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子組織了喪葬隊,專掙死人的錢。蕭老板的狗死了,要蠻子的喪葬隊負責安埋,5000塊錢全部付清了,蕭老板要喪葬隊的人給狗磕頭。喪葬隊的成員個個都不同意。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蠻子怎么處理那5000塊錢呢?
一
蠻子終于從深圳回鄉了,這小子到底回來想干什么?留在大城市多好。
酷熱的夏天,不見風,只見汗,只見白花花的太陽。
蠻子清晨頭頂太陽出門,晚上搖搖晃晃踩著細碎的月光回家。房門也記不得關好,進門時隨手打開淡黃色的燈,歪歪扭扭地貼著床板呼嚕睡覺,蚊子伸長尖嘴叮了他的血他不是不在乎,而是的確不知道。蠻子解手回床,下意識地提起褲子但褲子卻又滑到膝處,仰在床沿又呼嚕睡去。隔壁大雙家的小花狗嘴戳大門進了家,瞪著蠻子襠下吊著的準香腸,伸舌頭舔了舔嘴皮放縱了貪婪的眼睛,沒敢動心,那本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還是給主人留下吧。蠻子醒來時看見床前的小花狗心里反而踏實得多,假若進來的是兇悍的黑狗那就慘了。
蠻子是孤兒,舉目無親。蠻子目前的憂愁是,他勞累一天回到家沒人與他對話,他感到無家的苦悶和孤寂?;盍硕嗄甑男U子如今仍然不知自己生事,不認識自己爹媽,命運有點悲慘。忠浩爹從銀杏樹下抱起蠻子的那個瞬間,沒有見到過任何人,也沒有見到過收留紙條之類的東西。蠻子與忠浩還有妹妹忠穎一起長大。
蠻子回到家第一件急辦的事就是約會,他邀約的人是與他毫無血緣關系的忠穎,約見他的人也是忠穎。他們的約會地點在西門河邊,那是一個月亮當空的夜晚,河水嘩啦啦地流淌。
忠浩爹是村長,忠穎是村長家的黃花大閨女,是耙浪村的村花,是耙浪鎮的鎮花。去年春天,省里有個姓寧的女攝影家到耙浪村來,以《鄉花》為題,把她的身段和相貌搬上了《青春偶像》雜志的封面。事后,她還收到了幾封求愛信。她爹給她介紹縣政協副主席,那人剛死了老婆,她嫌人家年紀大。忠浩在礦山打工,介紹礦山的老板蕭可給她,可她說蕭可在廣東有老婆有孩子她不干,堅決不去給蕭可做二奶。忠浩說管他廣東有沒有老婆,起碼蕭可在耙浪鎮沒有老婆,人家給買房子,買車子,每月包給兩千塊的零花錢,忠穎還是堅持不干。如果忠穎嫁給了蕭可,忠浩還可以得到5000塊錢的介紹費。蕭可雖然一時沒有得到忠穎,但他對忠穎家倒也實在,逢年過節都往忠穎家里送厚禮。盡管年紀相差20歲,廣東人的生活習慣與貴州人的生活習慣大不一樣,但忠穎爹還是滿意蕭可。忠穎的心里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蠻子。蠻子這次返鄉,專門給忠穎買了訂婚戒指和項鏈,都是金子做的。項鏈上掛了她的蛇牌屬相。忠穎笑瞇瞇地低著頭收下了戒指和項鏈。但她沒敢對其他人說,也沒有戴出來,只有她癱瘓臥床不起的媽媽曉得。媽媽喜歡蠻子,媽媽覺得蠻子好。忠浩爹始終不答應蠻子與女兒的婚事。忠浩爹覺得蠻子枉長一身力氣,不去干活,成天鬼混,就連鎮上的私營藥廠相中他做保安,好歹一個月開他人民幣680元,蠻子卻抿嘴微笑搖頭,除了一個謝字外,他沒有多余口舌。
二
