研討會上，何科根先生發表論文《粵港澳地區粵方言詞語進入共同語書面語的現象》，^［3］調查了包括粵港澳地區的報刊雜志廣告，主要討論方言詞的使用及其表義、修辭方面的優點和缺點。本文以廣東本土的書面材料作為調查對象，主要揭示人們使用粵語方言字時用字方面的問題。

以《南方都市報》“白話廣州”版、粵語教材《今日粵語》和《流行粵語快速入門》等粵語

書面材料作為調查對象，發現粵語方言字的使用主要存在以下三個問題。

二、 寫法不統一和繁簡體字并用

1. 同一個字寫法不統一

如：“俾”和“畀”

例1.唔該俾杯酒我呀。^［4］

例2.借一千萬俾你？咪講笑喇！^［5］

例3.唔該畀嗰對皮靴我試嚇。^［6］

例4.佢畀咗兩本書我。^［7］

例5.……如果阿Sir問你，你話我係你大伯，畀埋殘疾證你睇睇我個名，到時唔好講錯喔，唔系畀人罰錢就喊都無眼淚?。、?/p>

例6.有一次佢經過粥鋪，肚餓但係又冇錢買，店主認得佢係詩童，之后就每日都買佢嘅菜，仲每日畀一碗粥佢食。②

在《廣州音字典》中，“畀”［bei2］意為“給與”。^［8］《現代漢語詞典》中，“畀”是書面語，解作“給；給以”，如：畀以重任，投畀豺虎。^［9］“畀”在古漢語里面，也是“給與”的意思，《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分曹衛之田以畀宋人。”^［10］詹伯慧先生的《廣州話正音字典》中還指出，“畀”在粵語中還有“被”、“讓”的意思。^［11］（例5中第二個“畀”就是這個意思。）

而“俾”則是“使，使達到某種效果”的意思，從古至今皆如此。陸機《辯亡論上》：“乃俾一介行人撫巡外域。”雖然，粵語中的“俾”與“畀”同音，都讀作［bei2］，但作“給與”的意思時，應該用“畀”，“畀”是本字。

又如：“打搞”和“打攪”

例7.今日真系打搞曬你哋。^［12］

例8.——唔系，你打錯電話喇。

——對唔住，打攪曬。^［13］

“搞”和“攪”在粵語中都讀［ɡao2］?！按驍嚒边@個詞在普通話里也有，表示擾亂的意思，可以作為婉辭，指受了招待?！案恪边@個動詞表示從事某事，如“搞生意”、“搞投資”、“搞關系”。因此，應該寫作“打攪”。

又如：“咁”和“噉”

例9.——呢個送俾你。

——咁樣點系呀。^［14］

例10.一于系咁話，唔使再考慮了。^［15］

例11.你有要事做，咁唔阻你嘞。^［16］

該書給“咁”的注音是［ɡem2］，把“咁”解作代詞，相當于“這樣”（例9、例10），還解作“那么”，用來承接上文的話題，引出下文的結果（例11）。事實上，這里的“咁”應該用“噉”。《廣州音字典》中，“噉”，讀［ɡem2］，也是“這樣”、“那么”的意思。如“又會噉嘅”（怎會這樣），“噉好啦”（那就這樣吧）。而“咁”的讀音是［ɡem3］，意思是“這么”，如“咁好”（這么好），“咁大”（這么大）。可見，“咁”和“噉”在粵語中，讀音和意義完全不同，不能混用。

以上用字不同的例子分別取自不同的書籍。而在同一本書或同一篇文章中，用字不統一的情況也存在。如：

例12.……最唔抵嘅係戲票，嗰時賣1毫半至2毫半，呢家平均約賣20元，貴咗約100倍。③

例13.不過，嗰時嘅戲院冇乜裝修，亦冇冷氣，音響亦比唔上而家，亦都冇咩所謂包廂之類。④

“而家”一詞是從“而今”音轉而來的。所以，正確的形式應該寫作“而家”。《流行粵語快速入門》里寫成“依家”。把“而”寫成“呢”或“依”，可能是受“家”的聲調影響，在口語中，陽平調的“而”（調值為21）向陰平調的“家”（調值為55）靠攏，所以讀成“依家”或“呢家”。

