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警官文靜看到局內一份情況簡報后,思緒萬千,許多正在發生的事情總是讓她困惑。
市內一個技校的學生,在寢室為小事引發爭執,順手抓起一把水果刀連捅對方數刀便揚長而去。
接下來的事情讓所有的人都不明所以。
受傷的學生還沒送到醫院就因失血過多而死亡。
警方接到報案后立即尋找肇事學生的蹤影,有同學說那學生常去網吧上網打游戲,警方沒抱多大希望地找到那間網吧,那學生竟然還在興味高漲地玩著游戲。
身著警服的警員將他從座位上拉起來,他竟然掙扎著喊道:“急什么?讓我把雙倍經驗值打完不行嗎?”
到了派出所,訊問進程很順利,他幾乎沒有任何隱瞞,一直很平靜。筆錄完畢后,他接過警員遞過來的餐巾紙,仔細而又專注地把手上紅色印模的痕跡擦拭掉后,一臉輕松地問:“我可以走了吧?”
文靜為此專門在博客上發了一篇,大意是:以往遇到的案子,大都是有動機的,也就大都有一個預謀的過程,因而偵破這類案子總可以在預謀過程或動機中尋覓到蛛絲馬跡,可是技校學生的案子是無動機作案,通常也沒有預謀的過程。它是突發性的,有違常理的,所以這類案子的偵破難度會很大。
開始有人回應,大都圍繞著突發性展開,甚至還有人補充了許多實例。可是有一天,一位署名“灰色生活”的人回應了一篇帖子:
你是警官?我若設計一個謀殺,你破得了嗎?
文靜起初并沒有在意,網絡是一個什么都可以說的世界,可是接下來這位“灰色生活”又不斷地重復發這一帖子,這讓文靜大為光火。
文靜回應:
許多預謀人都會過高地估計自己的智商,然而預謀畢竟針對的是尚未發生的事情,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預謀者是預料不到的,所謂百密終有一疏,更所謂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勸你不要去嘗試。
灰色生活:
那是你們從來就沒有遇到過高智商的犯罪。什么是高智商的犯罪?那就是預謀過程的高明。高智商的預謀者僅僅需要推動未發生的事情按照早已安排好的軌跡運行,什么都是處在預謀者的嚴密控制之中,還會有什么不確定的因素呢?
文靜回應:
高智商預謀有一個前提性的局限,那就是自保,不顧一切地謀殺那不是謀殺,那是自殺,這恰恰是高智商預謀者最不情愿的。如此一來,他對未發生事件的安排總會受到一定的制約。這可不是玩網游,也不是寫一個程序就能解決的問題。
灰色生活:
有道理,但是高智商預謀可以突破這一局限,說起玩游戲,預謀犯罪實際上就是游戲,我要玩玩這種游戲,你敢接招嗎?