蠻子無論走到哪里,隨時可見他的兩片嘴皮中間插著一支黃楊木煙嘴卡住的紙煙,一顆紅色火星在吸氣的時候明暗閃亮,淡灰色霧靄裊裊,露出黃色牙齒,瞇著透著血絲的眼睛。一身牛仔服卻也協調,鎮上的許多小伙子喜歡蠻子這種氣派。耙浪鎮4條大街32條小巷都留下了蠻子的足跡。他不僅在鎮上串,到過礦山,到過鄰鎮,甚至還到過縣里。蠻子在外面閑悠悠神兮兮地串門子,和他的酒肉朋友邀邀約約吃吃喝喝,沒人知道他究竟想干些什么。看不慣他的人就說他有毛病,有人舉報說他在家里搞私人聚會,男男女女的來來往往,違背民風民俗,有傷風化,不成體統。忠浩說蠻子家成了賣淫嫖娼的窩點,縣里開來兩部警車坐滿了警察,鎮上110同志搞配合,警笛叫得賊響,紅色警燈光顧了蠻子家,圍觀群眾去了不少。蠻子家有女人正在哭哭啼啼,見了110同志,哭泣的女人突然笑了起來手袖揩淚,女人解釋說她們在學哭,沒有誰打她們,也沒有誰強迫她們這樣哭。蹊蹺的是她們在跟蠻子學徒。110同志說了些警告之類的話,看見屋里男人在笑,其他女人站在屋里一拈一嗑地把葵花子往嘴里丟。蠻子起身給110同志和屋里的男人散發了紙煙。屋里擺滿了剛買的桌椅板凳和幾籮筐碗筷,110同志問他們買這些干什么,他們說暫時保密,然后就嘻嘻哈哈地捧著肚子笑。
直到后來,蠻子邀約的一伙人干的事情準備得就像等到了櫻桃能進嘴可以唱櫻桃好吃樹難栽的時候,鎮上的人和村里的人才曉得,蠻子有選擇地招集了鄰鎮近村的無業游民,以他家為聚簇點,男男女女一二十人自發性成立了一個讓人一聽就感到無限憂傷和搖頭的喪葬隊。蠻子當隊長,人家叫他蠻隊。
人才全套,家什全套,專門為死了人的人家做喪葬善后服務工作。聽起來有些玄乎,但實際上就那么回事,也不見得聳人聽聞。這種服務是一條龍的,從人死亡時開始,一直到把死人埋進泥巴里了事。鎮里有的是荒山,東山和西山都是亂石山,不長莊稼,比較適合埋死人,埋死人都埋了若干年了,所以這里滿山遍野都是墳塋??h里規定國家干部死了一律要求火化,在農村要求黨員干部帶頭。村長也是干部。再過幾年就不準土葬了,無論哪家死了人一律要求火化。火化的交通工具由火葬場提供,必須把尸體送到州里或省里的火葬場去。當然,土葬的習慣延續幾千年了,火葬的事情要慢慢來,所以目前蠻子仍然有事干。蠻子搞的這個一條龍還安排死人的親友一日四餐,因為有夜宵,有嗩吶手、長號手、鼓手、哭喪,還有看地、埋人。別看這些散兵游勇,隊伍里面卻人才濟濟,有哭師、樂師、招魂師、廚師、大力士、風水先生、還有包墳的石匠泥水工。之所以把哭師排在第一,是因為哭師是最能體現德才兼備能力的大師,也最具觀賞性,要求真情、語言、文字、智商融為一體,以真情為主,要求首先要哭得好,其他的缺少哪一樣都不行。蠻子就是標準的哭師。蠻子的哭師是自己給自己訓練出來的,有人說這也是一種道行。正因為哭師以低三下四為前提,以傷害自己為基礎,以尊重別人為本,別人也比較尊重哭師。層次較低的要數沒有讀過小學只會抬棺木上山土葬的挑夫了。要把棺木挑到陡峭的山上去掩埋,沒有這些人可不行,所以挑夫也稱得上一種特殊的人才。村里鎮里甚至縣里,不管是老百姓還是當官的,誰家只要死了人,死人的人家就會有選擇地花錢聘喪葬隊去服務,人家也會事先在心里盤算哪家的喪葬服務搞得好一些,劃算一些。蠻子的業務開展得好,說明蠻子的服務質量高,請他哭喪的人就多。
忠浩瞧不起蠻子找死人的錢。他對蠻子說,你有本事就去找活人的錢,不要拿死人出氣。
忠浩爹比較關心蠻子。他覺得農村人不講什么光彩的工作,只要肯去做事情,能掙錢,就是他看中的好青年。
喪葬隊的人在工作時有統一的黑色包裝,人稱黑衣隊。雖是土布,卻有一番自我打造的陰郁傷感,在村里村外鎮里鎮外鼎鼎大名。蠻子最有名氣的就是哭喪,哭得感恩戴德,有理有節,氣氛特濃,哭得活人滿意,恰到好處。提起蠻子的哭喪,誰都會豎大拇指佩服哭得富有真情,他比那些大奶子婆姨還哭得神乎其神,像模像樣,哭得詼諧風趣,有名有堂。
蠻子哭喪的時候,雖然沒親爹哭沒親媽哭,誰家的爹媽死了,他帶去真情和憂傷,死心塌地幫助處理后事。他會像哭自己親爹親媽一樣,虔誠、執著。不認識他的人還以為他是個孝子呢。蠻子一想到自己無爹無媽的身世,哭得更加慘道,看鬧熱的人多了,他的哭聲就更大,聲氣拖得冗長。
