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今天要出嫁了。袁老東胡子刮得煞臘,衣裳穿得筆挺,一臉喜氣地站在場東角招呼著來客。
不容易啊,袁老東的老婆病死那年小香才5歲,20年了,袁老東又做爹又做娘,含辛茹苦地把三個女兒養大成人。這不,三女兒小香今天也要出嫁了。袁老東笑了。袁老東單等大女兒大香二女兒二香到場后,把小香的嫁妝一發,肩膀上的擔子也可以輕了。
都快9點了,小香婆家來拿嫁妝的車子很快就要來了。可是大香和二香還沒有到。袁老東皺起了眉,按理說,她們昨天就該來替妹妹打理嫁妝的呀!
袁老東焦躁不安地在場上走來走去:“妹妹出嫁,這做姐姐的不到,豈非讓人笑話,唉!”
“來啦,來啦!”不知誰喊了一句。顯然,姐妹倆的遲來已引起了人們的注意。等大香和二香走近場角,大家才看到今天這姐妹倆的穿著非常特別。大香身穿舊軍裝腳蹬黃膠鞋,二香則著了一套打著補丁的老布衣裳。本來熱熱鬧鬧的氣氛像一鍋開水掉進去一塊冰,一下子變得沉悶了。
袁老東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兩個女兒,這姐妹倆的穿戴,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
在那火紅的年代,在震耳欲聾的鑼鼓聲中,大香出嫁了。大香就是穿著今天這一身,腰束皮帶,肩挎黃背包,手托紅寶書,英姿勃勃地向父親行了個軍禮,跑步到了婆家。二香出嫁,正是學大寨運動熱火朝天時。大隊團支部委員二香穿了一套她自己織的老布衣裳,用一根竹扁擔肩挑著一擔農具出了娘家門。
兩個女兒出嫁時沒帶去一丁點的嫁妝,對此,袁老東一直心懷歉疚,總覺得虧了倆孩子。袁老東看出來了,今天這情形,姐妹倆是串通好了來發牢騷的。袁老東嘆了口氣,氣惱地說:“都啥時候了,你們干脆不要來好了!”說完,回頭招待客人去了。
大香和二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進屋不是,不進也不是,呆立在場角。小香看到兩個姐姐站在場角不進門,便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團子迎出去:“大姐,二姐,快吃團子吧。”
大香和二香遲疑了一下兒,懶懶地接過妹妹手里的碗,正眼也不看一眼小香,冷冷地說:“謝謝。”弄得小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在那里。正好大香女兒姍姍過來,吵著要吃甜團子。大香就把一碗團子塞過去說:“給你,都給你,看不把你噎死。”二香接著說:“姍姍,光你一個人吃甜的,我和你媽可都是吃苦長大的,你就不害羞!”
小香聽出姐姐們話中有話,先對姍姍說:“姍姍,快吃吧,今天爺爺做的都是甜團子。”復回過身子,輕聲對兩位姐姐說:“姐,這幾年爸一直為我們仨操勞著。其實,爸已經……”小香張張嘴,話沒出口就說不下去了,掩面跑進了屋。
早在三個月前,大香和二香就知道父親為小香辦了許多嫁妝,想起自己當年出嫁的情景,姐妹倆甚是傷心,怪爸爸偏心,怨妹妹貪心。本不想來,可又咽不下心里這口氣,就故意來了這樣一下子。
大香二香怎么想的,袁老東心里明白,本想狠狠訓斥她們一頓,但一想到她們出嫁時的情景,鼻子又是一陣發酸。
忽聽“噼啪,噼啪”,清脆的爆竹聲在村頭上空炸響開來。娶親的隊伍到了。聚在場角的樂隊奏響喜洋洋的迎親喜樂。袁老東忙把兩只粗糙的手放在臉前,先用兩只無名指按一按眼眶,又兩手捂在整個臉上搓了幾搓,待放下手后,他臉上已是滿面的笑紋了。
袁老東把花花綠綠的嫁妝一件一件親手發到小香婆家人手里。
“袁老東真開通啊,親自發嫁妝。”
“東西真多啊!”
“袁老東這一碗水沒端平啊……”有人在竊竊私語。
……
袁老東只當沒有聽見。
大香和二香從窗縫里看得清清楚楚,妹妹的嫁妝整整裝了一卡車,坐在轎車里的小香,穿著潔白的婚紗,看上去多么地漂亮動人。
小香一走,大香和二香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怨苦,哭了起來。
門推開了,門口響起父親的聲音:“哭什么哭?跟我來。”
“這兩年,日子好過多了,爹為你們補辦了一點,都在這里,一人一份。”袁老東把姐妹倆帶到自己的睡間,朝里一指,背著手離開了。
望著房間里那花花綠綠的嫁妝,再望望父親床上那補了又補的蚊帳,姐妹倆對著袁老東的背影齊聲喚著:“爸———爸———”
責任編輯 朱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