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眼含著淚,躬著身,輕輕撫摸著一個哭泣的小女孩的頭,深情地,哽咽著說,孩子,不要哭,爸爸媽媽不在了,政府在,由政府管你們的學習,管你們的生活,管你們長大成人……
那天下午,正在辦公室修改一份會議紀要,為一個項目選址協調會做準備。12日14時28分。突然四處傳出壓抑的聲響。房屋開始擺動,幅度很大,飲水機乓然摔倒,文件柜,掛匾等盡在劇烈震顫。意識到地震,趕緊跑出門,見走廊上已站滿了人,在尖叫,在哭咽,在驚惶。一個震波襲來,差點摔倒。趕緊扶著墻壁,叫大家鎮靜,鎮靜。有人提議,我們還是跑下樓吧。才想這樣鎮靜也不是辦法,趕緊率大家往樓下撤離。電梯不能走,樓梯上已涌來不少人,從六樓至底樓,一路踉踉蹌蹌,推推搡搡,但總體還是秩序井然。倉皇跑出樓道,沖入開闊的草坪。大家你盯盯我,我盯盯你,都是一臉的驚魂未定。回頭看樓房仍在,太陽悶熱而慘烈,確認人還健在,心里才松了一口氣……
后來才知道許多地方已在頃刻之間被夷為平地,知道數以萬計的生命,就在我們驚惶的同一刻消失。
電視專題片頭的那個圖案,讓我想到了恐懼和偶然。三維動漫的圖案把大地展開,以平面呈現,汶川,成都是兩個星座般的圓點。以汶川為中心,閃爍著光波,呈輻射狀向外擴散,一圈一圈,都江堰,成都,北川,什邡,德陽,綿陽,雅安,眉山,這些鄰近而熟悉的地名,都在瞬間進入了一個個擴展的圓。當圓形的弧線把兩個地名,北川和眉山,串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微微一震,手心浸出了濕澀。原來,眉山、北川,與震中汶川,幾乎是同樣的距離。那邊已成人間地獄,八千多個鮮活的生命,早已在弧光下消失;而我,還在這里看電視,流淚,嘆息。我相信,再權威的專家,也難以把我說服,就像沒有人能夠說清,某顆閃爍的星星什么時候隕落。此刻,我只相信生命的偶然,并因此而心存恐懼,對這場擦肩而過的災難。
畫面是如此地震撼人心。
先以為,也許同為父親,同是寶貝女兒,同樣父女情深,我對張師傅的旭焦急與期盼,多了一些理解。我逐漸認識到并非僅僅如此。突如其來的災難,山崩地裂,世界的面目,在頃刻之間改變。張師傅是幸運的,正在戶外活動,沒有被掩埋于那些骨牌般倒塌的泥石和鋼筋水泥里;張師傅又是不幸的,是縣城中學的噩耗,一下把他推向了不幸的深淵。他女兒張思奇,是那所學校的學生。在大震中,那所學校教學樓倒塌,數百名師生被埋在了廢墟里。他瘋也似地跑去,面對滿場雜亂的人群和機具,瘋狂地呼喚著,思奇,思奇,我的女兒啊。每一個嘈雜的、陌生的、應非所喊的回聲,都是一種揪心。不會死心,更決不會放棄。他對著如山似的廢墟,不停地敲擊,不停地喊,思奇,思奇,我的女兒。從左喊到右,從正面喊到背面。
不知轉了多少圈,不知喊了多少遍,也許是這悲天傖地的呼喚,讓老天也為之動心,也許是父女之間,本來就有一種心靈的感應,在張師傅呼喚第九十九次,或者第九百九十次的時候,他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女兒的聲音。他正想伸手抓住,那聲音又突然消失,消失于一片茫然里。然而此刻,張師傅怎肯放棄,他相信女兒還活著,就在眼前的廢墟里。他趕緊報告,爭取最快的救援。第一個女孩被救出來了,他趕緊對著滿臉塵土血跡的女孩喊,思奇,思奇,對方回答,我不是思奇,我是……;第二個女孩被救援出來了,對方依然回答不是。就在他快要急瘋了的時候,終于有一個女孩答應了。應著他的呼喚,傳入他的耳里,不再飄緲,不再虛無,是那么真實。
面對這一感人至深的情景,我突然感到,其實,所謂生命,不過就是一種偉大的愛與期盼,以及由此創造的奇跡。
天下著蒙蒙細雨,天空陰沉而壓抑。溫總理來到孤兒收留處。這些孤兒剛被救出,有的在不停地哭泣,有的在呼喊著爸爸媽媽的名字,其狀慘不忍睹。總理眼含著淚,躬著身,輕輕撫摸著一個哭泣的小女孩的頭,深情地,哽咽著說,孩子,不要哭,爸爸媽媽不在了,政府在,由政府管你們的學習,管你們的生活,管你們長大成人……
我理解了總理的話。災難可以毀滅一些生命,卻毀滅不了生命的承諾;或者說,所謂生命,就是一種責任,一種承諾,一種災難面前生生不息的承諾。從盤古開天地,走到今天,一代又一代,一次又一次,我們經歷了多少劫難,卻不像流星,沒有走失,難道不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承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