快起來,蠻哥。這個時候,忠穎習慣去攙扶起哭得早就勞累了的蠻子。
多謝。蠻子歪著還沒有降溫的臉。
忠穎遞給蠻子一杯晶瑩剔透的礦泉水。
村子里的人死了,幾乎全村的人都要去吃幾天的飯。忠浩爹跛著腳做了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他關注了忠穎和蠻子的一舉一動,他瞪了一眼忠穎,但忠穎什么都沒有看見,蠻子裝著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劃火柴點燃了紙煙,津津有味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濃烈的煙霧。頓時,蠻子的頭頂像著火了。
三
忠浩爹因患骨癌死掉了。忠浩爹死得就這么快,讓家族里的人村里的人驚訝。甜棗大的瞳孔一放大,說閉就閉上了,心臟說不跳就不跳了,誰也不相信他就這么悄聲無息地離開了人世。忠浩爹安詳地躺在杉木制的大床上,臉盤子比活著的時候顯得更加精瘦,他緊閉著眼睛什么人也不見,抿著兩片甘苦的嘴皮什么話也不說,身子骨一動不動地鑲嵌在黑色的棺木里。忠浩的手機貼著耳朵,嘴巴嘰里呱啦說了一通,他的三親六戚就陸續攏來了。
忠浩媽坐在床上哭成淚人,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去世以后,長子為父。忠浩躑躅在院壩里,眼睛在人群中掃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他怎么也拿不定主意。他知道爹即使留下遺產肯定都在母親那里,爹爹是個細心人,早就會作出安排,他一定要拿到這些遺產。他繼續在人群中尋覓什么人,當他扒開人群時,似乎有些失望的感覺。噫!他終于說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字,而且是用一種感嘆的口吻。
忠浩爹生前是村里黨政一把手,算村里最大的官,他生前做了不少好事,但他因搞計劃生育得罪的人也不少。忠浩自己組織人員安葬爹確有一定困難,主要是請不到幫忙的挑夫,沒有挑夫靈柩不會自己上山呀。人家每個人都是靠技術靠勞力吃飯,人人都有經濟頭腦,每人每天50、100的不等。忙不能白幫。既然要付給幫工錢,忠浩想何不如喊喪葬隊。
忠浩居住的是他爹修的水泥磚瓦平房,他很少到蠻子住的草房去。尤其是蠻子搞喪葬隊后,忠浩就沒有去過。今天他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時忠浩只去鎮子上和礦山的夜總會、洗腳城、麻將館、啤酒屋,還喜歡下館子。
喪葬隊的速度真快,搬的搬抬的抬挑的挑,人多力大,速度也快,很快就把喪葬用的所有家什運往忠浩家。搭鋼架子,扯棚布,擺靈堂,準備工作得心應手。蠻子首先把忠浩家準備的枯艾熬了一大盆艾水,據說艾水可以驅毒、殺蟲、辟邪,還能起到保護死人皮膚的作用。蠻子幫爹洗澡,穿衣穿褲,把尸體抬進水晶棺里。人死了臉色很難看,經蠻子在死人臉上涂脂抹粉,死人此時就像川劇團里的戲子,死人的臉蛋瘦小了些,卻依然那樣和藹慈祥。
蠻子才從茅廁撒尿回來,才點上一支紙煙,過癮地吸了一口,就聽見靈堂那邊傳來凄憂的哭聲了。哀樂聲同時響起,氣氛無限憂傷和悵惘,音樂怪怪的,鼻子酸酸,心里發懣。蠻子想到自己的爹死了,眼睛眨了幾下,淚水就涌了出來。沒有發出聲音,他要等忠浩的家人哭畢之后才開始正式哭喪。
