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老五很多年了,在斷斷續(xù)續(xù)的交往中。總能在年節(jié)的時候收到他的短信祝福。一天,他找我有事,說是在一個茶葉店等我,到了才知道,那是他開的茶葉店。
老五的茶葉店擠在那棟樓的角落,門臉小的幾乎就剩下兩扇玻璃門,店鋪面積不過十幾平米,跟一家餐館連成一體,后墻還緊挨著樓梯,像是一個亭子間。
以前,老五開的是一間玻璃店,連帶著做一些建材和裝修生意。做這些,老五是出不了太多力氣的,因為他身有殘疾。
算起來,老五也是48歲的人了。本來就是生于新中國經(jīng)濟最困難年代的人,可是和同代人相比,老五又顯得更加多災多難。老五說,他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母親拉扯著他們幾個孩子,渡過了一個非常漫長的艱難時期。更不幸的是,他幾歲的時候,一場大病使他落下終身殘疾。學齡前,他一直是雙手扶腿蹲著走路,為了能夠上學,才學會借助雙拐挪步。
靠雙拐行走的老五沒有蹦蹦跳跳的童年,加上家境的困難,也使他的童年失去許多色彩。也許正是這些不幸歷練出老五的個性,他謙和,熱情,能忍耐,又很有韌性。
“咱一個殘疾人,沒點韌性哪成?”他說。
別人說,老五真是不容易。
中學畢業(yè)后的老五曾經(jīng)有一份可以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雖然工作單調,收入也不高,但畢竟是自食其力,還能給母親買些東西,盡盡孝心。這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中國百姓最愜意的日子,他知足,也快樂。可這樣的生活僅僅過了幾年,單位的狀況開始走下坡。按當時的說法,這是改革過程中必然經(jīng)歷的陣痛,只是這樣的陣痛總是痛在產(chǎn)業(yè)工人甚至是一個殘疾人身上,多少有些不公平。
陣痛也得吃飯,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自謀生路。可說說容易,連健全人做買賣都要經(jīng)過幾番磨練,可想而知,殘疾人就更難。
不知道老五是怎樣開起的玻璃店,只知道那是一間臨街的簡易門臉兒,進身很窄,面積也不大,好在那時候北京的許多街道都還允許占道經(jīng)營,老五就把割玻璃的案子支在便道上,邊上還安了一部公用電話。那年月,固定電話還沒有普及,大哥大更是稀罕物,那部電話應該給老五賺了些散碎銀錢。
那間玻璃店開得不易。至少在我看來,腿有殘疾的老五自己是干不了玻璃店的壘套活計,盡管他架著雙拐也能給顧客割玻璃,但搬搬運運的活兒,他力所不能及。
玻璃店后來被拆掉了,因為那是馬路市場。開了這間茶葉店,也許老五會比以前活得安逸。
“還是開茶葉店好。”我說,“喝著功夫茶,玩著紫砂壺,等著人家來買茶葉。用不著像玻璃店里那么忙活。”
他笑笑說:“不一樣。店小,顧客少。”
如果不是商業(yè)秘密,我敢揭發(fā),從玻璃店到茶葉鋪,老五不光是做店里的生意。玻璃店連帶著建材和室內裝修的業(yè)務,茶葉店兼顧團購批發(fā),店里店外就成了一體。不僅如此,老五還參與一些其它生意,有時,甚至會有俄羅斯商人登門茶葉店,連說帶比劃,笑呵呵一團和氣。不開玩笑,這沒準就是一單跨國貿(mào)易。
老五有這樣的人緣。你可以說,這是健全人對殘疾人的照顧,但也不能低估他的人格魅力。而那些店外的生意就像股市的短線品種,買對了就賺一筆。小店的買賣則是相對穩(wěn)定的長線交易。
老五的茶葉店差不多就靠他自己,進貨。送貨,賣貨,忙忙碌碌又從從容容,他那輛機動殘疾車也沒少賣力氣,可其它生意就不是老五一個人能完成的了。
老五說。他很感謝朋友的幫助。也是,像老五這樣的殘疾人,從小到大,如果離開家里人和親戚朋友的溫情,生活會過得更加艱難。老五也知恩圖報,他對家人,對朋友,從不怠慢。能幫別人的事,都樂意做,倒不是為了還誰的人情,而是以一個健康的心態(tài)與人相處,像健壘人那樣把自己融進正常的社會生活。這也是老五為人處事的原則。
上帝是公平的。生活中的如意或不如意并不是總鎖定在一個人的身上,命運的不幸或幸運也不會總讓一個人擔當。所以,說自己,老五知足,說起妻子和兒子,他更是一臉的幸福。
讓老五倍感幸福的妻子比老五小16歲,用兩個字形容:漂亮;再加上兩個字形容:賢惠。一個健全的姑娘能嫁給一個離不開雙拐的殘疾人,得說是老五有值得人家姑娘愛的地方。他勤快,最不愿成為別人的負擔。相反,他開店做生意忙里忙外,家務活兒也樣樣能干。妻子也是閑不住的人,除了上班,得空就來幫老五照看店里的生意,夫唱婦隨,或婦唱夫隨,結婚十幾年了,兩口子的日子過得雖不算富足,卻也隨心如愿。已經(jīng)上中學的兒子更是個機靈小子,這讓老五覺得,自己就是再苦再累,心里面也是個甜。
老五是個有福氣的人,老婆是他的寶,孩子是他的根。
老五是個本分人,他自食其力,力所能及,自得其樂,樂于按上帝的安排打理自己的生活和買賣。說起來,玻璃店里有玻璃店的買賣經(jīng),老五略懂。記得那時候,他跟我聊天時說起過玻璃的檔次和品種,逐一道來,如數(shù)家珍,教我長了不少玻璃專業(yè)知識,至夸還能適時賣弄。而茶葉店里又有茶葉店的買賣經(jīng),老五也開始上路。坐在店里,他熟練重復著功夫茶的操作程序,為在座的來客燙杯斟茶,還會從普洱、滇紅、龍井、烏龍說起,儼然一個茶道中人。他還是一位壺友,盡管在他店里的架上沒看見上限的好壺,卻也有幾把正品。有了茶,又有了壺,就有了另外的談資。
不知是人隨了環(huán)境,還是環(huán)境隨了人,跟以前玻璃店不太相同的是,在老五那間掛著文人字畫的茶葉店里,說話的人不再是粗聲大嗓了,盡管來客里也不乏原來在玻璃店聊天的那些人。
“那天,高健來了。”老五說。
“哪個高健?”我問。
“國家體操隊的總教練。” 老五說,“聊的是茶。人家是名人,看得起咱殘疾人。說哪天有空還會過來聊天。”
“這小店還真有人氣!’
真的,老五的茶葉店很有人氣。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又都是老實本分的人。朋友里管老五叫。老五”的人居多,有人還不無壞意地在前面加上個“瘸”字,更有人不無數(shù)意地在后面綴上個“哥。字,直呼其大名的極少。不過,按照工商局的規(guī)定,茶葉店的營業(yè)執(zhí)照上自然要寫上老五大名。
老五是誰?
老五,因在家排行老五得此小名,大名王鳳春。有老婆,當然是男的。有孩子,當然是父親。去年屬鼠,今年也當然不能更改屬相,不同的是,今年正好是他的本命年,應該好運當頭……
嘿嘿,這是我給老五的祝愿。
中國社會正處在一個轉型期。商味濃郁,人也難免浮躁。旁觀老五,榮辱不驚,笑對人生,很覺得心靜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