文靜沒有回應。
一方面是覺得很無聊,網絡的虛擬性往往會促使人延伸自己的幻覺,助長自己沖破現實束縛的渴望,文靜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應付虛擬的膨脹,另一方面,文靜覺得可笑,有些人看多了偵探小說,也會身陷小說的虛擬中而不能自拔,對高明偵探的崇拜直接引發去模仿,去嘗試的念頭,也去過一把福爾摩斯癮。
其后幾天,“灰色生活”一直發著帖子,文靜也一直沒有回。
“灰色生活”消失了幾天,文靜以為應該是到此為止了。
讓文靜始料不及的是,“灰色生活”又來了,而且逼著文靜非得認真對待了。
灰色生活:
我的謀殺進程
我的謀殺目標是我的妻子。
我首先想到的是設計一個妻子自殺的結果。
自殺的方式很多,可以吞服安定藥片,也可以失身從高處墜落,要不就是割腕自殺,但不管設計成何種方式,一定要警方能夠確認是自殺。我知道,警方確認自殺最常用的方式,先考察是否存在著自殺的動機,所以我預謀的重點就是為警方準備好自殺的動機,而且要讓警方確認無疑。
妻子自殺,最令人信服的動機是與丈夫的矛盾。
女人最難容忍的就是被拋棄。
這太容易了。
妻子的許多密友我都很熟悉,假如我能勾引其中一位,然后故意東窗事發,故意讓妻子知道我與誰都做了些什么。天呀,當她得知自己的丈夫背叛,而且是勾搭自己的密友背叛,這豈不是雙重背叛,雙重拋棄嗎?在這種情勢下,女人就會喪失理智,變得瘋狂,瘋狂之中要么去毀滅別人,要么就去毀滅自己。
我要讓她的瘋狂彰顯。
因為事后警方從越多的人那里了解到妻子的瘋狂,就越能確認自殺的動機。
我很了解妻子。
她會先與我大吵一通,會弄得四鄰雞犬不寧,緊接著她會找到與我有染的密友,不分場合地大鬧一通,再其后她就會走上絕路,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這就是我的謀殺進程的第一步。
文靜看了之后,第一感覺此人惡念深重。
從他的言語中看得出來,他的文化程度不低,對事物的理解有一定的深度。而且他善于捕捉別人的弱點,也善于利用別人的弱點。
文靜想,假如實際生活中真是遇到這樣的案例,有可能認定自殺的動機。
但是文靜從自己職業角度看,謀殺進程的第一步存在著許多不可確定的因素,假如能一一列舉出這些因素,至少能讓“灰色生活”淡然他的惡念。
文靜回應:
警方判定自殺的動機不僅僅是依據死者的生前表現,而是要對死者進行綜合性的評判。你能做到也僅僅是向警方表明一種可能,可是警方會去認真地去考慮其他的可能。
首先,自殺最根本的是受個性的制約。為什么有的人遇到事情會自殺,有些人遇到同樣的事情卻不會自殺。女人遇到丈夫的拋棄,她會有許多的選擇,比如她會選擇自殺,也會選擇離去,甚至會選擇忍受。那么警方在排除了其他選擇的情形下才會認定自殺,而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簡單。
其次,自殺是對環境絕望程度的認知。人只有認知到絕望的時候才會選擇自殺,哪怕絕望之中尚存有一絲希望,人的求生本能也會阻止自殺。
再次,遇到丈夫的背叛而自殺通常是在女人孤立無助的情況下發生,可是現代社會,女人的自立意識大都很強,她們不需要男人也照樣可以生存。在這種情況下,自殺就是一種懦弱,一種對丈夫背叛的默許,這樣的情形大都會出現在文化程度很低的女子身上。而從你的言論中看得出來,你的文化程度不低,你的妻子也許與你相當,文化程度越高的人,自立意識越強。假如警方據此排除自殺的可能,那么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謀殺。
別動這樣的念頭了,伸手必被捉。
灰色生活:
你也不要把我看得簡單了。
我知道僅僅彰顯妻子的瘋狂還不足以讓你們認定她的自殺,你們當然會一直深入下去,努力地了解有關她的更多的情況。
我會為你們準備好一切的。
首先,你們會了解到我的妻子離開我之后,她連一分鐘都生存不下去。
我的妻子比我大三歲,她從小就不喜歡比她年齡大的男人,從小就似乎只有與歲數比自己小的男人相處,她身上女人那些所有的魅力:溫柔、體貼、憐愛等才會發揮到極致。
我與妻子是同一所大學的,我剛進校讀大一的時候,她已經在讀研究生了。我來自很偏僻、很窮的山村,為了我能夠讀大學,我的哥哥、姐姐犧牲了讀書機會,因為我的家庭供不起第二個讀書的人。