忠穎的哭很真切,她的聲音傳到了蠻子的耳朵里就變成了鳥叫的聲音。本來蠻子還要等一會再去哭喪,他經意地看了一眼忠穎,走出半蹲著的人群,直接步入靈堂的里端。他趴下去一下子抱著水晶棺就像抱著親爹的頭,爹爹長爹爹短地就哭上路了,幾乎是埋一下頭喊一聲爹又哭一下,哭聲讓人感到心酸,撕裂著兩片嘴唇,樣子很難看,不講究什么姿勢,臉上陰郁沉沉,像布滿了該死的烏云,條條杠杠的條子肉凸出了臉部,橫亙在臉面,難看的牙齒暴露給別人,眼角像充滿活力的淚井,滾燙的熱淚無休止地從眼角溢出,胡亂地灑在水晶棺上。
前來祭奠的親友才攏堂前就聽見了哭聲,不會哭的人也會淚下,也有人跟著哇哇地號啕起來。好像祭祀的人都懂得這個緬念死者的基本程序,一邊哭一邊圍著棺木轉了一圈,畢了就退出靈堂。遇到給死者磕頭的祭奠者,忠浩和忠穎就面對著祭奠者跪著,給祭奠者磕頭。祭奠者來得多的時候,哭聲像洪水暴發。忠穎揪心地哭喊著,爹呀爹,你走得太早了呀,你不能丟下我和媽媽,就這樣走了呀。
蠻子見祭奠者越來越多,感到機會來了。他就一套一套地數落起來。蠻子的哭喪是有規律的,有套路的。比方說,有正哭,就是順著人們的心理軌跡去哭,對從認識到現在歷史性地數落,專門數落死者生前的人品,當然只揀好的說,至于是屬于成見方面的東西就別說了,忠浩爹人都已經死掉了,死人需要給活人留下一個生前極好的印象。有倒哭,就是數落死者好處的時候,不是從正面去數落,而是倒著去數落,就是正著謳歌反著說話,這種哭喪容易吸引祭奠者,大家都會聚攏去探個鬧熱。蠻子習慣倒哭,就是反著說話:
鬼老者呀,你孱頭呀,你好狡猾,
我說你呀,你自私呀,你討人嫌;
你一天不醉不回家呀,你壞事都做絕,
為躲債,好地方不去,你說你要逛西天;
聽說在那天宇,有個漂亮的小娘娘,
招惹你的魂呀,看中了你身上的紙錢;
你拍起屁股甩甩手,撂下家人就走,
落落心心,安枕把劣質棺木當房間;
你走了一了百了,留下干殼的軀體,
害得男女老幼,熬更守夜淚伴你身邊;
太陽從西邊出呀,云從腳下過,
月亮裸在大白天呀,小河流在頭上面;
魚兒有腳,跑步爬山又登高呀,
大象爬樹,休閑自在樹尖尖;
半夜太陽,曬得周身出熱汗呀,
你五十歲的人了,還胸前別著手絹去上幼兒園。
蠻子洋洋灑灑地數落半天,聲音啞一會兒脆一會兒,若高若低,忽長忽短,像無數把利刀飛飛揚揚地把周圍人群的腸子割斷了似的,要是把生米放進這種煩懣的氣氛中,準能熬成白米粥。他一把鼻涕一把淚,頭也不抬,身體總往棺木上靠,他的嗓子越來越沙弱,像公鴨在怪聲怪氣地叫魂,盡管難聽,那氣氛卻也牽制別人的神經,扭出了別人心里的淚水。
忠浩和許多大人娃兒站立一旁,他抽著紙煙,嗑著瓜子,懸空丟爆米花進嘴里,他在全神貫注地盯著蠻子那往下一點一點的頭,認真聽蠻子一套一套地數落些什么話語。
忠浩在認真聽蠻子哭得哪一句不對,哪一句過頭,哪一句有趣。要不是想到爹爹的喪葬日子,忠浩一定會從蠻子的哭喪里挑出一大堆骨頭之類的把柄去整治蠻子。
第三天凌晨,忠穎按照蠻子的意思大聲喊道:準備出殯了。
蠻子嚴格按照道士先生的說法,喪葬的一切程序都必須依規矩。把裝著忠浩爹的棺木挪動出家門擺在欲通往山上行走的路旁。這個時候喊醒熟睡的人是表示尊重。鞭炮炸響過后,挑夫把棺木結實地綁在架子上,棺木的頂端系了一只白鶴,腳下的四周系滿白色花環,有四朵紅黃藍白色的鮮花,代表一年四季。
蠻子早就未雨綢繆,長蛇般盤卷著的紅色鞭炮噼里啪啦地又一次響起來,吹鼓手響亮地吹起了長號和嗩吶??迒实男U子有節有奏地數落起來,哭聲厚重,但有些模糊,誰也聽不清他在叨嘮什么。
這時,忠穎的心里有一種失落感,眼里噙著淚水,袖口濕漉漉的。
送葬隊剛到公路邊上,就見火葬場的靈車開來了,忠浩爹的尸體送進了靈車,向州里開去。
四
蠻子整天忙碌于死者的喪葬服務,他用同樣的服務方式送走了認識或不認識的許多死者,服務質量較高,誠實信用,服務比較周到,死者的家屬按風俗走了程序,活著的人比較省事,少費心,少受罪,還節約開支,皆大歡喜。