像這樣同詞不同形的例子還有很多，在此不一一列舉。

由此可見，粵語方言字的規范性不強，沒有一套完善的書面表達形式。對于一些粵語特有的字，除了用本字，有些地方也用與之同音或音近的字表示。這就出現本字和同音字并存的情況。筆者認為，如果本字不是生僻字，還是應該用本字。因為假借的同音字有自己的本義，閱讀的時候可能會被誤解。

但如果本字是生僻字，采用同音假借的方法也是無可非議的。但假借字的“約定俗成”要經過很長時間的積累和實踐。若要將方言字規范化，還是應該提倡使用本字。

2.繁體字和簡體字并用

一些出版物在使用方言字的時候，采用繁體形式，使用非方言字時，還是采用簡體字，這就出現了繁體字和簡體字并用的情況?！赌戏蕉际袌蟆返摹鞍自拸V州”版就有這種情況。如：

例14.我即刻就諗起喺北極嗰啲冰上面呢，千千萬萬只企鵝就畀人剃曬啲毛，只只噉企喺度嚟震“好凍啊……你嗰啲毛去咗邊度??？”“去咗許太嗰度。你嗰啲呢？”“去咗陳太嗰度啊！”真係陰公??！我好嬲見到呢啲。你有冇留意到呢？人類係喺動物世界里面最殘忍，佢係唯一會殺死另外一只動物，唔係因為食佢啲肉，係因為要剝咗佢層皮，擺喺自己個脖頭嗰度，愛嚟現嘢嘅！⑤

這段文字里有三個繁體字：“係”（是）、“喺”（在）、“嗰”（那），這三個粵語方言字都有簡體形式，分別是：“系”、“”、“”。事實上，絕大部分粵語方言字都有簡體形式。早在1983年出版的《廣州音字典》中，所有字頭都以第一次公布的簡化字為正體，異體字和繁體字不作字頭收取，只附于正體字字頭之后。2002年出版的《廣州話正音字典》也“以國家公布的簡體漢字形體為依據”。所以，粵語方言字的簡體形式都是有據可依的。

三、 粵語方言俗字的信息化處理仍未完善

現行漢字輸入法收錄漢字是根據GB2321-80《信息交換用漢字編碼字符集·基本集》、GB12345-90《信息交換用漢字編碼字符集·輔助集》和GB18030-2000《信息技術和信息交換用漢字編碼字符集·基本集擴充》。方言俗字不屬于規范漢字，所以常用的漢字輸入法極少收錄方言俗字。

目前，收錄最多粵語方言字的是紫光輸入法。以“口”字旁的粵語方言字為例，屬于這個偏旁的粵語方言字共有24個，紫光輸入法就收錄了其中的20個。方言俗字都沒有普通話的發音，若要輸出粵語方言字，還是要以普通話的拼音作為輸入代碼。具體方法是，按照方言俗字的聲旁拼寫漢語拼音，如：

1啱yan 2研 3楊 4樣 5眼

1哋di 2睇 3啲 4第 5抵

個別粵語方言俗字只有繁體形式，如：

1嗰ge 2個 3各 4哥 5歌

1喺xi 2系 3係 4夕 5細

有些粵語方言字恰好是規范漢字的異體字，則輸入該規范漢字的漢語拼音，也可以輸出方言字，如：

1嘅kai 2開 3凱 4揩 5慨 1噉dan 2但 3當 4啖 5單

以漢語拼音作為代碼拼寫粵語方言字，最大的缺點在于，忽視了粵語發音跟普通話的差別。如果對粵語方言字的寫法不熟悉，只是按照粵語發音去找同音字，必然會造成用字的混亂。再者，即使知道粵語方言字的寫法和發音，但不知道在輸入法里尋找粵語方言字的方法，也不容易找到正確的方言字。