妻子不知通過什么方式了解到我的狀況,她主動地找到了我,從那一刻開始,她又像姐姐,又像母親一般地庇護著我。
她給我的父母寫了一封長信,表示愿意承擔我讀書的所有費用,甚至愿意一直承擔到我讀博士的費用,這讓我父母很驚異,也讓他們很高興,因為這樣一來我的哥哥、姐姐也有了讀書的機會。父母都說我的運氣好,遇到了活菩薩,囑咐我一定好好學習,不要做對不起這位活菩薩的事。
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我讀到大四的時候就與她同居了,然后在我拿到博士學位后就與她正式結婚。
這時候妻子博士已經畢業好幾年了,在一家公司擔任總工程師。
其實,直到今天我都很感激我的妻子,是她資助我讀到了博士,要不然我可能連本科都讀不完,而最讓我感激的是,妻子一直督促著我往上走,向上一步步地拼,她確實付出了很多,她省吃儉用、計算著每一分錢的用度,直到她到公司后才真正不用再為錢的事發愁了,而到我博士畢業后也找到了工作,經濟狀況更是步入了小康。

而妻子為我付出最多的卻不是錢,而是她的青春。
妻子本就說不上漂亮,再加上歲月的磨耗,越發顯得老氣了。
結婚后妻子如同變了一個人,先是對什么似乎都提不起興趣,整天不加修飾,素面朝天,她仿佛把我供出來就完成了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接下來就只是,也應該是伴著我的一步步地前行,百無聊賴地走著,機械地走著,直到走到生命的盡頭。
她對所有的一切都興趣索然。
甚至她沒有與我商量就辭去了工作。
她現在就是一個家庭婦女,每天也就是玩玩網絡游戲打發時光,不打掃房間也不做飯,不看書報也不看電影,不喜歡到別人那兒去,也不喜歡別人到我們家來,她的臉色日漸枯黃,她的眼睛也日漸無光,她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么。
如何?
盡管她是博生學歷,但她現在一舉一動與不識字的農村婦女有什么區別?
最關鍵的是她離不開我了,她沒有收入,也不想再去工作了,一旦我提出了離婚,她會如何不是可想而知的了嗎?
當然,事后僅憑我的陳述,你們是不會完全相信的,這沒有關系,你們一定會向其他人了解,不管向誰了解,只要熟悉她的人,你們都會在他們身上得出與我完全一致的陳述。
你們一定會朝著自殺的認定向前邁上一大步。
你上次說到絕望。
妻子自認為她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自認為我會與她白頭偕老的。
一旦她突然發現不是她自認為的那樣,她當然會絕望,會絕望得企盼盡早結束一切,她會突然感覺到她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樣徒勞,那樣的不真實,她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再重新開始,她唯一的選擇就是解脫,那種沒有的希望,也就沒有了失望;沒有了愉悅,也就沒有了痛苦的解脫。
你會不相信她是自殺嗎?
文靜感覺到扭曲,一種不可名狀的扭曲。
但無論如何,文靜覺得必須要認真對待了。
顯然,這對博士夫妻之間出現了問題。
而更顯然的是,博士妻子在沒有自殺,或者尚未自殺的時候,博士會制造自殺,他已經為制造自殺設想好了進程,假如他覺得這種進程足夠完美的時候,他就會開始實施制造自殺的進程。
這就是謀殺。
假如他認定這個制造自殺的進程還存在著瑕疵的時候,也就是說進程不足以讓他安全脫身的時候,他就不會實施這個制造自殺的進程。
謀殺也就不會發生,至少不會立刻發生。
之所以博士在博客上無所顧忌,這是因為即使他告訴文靜他要實施制造自殺的進程,文靜也沒有任何辦法去制止他。雖然文靜是警官,又是偵破兇案的警官,可是面對網絡的虛擬,文靜無能為力。
其實并非完全無能為力。
文靜下決心竭盡全力去尋找進程中的瑕疵。
文靜回應:
我也許是把你看得簡單了。
你把自殺的理由準備得很充分,其實是為警方準備得很充分,說明你智商很高。可你的字里行間也向我傳達了你并沒有準備告訴我的信息,那就是你的妻子不會自殺,至于為什么不會,目前我還找不到原因,但至少你潛意識中意識到你的妻子不會自殺,否則,你還會在自殺的理由方面苦思冥想嗎?