蠻子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人夸獎他。但村里的年輕人不把蠻子作為青春偶像,那些人哪怕自己沒有工作,也會私下議論掙死人錢是世界上最低級的掙錢方式。
忠浩侮辱說蠻子的工作比守廁所好不了多少,說蠻子沒出息,世界上的人假設都長生不老了,蠻子的黑色喪葬隊就會餓飯,就會流落街頭。
蠻子說,人有生就有死。農村只要有老人有病人,就會有死人,只要耙浪鎮和附近的村鎮有死人,我們就不會餓飯。
這天,蠻子和忠穎一起去了蕭可的私營礦山。
他專程去了小商品市場,不買西裝,不買家什,他去買了磁帶,錄有貴州山歌的磁帶。他準備把山歌與哭喪結合起來,把哭喪與文化結合,既通俗又高雅。他說死人不一定都希望活人去哭,這樣會給活人帶來傷感,如果把哭喪改革為唱喪,既寄托了活人的哀思,又依了風俗,而且還為守靈的人帶去風趣和歡樂,反而可以使活人得到解脫。
蕭可礦長認識蠻子,他是聽忠浩介紹的,這還因為他喜歡忠穎。他在礦山見到了蠻子,忠浩和蕭可在一起。忠浩對蠻子說:我們蕭老板這回要請你幫個忙。
什么事情,你說?蠻子問。
你知道我說話直。給你說,蕭老板家的狗死了。忠浩說,礦長的意思是狗通人性,他要求為狗辦個正規的喪事,而且要把喪事辦得熱鬧。
你說什么?蠻子拍打自己的耳朵,覺得耳朵有問題。
狗死了。忠浩大聲地說:狗的名字叫博美,地道的外國純種。
狗死了挖個土坑就葬了,何必花錢,還講什么排場?蠻子產生疑惑,心里苦澀。
我說的話是真的,老板的意思是要你按照掩埋官尸的要求進行喪葬。忠浩故意把官尸兩個字說得很重。
官尸?蠻子更不信了。蠻子睥睨了蕭可一眼。
出的錢不是官尸的3000。忠浩在一旁補充說。
多少?蠻子問。
5000。忠浩搶著解釋。
5000?蠻子說。
狗比人值錢,神奇?忠穎發出冷言冷語。
1萬我也不干。蠻子說得干脆。
蠻哥,管他是狗是人,這個錢不掙白不掙。忠穎性急急地說。
蠻子扭著頭。
蕭可轉身走了,他甩下一句話:你們趕快商量,如果同意了給我打電話就去拿錢。
忠穎把蠻子拉到礦山的小花園里,用埋怨的口吻說:你想想,蠻哥,一個農民死了,三天的喪葬費才得2000塊,村長鎮長死了,才得3000塊。5000塊錢喲,相當于安葬一官一民嘍。值得。蠻哥。
說起來在理,但心里的疙瘩無法解開。蠻子說。
蠻哥,不要執拗了,以后我們需要用很多的錢。忠穎假裝有些生氣地說。
你說,用啥錢?蠻子問。
你看,媽媽生病成這個樣子,需要護理,請姨媽家的小妹來照顧媽媽,起碼要給人家買些衣服褲子;萬一我給蠻哥懷上小寶寶了,要的是錢;家具打好了還沒漆;如果想重新翻修房子,更是要花錢。蠻哥。忠穎說了許多。
蠻子還是有些猶豫。
再說,你總不可能一輩子為別人家哭喪呀。今后有了錢,我們可以去西山那里開發,搞一個高檔的青山陵園,人家說省城里的陵園多的是,誰不想當老板呀?
蠻子故意擺頭,他趁忠穎不注意,伸長脖子過去親了忠穎的臉蛋一下。然后對著忠穎豎出了大拇指:還是你行,好,今天我依你一回。
忠穎偏著頭,兩片嘴皮圓圓的印在蠻子的臉上。
忠穎操起手機,給忠浩哥打通了電話。
蕭可說:既然蠻子同意了,就趕緊把合同給簽了。
蠻子把合同鋪在桌子上,笑著對忠浩說:年代不一樣,死狗比死人值錢。
人狗都是動物,這個世道狗比人通人性呢。蕭可說。
但狗始終是畜生呀。蠻子說。
依我看,人還不如狗呢,你說呢,蠻子?蕭可說。
蕭老板,不能這么說。農民窮我承認,你我的老祖宗都是農民出身,古時候哪里有居民?蠻子說。
蠻子,你知道蕭老板這條狗值多少錢?忠浩說。
蠻子笑了:你的話好像在說蕭老板是條狗。
