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夕,現代人仍習慣地稱之為大年三十,它雖在新年的前一天,卻算得上是過年的高潮,一切的節日準備在此夜必須完成,于是,年三十往往成了最忙亂的一天。在外工作和旅行的人,至遲必須在這天下午趕到家中,多數人是早于這天回來,沒趕上年夜飯是最大遺憾。
忙碌的日子把我對家的記憶撕得破碎,灑在每一個碌碌無為的光陰中,只有在節日里才重新撿拾、拼湊,還原。所以,盡管路途遙遙,每年的歲末,我還是要像一只候鳥,從溫暖的南方回到寒冷的北方,在鞭炮爆裂后幽微的火藥味兒里,享受過年的愉悅。
小的時候,每到臨近過年,心里就無時無刻不透著一種對過年的強烈盼望,這盼望本身就是一種美好的心靈體驗。正是那些如今被當成繁文縟節的東西,當時讓我感受到了過年的快樂。
那時,過年前都要大掃除、買年畫、備年貨,做新衣服,忙上好一陣子!剛進臘月,家里就開始準備了。爸爸把買來的肉呀、魚呀洗凈后放在缸里,缸是放在院子里的,那時沒有冰箱,爸爸總是在給缸蓋上蓋子后,邊擦手邊對我說:等著過年吃吧!
從這時起,我就開始盼望過年了??稍绞桥沃禳c過年,日子仿佛過得越慢,一邊撕著日歷,一邊掐著手指算來算去,可時間仿佛和我作對,眼看著離過年的日子越來越近,年就是遲遲不來??粗依镏棉k的年貨,心里直發癢,尤其是家里為過年準備的凍柿子、凍秋梨、糖果、花生和瓜籽兒,更是讓我饞出了“饞蟲”。這時奶奶就笑我說:你這是饞年了。
總算盼到了大年三十,一大早醒來,興高采烈地往外跑,可伙伴們并沒有出來玩,大概都在家睡懶覺呢!我一個人逛了一圈,沒見到家家戶戶有什么過年的氣氛,就又回到家,纏著奶奶要吃的。奶奶笑著說:還沒到時候呢!晚上才是過年呢!
當天,奶奶忙著熬漿糊、糊燈籠、貼對聯,父母也加入了忙年的行列。漸漸的,過年的喜慶氣氛蔓延開來。等到爸媽準備飯菜,全家人就一起到外面去立燈籠竿。我家的燈籠竿有十米多高,四外用繩子拴住,分別綁到房檐的木頭上,燈籠竿頂端綁上一段松樹,燈籠就掛在松樹枝子上面。我和哥哥在大人們中間跑來跑去,不失時機地抓上一顆糖果塞進嘴里,慢慢體味著年味兒的甜。
夜幕降臨了,家家戶戶的燈籠相繼亮了起來,不時響起零星的鞭炮聲,處處洋溢著喜慶氣氛。奶奶把水果、花生、瓜籽拿出來,我早已按捺不住,伸手就抓,品嘗著盼望已久的美食,心里頓時甜滋滋的。那時候大多數家庭還沒有電視機,我們就一邊開著收音機,一邊包餃子。有一年,收音機里播放的是相聲晚會,沒有電臺主持人,就是一個接一個地播放著相聲,父母和奶奶都聽得很開心。在我記憶中,那是廣播電臺最好的一次節目了。
趁著還沒到晚飯的時間,我從家里跑出來,放炮仗,點煙花,挨家挨戶地亂串,其樂融融。玩耍的間隙,我格外關注家家的燈籠竿,因為聽爸爸說,封神榜里有個姜子牙,把別人都封了神,自己卻沒了位置,只好蹲在燈籠竿下面。我很好奇,隔一會兒跑過去看一下,卻總也看不到姜子牙,只看到過一只蘆花雞在燈籠竿下金雞獨立。

直到媽媽喊我回家,這才意識到已經天黑了。晚飯時間,先是有一兩家開始放“掛鞭”,僻噼啪啪聲過后,立即有別的人家響起了鞭炮聲,不一會鞭炮聲就震耳欲聾響成了一片。我和哥哥們一起跑到外邊看煙花。四合院里的各家都是一家家地挨著放,這樣就不至于錯過別人家的煙花了。那時的生活雖然艱苦,但每家都買好多鞭炮,大人們說,一年到頭就放這么一次炮,多放點讓孩子高興高興!
我不懂放炮的含義和來歷,但這五顏六色的煙花和震天響的爆竹卻是平時難得一見的。尤其是大人、孩子那一張張洋溢著幸福和快樂的臉,仿佛都在那時刻定格了,在我的概念中,這才叫過年。
放過了爆竹,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盼望已久的扣肉也端上了餐桌。桌上香氣撲鼻,地上爐火正旺,幸福浸透了每個人的心。每到這時候,父親都要說上一句:過年了,新的一年要進步!想來,這也算是對去年的總結和新年的展望吧!
父親的這句話一直說到了他去世的前一年。如今,他不在了,也沒了這句話。那年的除夕也就成了永遠的除夕。
沒有了父親,過年不再完整了,并非只是少了父親的那一句話,而是我總以為,兒時除夕的境況才是過年的式樣。長大了,日子如飄過臉頰的空氣,心情如輾過歷史的車轍,當每天都過著過年一樣的生活時,我們不再有過年時的繁瑣事情,不再有那么多的盼望了。沒有了盼望,便也沒有了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