我認定你現在是一種游戲心理。
你不會制造自殺的,因為你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妻子為你創造的,你之所以向我坦承你的過去,是因為你的感恩之心尚未泯滅,你的良心會讓你這樣的惡念停留在游戲的心理上,你的學歷很高,也就等于說你的理智會阻止罪惡的沖動。你的自控能力會把邪念驅逐,你會去調整你們夫妻關系的。
其實,假如你的妻子不是自殺,無論你怎么制造,都會表現出矛盾的地方。在這方面,你的學歷、你的經歷,以及你的智商都沒有用武之地,這大概就算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吧。
我偵破過許多兇案,對于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別做蠢事,你有能力協調你們夫妻之間的關系的。
灰色生活:
我讀懂你的話外音了,我來替你說說,不知是否準確。
你在含蓄地告訴我,我的謀殺進程存在著兩處破綻,而且是兩處致命的破綻,足以讓我的整個謀劃過程都顯得僅僅是我的一相情愿。
其一是動機上的破綻;
其二是假象與事實之間的矛盾。
至于第二處破綻,我會將假象與事實之間的矛盾消融的。
之所以存在動機上的破綻,是因為你從我的陳述中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我仍然在愛著我的妻子,至少我還對她感激涕零,于是我在進行策劃時,總會存在著心理上的顧忌,而心理上的顧忌會直接導致具體細節選擇上的不夠狠心,以致整個過程實施不夠嚴密,也就是說這其實就是第二處破綻的初始原因。
推理的結果的確如此。
但假如我不存在心理上的顧忌,那么是否也就能推出相反的結論呢?
首先從一開始我就不愛她,一直到現在也還是如此。
她給予我的不是愛,而是一種恩惠,一種施舍,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愛。從她的角度也許可以理解是一種愛,也許她眼中的愛情就是如此。
但我眼中的愛情不是如此。
我是一個男人,盡管我很窮,窮到沒有她的“愛”我會一無所有,可是我是一個男人,她恰恰忘記了這一點兒。
我理解的愛,一個男人的愛,應該是與她的位置剛好相反,我應該居高臨下,我應該去給予恩惠、給予施舍、給予憐愛,然后從中獲得一種成就感,一種心安理得的滿足。
剛好錯位了是吧?
正是由于這樣的錯位,我從一開始就有一種強烈的痛恨感,先是痛恨我的出身,然后是痛恨我的命運,當這兩種痛恨由于妻子的恩惠變得淡然后,我竟然開始痛恨妻子了。
我痛恨她比我有錢,比我學歷高,比我歲數大,比我更居高臨下,比我更能頤指氣使,仿佛她就是罩在我身上無可擺脫的陰影,讓我永世不得翻身。
可以說是痛恨到極點了吧?
但你我都很清楚的是,即使痛恨到極點,還是不能完全消除心理上的顧忌。
痛恨是一種能與容忍融合的感覺,尤其是在無力改變的情形下,痛恨會妥協,會讓步,會表現出一種無奈的容忍。
你也許早就對此胸有成竹吧?
可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對妻子已經不是痛恨了,而是厭惡。
厭惡是一種什么感覺?