別亂說,哪個敢說我們蕭老板?擔心炒魷魚。忠浩小心翼翼地說。
我不是狗司令,怎么知道狗的價格?蠻子說。
犬種叫博美,像條小狐貍,花去10萬元。忠浩說。蕭老板給博美買了一口很大的棺木,花了5000塊錢。
蕭可與蠻子簽畢合同就把5000元全部付清了。蠻子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隊里的兄弟們,一個小時差五分,人員全部到位。蕭可要求安葬博美要與安葬當官的死人一樣的程序,所以蠻子通知那些兄弟時事先沒有說明他們喪葬的竟是一條死狗,蠻子只說喪葬的是蕭老板的心肝寶貝博美去世了,兄弟們還以為死的人是蕭老板的少妻呢。兄弟們還說這次蠻哥抓住了一筆相當于兩筆的大業務。大家聚集攏來見死的是一條像小狐貍的玩狗,撲哧就笑出聲來了,只有蠻子笑不出來,蠻子心里想事。
博美像一只小狐貍,鼻小,尖嘴,頭呈桃形,古銅色的毛,壓根兒一個怪物,死了之后更沒有樣子了。蠻子給博美洗了澡,用的同樣是與死人相同的艾水。狗毛濕漉漉的不便于穿衣服,蠻子就用吹風機吹干了狗毛,給博美穿上了套服,挺莊重的。蠻子按照蕭可的要求不放博美的尸體進水晶棺,直接裝進了棺木。
靈堂設在礦山的小禮堂。
右聯是,你的美頭美腦美毛美體世界評價最高;
左聯是,你的活潑可愛聰明利索人狗難舍難分。
花圈送了不少,工廠有車間班組,每個班組都送了花圈,加上個人送的,小禮堂的外面擺成了花房。死的是一條女狗,一條沒有被公狗搞過的女狗,送花圈的人出于尊重就這樣寫道:
中間:奠
右聯:博美小姐千古;
左聯:某某同志敬挽。
奇怪的是礦山的黨支部、黨小組、團支部、團小組,乃至工會分別也送去了花圈,這些花圈比礦工們送的還顯大。
到底怎么哭狗,喪葬隊的人不知道。就連蠻子這個主心骨也沒有琢磨過。但蠻子必須嚴格按照蕭可的要求去做。
當然,哭喪的程序啟動以后,并不是由蠻子先哭,站立一旁的忠浩已經迫不及待,先嗚嗚地號啕哭開了。忠穎跑過去也拉不住哥哥。忠浩不懂得哭喪,沒有哭喪的語言,不懂得哭喪的情感,當然就不會婆婆媽媽的漫天數落,他半蹲在棺木那兒,隨意地瞎嘮叨起來:
博美呀博美,我的小姐呀,你可憐呀……
博美呀博美,我愛你呀,你可愛呀……
你怎么就先走一步了呀,你呀你呀……
你怎么不等等我呀,我的妹子呀……
忠浩猛然間打住了哭喪,他喃喃自語覺得哪里哭得不對,眼睛里沒有眼淚。
這回該輪到哭喪隊的人哭喪了,平時大家哭喪都十分積極,可現在誰也不愿意為一條死狗去哭喪,這是要犯忌的,要受祖宗咒罵的。但拿了人家的高價錢總要敷衍幾句才行呀。
蠻子知道肩上的責任,他覺得過意不去,喊一個名叫狗弟的小伙子打了頭炮,是蠻子最信得過的狗弟,他正在向蠻子學習哭喪。
狗弟是個很聰明的滑稽人物,臉上布滿橫七豎八的條肉,瞇豆眼,習慣耷拉著腦袋,說話詼諧。狗弟是人家給他取的諢號,唐嘉國才是他的真名。狗弟在喪葬隊從來就是嘻嘻哈哈慣了的,他說開玩打笑,不分老少,難怪三歲娃兒站出來都敢喊他叫狗弟,他一點也不在乎。
狗弟走過去站在博美的棺木那兒就哭了起來,樣子很傷心的,聲調也很凄慘:
你是狗,我是人,
我是庶民你卻像大臣。
你咬人,不奇觀,
我咬狗呀才是嘴巴饞。
你死了,該我哭,
我無才呀就是沒有眼淚出。
你吃屎,我吃糧,
我睡地鋪,你睡鋼絲床。
你不勞動也有吃,
我不勞動不得食。
你是狗,我來哭,
我要管我每頓都吃肉。
你好走,我在瞧,
我要在你身上砍兩刀。
一刀砍出喪葬的幸福路,
一刀砍斷通往西山的獨木橋。
許多人傻笑了起來。蠻子夸獎狗弟的幾句話說得到味,說得真切。
蕭可說:蠻子,你應該去哭,你是哭家,你哭的味道好,你哭得更到位,我們要看你哭真格的,要真的哭淌眼淚,隨隨便便哭那叫什么哭喪,要不我怎么會付這么多錢?
