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單

鄉里三年來光在我店里吃喝簽單，總額就達七八萬，一分錢都沒結賬！每次跑去要，鄉財政總是沒錢，這樣下去我的店子還不關門大吉？

作為學院安排的指導老師，我帶著七個大四學生來到了馬嶺鄉中學實習。

經費不多，我們仔細掐算，在學校附近的嶺南飯店包了兩個單間住，一日三頓也在店里簡簡單單解決——早上一碗酸辣粉，中午和晚上就是五六塊錢一份的盒飯了。

這樣過了幾天寡淡寡淡的日子。那天早上，我無意間從馬嶺鄉中學校長的嘴里得到了一條信息：我的高中同學鄧子旭在鄉政府當鄉長呢！

我跟校長要了鄉長的手機號碼，當即撥了過去，那邊一接，我報上姓名，鄧子旭就叫起來：哎呀，我的老同學，你從大都市里到了我的地盤上來，也不早點聯系！中午請你吃飯，幾杯酒把你搞倒！

我說，不是我一個人，我帶著幾個學生，住在嶺南飯店。

鄉長說，就在嶺南飯店，連你的學生一起，幾瓶酒把你們全搞倒！

我說，算了吧算了吧，用不著用不著。

鄉長說，跟我客氣？我大小也在這當了三年的鄉長了，一頓飯還買不起單？

我心里想，你買什么單？拿筆在單上簽個字，到時候鄉政府作招待費付了就是了。就說，那就聽你的！

鄉長道，好，就這樣，我現在正忙，等會兒我去見你！

9點的時候，我同學的電話來了，他說，不好意思啊，縣里財政局長來了，這是財神爺啊，我得陪一下，等下再去見你。

我說，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10點的時候，我同學的電話來了，他說，不好意思啊，縣里水利局長來了，我們的水利建設得靠他啊，我得陪一下，等下再去見你。

我說，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10點半的時候，我同學的電話來了，他說，不好意思啊，縣里管組織的王副書記來了，跟你說這可是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咱基層干部命運的人物，我得陪著啊，等會兒我再去見你。

我說，你隨意你隨意。

11點的時候，我同學的電話來了，他說，真是不好意思！這樣吧，老同學，你和你的學生在店里先要上一桌，想吃什么就點什么，想喝什么就上什么！我簽個單就是了，別替我省錢！我等下陪著縣里來的領導也去嶺南飯店就餐，到時我到你桌上去兩杯酒把你搞倒！

我說，你隨意你隨意。

他說，就這樣就這樣。

于是，我和我的學生們就一大早跟店里的老板扯上了，說我們要犒勞一下牙齒、舌頭和腸胃，問：店里有什么好吃的？

人高馬大的店老板說，你們自己到廚房、倉庫去參觀好了——你們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我們就去參觀，一籠籠的雞鴨，一盆盆的鮮魚，野兔瞪著紅眼睛，山雞的羽毛真華麗……哇噻，山珍海味俱全啊。

不過，我們很有分寸，隨便點了幾樣，估摸著有個兩三百的價錢單子，也就算了。

我們剛吃喝上，門口一陣停車聲，接著就一撥人進來了，他們拎著公文包，挺著大肚皮，領頭的正是我的同學鄧子旭。

我忙迎上去，他也沖過來，我們握住了手。

同學抽出手，回頭指著后面的大肚皮們跟我說，都是縣里來的領導，老同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趕忙退到一邊去，說，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同學叫店里的老板，說，安排一個包廂，10個人，一大桌。

人高馬大的店老板袖著雙手，道：鄧鄉長啊，不好意思啦，今日店里沒準備，什么菜也沒了，你換個地方吧。

沒菜？有生意不做？我納悶兒了。

同學嘿嘿笑了笑，招呼大肚皮們道，那我們到嶺北飯店去，新開張的！

我的鄉長同學領著一撥人走了。

我回到席位上，剛吃飽喝足，電話響起，是同學的，他說：老同學啊，真是不好意思，你們盡管吃好喝好，跟店老板說由我簽單就是了。

我就喊來店老板，說，我是鄧鄉長的同學，這一桌記在鄉政府的賬上，鄧鄉長回頭來簽單。

人高馬大的店老板瞪圓了一雙牛眼，一揮手，斷然回復我：不行不行不行！要是知道你們由鄉里買單，我怎么也不會給你們弄吃弄喝——寧可不做生意！你們必須自己付現款。

我驚疑地問，為什么？

老板說：為什么？你的同學鄧鄉長沒跟你說過？鄉里三年來光在我店里吃喝簽單，總額就達七八萬，一分錢都沒結賬！每次跑去要，鄉財政總是沒錢，這樣下去我的店子還不關門大吉？

哎呀，原來如此。

我掏出錢來，按單子上的數額付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