厭惡到極點時,誰都會毫不猶豫地扔棄,而且會做到義無反顧。
她太讓我厭惡了。
她辭掉了工作,卻從來沒有想到征求我的意見,甚至連問一句的想法都沒有。
她慵懶地生活著,不梳頭不洗臉,什么都不做,僅僅玩玩網絡游戲打發時光。
我生活壓力越來越大,當我筋疲力盡地回到家的時候,沒有熱情的笑容,也沒有現成的飯菜,房間里到處都顯得凌亂不堪,她甚至連正臉都不給我,只是自顧自地玩著,偶爾轉過臉來,我所看到的是她浮腫的眼瞼,焦黃的面色,以及七長八短的衣衫。
更讓我厭惡的是,不僅她的外觀大變,而且她的性情也變得不能容忍。
她的脾氣越來越壞,有時會為一點點小事就如同潑婦一樣大吵大鬧。她說話也越來越尖刻,尖刻到我時時涌出沖上去掐死她的沖動。
她也越來越對我看不順眼了,百般挑剔不說,甚至還會逼使我去做一些我極不情愿做的事情。
她變得喜怒無常,變得固執得一有什么念頭,就非得達到不可。
她太自信了,她認為她就應該這樣折磨我,因為我欠她的太多太多了。
我厭惡到極點了,我會毫不猶豫地扔棄,我盼望著一種新的生活,一種能讓我活下去的新的生活。
從你們的角度看,我的犯罪動機堅定了,而且堅定得義無反顧,也許不應該用這個詞,也許應該用別的什么詞,總之就是我會狠下心來的。
既然我會做出我能想象的一切,那么至關重要的當然是我的制造妻子自殺的過程了。
我的謀劃:
妻子喜歡晚餐時喝一杯紅酒,假如我陪她喝,她會多喝幾杯,可是她的酒量卻很小,平常都是喝上三杯以后,就會呈現出暈眩的狀態,并且會感到口渴,這時都是我給她倒水,往往要連續倒好幾次。
某一天晚上, 我專門從肯德基帶回炸雞,妻子喜歡吃的,每逢這時她一定會喝幾杯紅酒。
我曲意逢迎地討好她,陪著她喝,我一定也要多喝幾杯,盡管我的酒量也很差,但只要喝出酒氣,喝出醉態就行了。
等她感到口渴時,我一如既往地為她服務,為她倒水。
可是今天我給她端來的水非比尋常。
我會事先將足夠數量的安定藥片碾成粉末和在水杯中。
必死無疑。
待確定妻子沒有了呼吸之后,我打開錄音機,里面錄有先前我與妻子吵架過程的完整錄音,我盡量把音量開大一些,讓鄰里能聽得見我們又在吵架,但卻聽不清在吵什么。
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家里搞得凌亂不堪,并且大砸一氣,讓人一進來就感覺到一種瘋狂,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其后我將錄音機設置到定時播放的位置,定時只需幾分鐘就行了,等我摔門而出的幾分鐘后,鄰里又會再一次聽到我家里傳出打砸物品的聲音。
我帶著醉意和裝出來的憤怒直接去與我關系曖昧的女友家中,也是我妻子的密友,我一進她的家門,根本無須解釋什么,她會認定我又與妻子吵架了。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我才回家,發現妻子尸陳家中,便會撥打120。
醫生也無力回天了。
警方得到的是什么呢?
首先有鄰里證明,前一天晚上我們夫妻之間曾經大吵一架,后來丈夫摔門而去,妻子因為丈夫的離開更變得怒不可遏,瘋狂地打砸之后服食了安定藥片。
法醫會推算出死亡時間的。
可是在這個時間里我恰好在女友家。
也就等于說我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
整個過程很簡單,也入情入理。
假如你親臨我制造的這個現場,會認定是他殺嗎?
文靜回應:
你的謀劃從整個過程看,似乎是在按照你的預先設計進行著。
警方介入后,也許會描繪出這樣一個事件發生的輪廓:由于夫妻的爭吵,致使自殺人陷入瘋狂的狀態,而丈夫摔門而去,更加劇了這種瘋狂,當然,警方也會從事后的調查中,猜到自殺人認定丈夫摔門而去后的去向,這無疑對自殺人的瘋狂起到一種催化的作用。
于是自殺人在瘋狂處于歇斯底里的極限時,打砸了一些物品后,憤然吞下了足以致命的安定藥片。
但是,你猜到我會用到許多“但是”。
但是,警方對案件性質的判斷不僅僅依靠輪廓,還要仔細推敲細節。
許多時候細節會使事件的輪廓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也就是說,細節往往最能昭示出真實,這個你想過嗎?