蠻子說:給狗哭喪,我的心不哭眼在哭,只要程序走到,你不能說我們不是在辦理哭喪事宜,是不是,蕭老板。
蕭可說:好了,好了,圖個吉利,我今天不與你爭吵。
靈堂里極端寂靜下來,原先已經說好,博美的尸體不用停放三天,當天就可以把靈柩送往西山。黑色喪葬隊蟲子樣開始蠕動,路上沒有了哭聲,鞭炮噼里啪啦響過之后,一路紅色紙片從礦山斷斷續續鋪到通往西山的獨木橋邊。
蕭可突然喝令喪葬隊伍停了下來。
蕭可站在一塊石頭上,居高臨下,他仰望天空,平視山巒屏障,橫掃原野,作出領導者的姿態。他喝了一口礦泉水,抿了幾下嘴唇,敞開豹子般的嗓門,態度極為嚴肅地喊起話來。他一時找不著詞語稱呼這一群人,就隨便說:我說,各位,東山的地段快要走完了,過了獨木橋就到了西山,博美是我的心肝寶貝,一定要安埋在西山。博美不是一般的犬,博美是一只名犬,名犬嘛,和名人沒有什么區別。
蕭可的口干了,他又喝礦泉水,繼續說:縣里成立了名犬協會,博美生前是協會里最優秀的名犬。所以,在進入西山之前,一定要叫喪葬隊給博美磕頭,不磕頭就不能進入西山,這是規矩。
蠻子氣憤地說:蕭老板,你是扯卵擊石。
蕭可是廣東人,貴州話說快了他不怎么聽得懂,他問:你說什么?
蠻子說:卵就是蛋。
蕭可說:什么卵?什么蛋?
蠻子說:你是扯卵,就是扯淡。哪個人會去給狗磕頭?
蕭可生氣地說:你敢罵人?蕭可的后面站著四個身著黑衣的彪形大漢。
蠻子說:我哪敢罵卵人。蠻子看了大家一眼,大聲說:你們哪個去給狗磕頭喲?蕭老板大大有獎。
哪個去磕狗頭喲?大大的有。有人在遙相呼應。
今天,磕也得磕,不磕也得磕。蕭可毫不含糊地說。
磕頭。四個打手樣的漢子張口說話了,他們魁梧高大,裝鬼嚇人。
喪葬隊里的伙計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說話。
蠻子點燃紙煙,皺著眉頭,獨自站在一邊抽了起來。
打手樣的小伙子理解了蕭可的意思,突然站出來兩個,橫眉冷對,摩拳擦掌,手指捏得咯咯響。
空氣開始凝固了。
蠻子摸出紙煙,散給怒氣沖沖的人:來,大家先抽煙,抽煙,別生氣。
眾人說:抽煙,抽煙。
幾十只煙囪冒煙了,霧靄裊裊升騰。
風也不刮了,鳥也不叫了,人也不說話了。原野恢復了荒蕪的寧靜。
僵持了一個多小時。
蠻子。蕭可喊,我是付了錢的喲。而且多的錢我都付了。
我不可能去給你家狗磕頭。合同里有交代,我是甲方,你是乙方,如果甲方故意刁難乙方,乙方有權拒絕繼續履行合同,乙方應該退一半的費用給甲方。按照這個規定,我可以退給你們一半的費用。蠻子理直氣壯。
蠻子,只要你磕頭,我再給你個人加1000。蕭可說。
不干。蠻子肯定地說。
2000。蕭可說。
不干。蠻子說。
3000。蕭可說。
不干。蠻子說。
4000。蕭可說。
不干。蠻子說。
5000,不能再加了。蕭可說。
你不能再加了,我也不想再說了,讓我給狗磕頭,除非天垮下來。
我宣布,誰今天給博美磕了頭,這5000塊錢就給誰。蕭可站在高處誘導說。他當真從黑色皮包里拿出了一沓100元的人民幣,他把錢超過頭頂,搖曳著,像欲起飛的彩蝶。
蕭老板,你是博美的主人,只要你給博美磕頭,我倒給你5000,怎么樣。蠻子從口袋里摸出許多100元的人民幣說。
蕭可見說話的人是蠻子,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蕭可繼續煽動:誰來,誰給我家博美磕頭?磕了頭我們繼續趕路,不磕頭不趕路。他在頭頂左右扇動著錢,紅色的人民幣,光彩奪目。
你自己磕頭,不要耍我們老百姓。說話的人是蠻子最信得過的狗弟。
哪個稀罕你家的臭錢?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說話間,冷不防有人過去從蕭可的手里奪走了5000塊錢。眾人幾乎全傻了,看不了天,分不清地,誰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都以為是蚊子叮菩薩,看錯人了。拿了錢的人把錢緊緊拿捏在手里,不再看錢一眼,扒開人群,像狗熊一樣直接朝博美的棺木沖去。
蠻子的反應特快,他看清了搶錢的人,他大聲地吼叫起來,像要把西山吼倒了似的:忠浩,你干什么……你瘋了……忠浩……你瘋了……
話間,蠻子追到忠浩跟前。