近年來，也出現了針對粵語方言字的輸入法，但仍處在試驗性階段。其中，有些輸入法還嘗試采用粵語拼音方案的聲母韻母作為編碼，然而，粵語拼音方案的普及又是另一個難題?？偟恼f來，要提高粵語方言字的信息化程度，歸根結底，還是要促進粵語方言字的規范化。

四、 粵語方言字的規范化問題

就以上情況來看，粵語方言字的使用情況還是比較混亂，與“規范化”還有一段距離?；浾Z方言字的推廣，是粵港文化的興盛所致。粵港文化的發展也將是推動粵語方言字繼續發展的強大動力?！赌戏蕉际袌蟆犯笨庉嬘嗌勹D先生表示：“辦這樣的版面（《南方都市報》“白話廣州”版），我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弘揚我們賴以生存的這片土地的方言文化，因為它是民族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所以我們辟出不少版面來做。我們想達到的目的，就是彰顯我們對本土文化的尊重，拋磚引玉，引導讀者都來重視本土文化，發現大俗中的大雅?！?/p>

要弘揚方言文化，首先要做好方言的“正音”和“正字”工作。關于方言字規范化的問題，林寒生先生的意見是，參照規范漢字的“四定”標準，盡量做到“定形”、“定音”、“定量”。規范粵語方言字，既符合文字發展的自身規律，也能夠改變粵語方言字使用混亂的局面，解決粵語方言字在信息處理上的問題，方便人們學習和使用。因此，規范化是粵語方言字發展的必然要求和必要手段。

現代漢字規范化沒有完全反對方言字的使用。從2001年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第十六條規定，有下列情形的，可以使用方言：一是國家機關的工作人員執行公務時確需使用的；二是經國務院廣播電視部門或省級廣播電視部門批準的播音用語；三是戲曲、教學研究中確需使用的；四是出版、教學研究中確需使用的。

但在使用和推廣方言字的同時，還應該意識到，方言字和規范化的漢字有著本質上的區別。方言字只限于在本方言區中使用，并帶有濃厚的口語色彩。在正式的文體中，必須遵守我國的《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少用、慎用方言字。

注釋：

①何鳳儀.禁摩嘅“過渡”［N］.南方都市報(副刊:白話廣州)，2007-02-07

②狀元及弟粥［N］.南方都市報(副刊:白話廣州)，2007-02-28

③④曾錦燊.舊時嘅睇戲［N］.南方都市報（副刊:白話廣州)，2007-01-17

⑤莫 夕.Relax之睇動物篇——許冠文鬼馬Talk show［N］.南方都市報（副刊:白話廣州)，2007-03-14

參考文獻

［1］許 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73

［2］林寒生．漢語方言字的性質、來源、類型和規范［M］．北京：語言文字應用，2003.56-62

［3］何科根．粵港澳地區粵方言詞語進入共同語書面語的現象［M］．廣州：第五屆國際粵方言研討會論文集，1997.129-134

［4］［5］［12］［14］［15］［16］林怡君．流行粵語快速入門［M］．廣州：廣東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6.

［6］［7］［13］鄭定歐．今日粵語（上冊）［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1992.46，80

［8］饒秉才．廣州音字典［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379，199，213

［9］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70

［10］《古漢語常用字典》編寫組．古漢語常用字字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13-14

［11］詹伯慧．廣州話正音字典［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2.491

On the Improper Use of Dialect Characters in Cantonese

GUO Min-sh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006， P. R. China)

Abstract: The use of dialect characters in Cantonese is becoming more and more widespread in recent years. Survey finds that there are three major problems involved while people using Cantonese characters: different spellings for the same word; using both traditional Chinese characters and simplified counterparts in the same article; lacking effective methods to computerize Cantonese characters. To solve the above problems， standardization of dialect characters in Cantonese is imperative.

Key words: Cantonese; dialect characters use; standardization

(文字編輯、責任校對：王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