即使你想過,即使你會注重細節的“制造”,但假的與真的卻是不可能并存的,從邏輯上說,假與真是矛盾關系,非此即彼的關系。
你根本無法做到細節的真實!
知道因為什么嗎?因為許多進程中的細節你是無法事先預想到的,還是以前說過的,存在許多不確定的因素,許多你不想看到的可能,許多昭示真實的細節會將你牽進事件當中。
具體說:
你可以在你妻子不知情的情形下,誘使她喝下摻有安定藥粉的開水,你當然想讓別人認定是她自己喝下去的,問題是,在警方的眼里,畢竟存在兩種可能:一是自殺者自己喝的;一是別人給他喝的。你制造的輪廓是她自己喝的,但是警方要推敲喝下去的細節,因為只有認定是她自己喝的,才能否定是別人給喝的;反過來,不能認定是她自己喝的,也就不能排除是別人給她喝的可能。
這意味著什么?
細節就是喝的整個詳細過程。
自殺者瘋狂之中,吞服藥片,自殺身亡,怎么吞的呢?
瘋狂等于是不顧一切,表現在細節上應該是不顧一切地擰開藥瓶,不顧一切地將藥片傾倒在手掌上,然后不顧一切地一口氣吞下去。
不顧一切的現場,警方應該發現殘留的藥片,因為不顧一切會使整個吞服過程失去精確性,或者藥瓶里,或者藥瓶外,都會遺留沒有吞下去的藥片。而你的現場有嗎?什么都沒有,太精確了,太精確了反而不真實。
當然你可以制造這個細節,可是仍然有你想不到的細節。
警方在現場發現吞服藥片的杯子,當然杯子里殘存著藥物。
問題是,自殺者在歇斯底里的情緒下會先將藥片碾碎了,再和到開水里吞下去嗎?這種吞服的方式與歇斯底里的情緒是相矛盾的,既然是矛盾的,就存在真與假兩種可能。
你不敢第二天重回現場時拿走那只杯子,如果那樣做了,等于是你向警方承認你謀殺了你的妻子。你又不能故意把一些藥片扔在現場,因為杯子里殘存的藥物會證明自殺人不是直接吞服的藥片。
不是直接吞服的藥片,就有可能是別人給喝的。
清楚了嗎?你根本無法做到證明是自殺人直接吞服的藥片。
你有謀殺你妻子的嫌疑!
既然你有嫌疑,警方當然會考證你不在現場的證據。
你使用錄音設備的本意,不外乎制造一個時間差:在自殺人吞服藥片的時候你恰恰不在現場。
錄音設置似乎是在證明,你摔門出走之后,自殺人還活著,還有氣力繼續打砸物品,其后又有證據證明你一直沒有再去過現場。
但細節會使這些證明失去證明的作用。
首先,錄音設備放出來的聲音與真實的聲音畢竟存在著差異,這種差異尤其是你樓下的鄰居最為敏感。樓下的人聽到打砸的聲音應該是二者俱全的,一個是物品砸碎的聲音,另一個應該是也必須是物品落地的聲音。當樓下的人只聽到砸碎的聲音卻聽不到落地的聲音,就會產生疑問,疑問到了警方手里,就會將疑問延伸下去,延伸的結果當然是聯想到另外的可能。
你當然可以第二天回到現場后,把相關的錄音帶銷毀掉,但擺在房間里的音響設備照樣能使警方聯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其次,你可以設置錄音設備,定時播放打砸物品的聲音,可是之所以要定時,就是因為播放時你必須離開現場。
你離開現場,意味著你對現場其后會發什么已經無能為力了。
一種可能:鄰居聽到打砸物品的聲音后可能會找上門來,或者是來相勸,或者是來警告不要打擾鄰里的休息,一旦找上門來敲門不開的時候會怎么樣呢?因為錄音不可能太長,可能鄰居敲門時聲音結束了,這樣的情形下,敲門的人會離開,也會繼續敲。如果繼續敲卻無人應答,也許會離開,也許會一直敲下去。
一種可能:鄰居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選擇了報警。