忠浩正要給博美做下跪動作的同時,蠻子一巴掌打了過去,打在忠浩的頭上。蠻子用力過猛,忠浩疼痛難忍。忠浩還來不及跪下就哎喲一聲滾在泥巴地里去了,忠浩松了手,50張紅色人民幣從他的手里散落一地。
你看我,我看你,眾人呆若木雞。
天有不測風云。這個時候,起風了,從西山那邊刮來龍卷風,風很旋,席卷地面雜物。龍卷風呼嘯著給人們打招呼,樹葉和干草被卷上了天空。人們瞇著眼睛用手臂擋著風的時候,風貪婪地看準了那些散落在泥地里的紅色人民幣,一張張的紙幣扇動著柔軟的翅膀騰空而起,像被驚嚇了的彩蝶。彩蝶按照風的旨意滿天飛揚,像一團紅色云彩朝著空曠溝壑的方向,你追我趕地作著各種好看的姿勢。
呆傻地站在棺木旁邊的人,仰臉看著隨風兒走了的紙幣,來不及與風爭斗,誰也沒有抓住一張紙幣。龍卷風又呼嘯了一陣子,聲音像狼嚎叫。
紙幣像群蝶,軀干越來越小了。群蝶集簇著飛到了溝壑上空,逍遙自在地隨著風的起落正欲降到溝壑里去,起先能看見群蝶飄落的瀟灑模樣,后來,連群蝶的尾巴也見不著了。能見著的只有茂密的樹陰和滿山的茅草,給人們留下的只有極度的傷感和無言的遺憾。
忠浩從泥地里爬起來,哈哈大笑,樣子猙獰可怕,站在他旁邊的人都畏懼地散開去。他偏偏倒倒,眼角含著淚水。黑色泥巴染上他的衣服和褲子,像縣文工團里唱戲的黑旋風李逵,他的兩個拳頭在空中亂舞。
蠻子縱步躍了過去,把他輕輕穩住,像禿鷲抓住了一只羊羔。蠻子把他緊緊抱在懷里,兩人觸電似的。蠻子撫摩著他的黑臉,用袖子給他揩去淚水。忠浩的身子慢慢地就不動了,完全順從于蠻子的姿勢,靠著蠻子的軀干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乖得像個剛吃過奶水的嬰兒,嘴里哼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曲調。
蕭可很嚴肅,他說:哎,哎,大家過來,不要看了,錢都飛走了……
話沒說完,廠里來的四個黑衣彪形大漢撲通跪倒在靈柩邊上,各自頻頻給博美叩起頭來。這一突如其來的壯觀場面,驚動了在場的所有人。蕭可剛想罵什么,話還沒說出來,四個黑衣彪形大漢就已經起身了,蕭可哭笑不得。蕭可木訥地說,誰叫你們磕頭的?一群他媽的沒有文化的文盲。
蠻子依然撫摩著忠浩的臉,把忠浩抱得更緊。忠浩顯然有點神志不清的樣子,喪葬隊的人都圍上前去問長道短。
蠻子說,蕭廠長,干脆,博美的喪葬費我們全部退還,分文不要,你們自己去安埋。
蠻子激怒了四個大漢,一個黑衣大漢沖過去揪住蠻子的領子。
蠻子笑了說,請你放開手。黑衣大漢不放,反而抓得更緊。蠻子的臉刷地變了顏色。放不放?蠻子的話音剛落,人們還沒有看清究竟,就見黑衣大漢側身摔倒在地。見狀,另外三個黑衣大漢沖了過去。這時,十幾個喪葬隊的人也靠上前去,站在蠻子的周圍。三個黑衣大漢與喪葬隊的人揪打了起來。爛田里全是橫七豎八的泥人,晶瑩剔透的水花濺撒開去。
蕭可扯長嗓子,驚叫著喊道,別鬧了,住手,大家快住手。
一個個泥人都在奮力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沒有人聽見蕭可的喊叫,只見泥浪翻滾,像摔跤表演賽。
蕭可又一次扯長嗓子,怒吼道,住手,他媽的,趕快住手。
蕭可看著黑泥滿身的蠻子說:算了,算了,都算了。瞎胡鬧,瞎胡鬧,都快到河溝里洗洗。
泥人們都紛紛下河洗澡去了。可是,有一個高大的泥人依然趴在泥水里不見起身。蕭可過去正準備拉泥人起來,可他一下子吃驚了,這個泥人的頭部全掩埋在泥水里,他已經被泥水窒息死掉了,這個泥人居然是蕭可姨媽家的表弟。
這個時候,西山飄來黑云一片,天上下起滂沱大雨來了。
作者簡介:
賴梁盟,男,現任貴州省法學會專職副會長,《當代法學論壇》主編,貴州大學法學院法律碩士研究生導師,貴州省委黨校法學專業研究生導師,貴州民族學院法學院客座教授。1985年在《山花》發表小說處女作《銀狗》,曾在《中國作家》《山花》等文學刊物發表小說、散文若干。中短篇小說集《背金子的老人》獲全國第四屆金劍文化工程金劍文學二等獎。中篇小說《雪凌》獲全國第五屆金劍文化工程金劍文學二等獎,長篇小說《律師手記》在貴州省作家協會獲獎。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