一旦報警,警察必定要進入現場的。
這兩種可能你都無法控制,這幾個不確定的因素你都是不可能事先應對的。
警方認定你有嫌疑,就會對你窮追不舍。
還是那句話,伸手必被捉。
灰色生活:
我仔細想過了,你所說我不可能制造出來妻子直接吞服了藥片的假象,我承認,的確如此。
也就是說我沒有能力設計出我能擺脫嫌疑的“自殺”。
但是,我也學會用“但是”了,我可以設計出事故,由于事故我的妻子命喪黃泉,我不需要擺脫我的嫌疑,換句話說,我不怕身負謀害的嫌疑,只要設計得精確,你們就找不到我實施謀害的證據。沒有證據你也就無法認定我的謀殺。
我的謀劃: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我驅車攜妻子外出游玩,我專門選擇了一種道路:臨江的路。我居住的城市走出去不遠有許多這樣的路。
這種臨江路有的路段彎道很多,稍有不慎便會連車帶人墜入江中。
我的妻子不會游泳。
我的妻子也不會系安全帶,也不會解安全帶。
似乎是很簡單的事情,但她就是不會,每次都是我替她系,替她解。
那天天氣很好,我搖下我這一側的車窗,一邊悠閑地開著車,一邊欣賞著車外的景色,我的駕駛技術很好,所以我的車速一般都很快,尤其是在下坡道的時候,我喜歡把油門一腳踩到底,僅僅靠方向和點剎來控制車的穩定。
我喜歡輪胎發出刺耳的聲音,喜歡彎道上的障礙撲面而來,我渴望的就是刺激,一種游離于生與死之間的游戲。
車子飛一般地行駛在下坡道上。
我看見前方右側靠江邊的一段護欄缺口,也許是沒有及時修補造成的,這樣的地段很多。
我照直沖了過去,車頭將要觸及護欄缺口的時候,我本能地點了一腳剎車,若在往常,也許我會點重點兒,也許我會嫻熟地向左打方向駛回車道。
但這一次我沒有。
于是我的車如同一只黑色的飛行器在空中漂浮了一段距離,那種感覺太讓人心醉了。剎那間像是自由了,什么都變得輕柔,明快,變得舒展,變得寧靜。
其后便是下墜,令人暈眩地下墜。
車子迅速沒入了江中,由于車體的體積,初入江中,速度是緩慢的,我敏捷地解開安全帶,利用自身的浮力,很容易便脫離了車子,一旦我脫離了車子,我就自由了。
車子進水后,會加速下沉,妻子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掙脫出來,她一定會與車子一道深深地沉入江底,沒有呼救聲,也沒有咒罵聲,甚至連哭聲都沒有,沉默著,沉默著離開了我,離開了我依舊生活的世界。
事后的調查很容易認定是一起交通事故,盡管一切責任在我,盡管警方會懷疑我用這種方式謀殺了妻子,但卻沒有證據。
文靜回應:
你是認真思考過的嗎?
事故謀劃從一開始就背離了你謀劃的前提:自身的安全。
這個謀劃中的不確定因素更多了。
你根本做不到嘗試,一切都是你的想象,實際上會發生什么你根本也確定不了。
大致說三個方面你無法確定:
第一,你選擇事故發生地點只能是隨機性的,既然如此,不能確定從一開始就存在著。由于管理上的疏漏,許多道路的護欄有缺口,這個可以確定,但你無法事先就選擇好一處缺口去嘗試,你只能大致選擇一個缺口,然后照直沖下去。
可是沖下去之后會發生什么呢?
速度會決定著車子飛出去的距離,太近了不行,太近了會在掉入江里之前與崖壁發生碰撞,或者落入江邊的淺灘,其中任一種都有可能車毀人亡,包括你自己。
太遠了也不行,太遠了車子在飛行過程中會失去平衡,失去平衡就會在不利于你脫身的狀態下沉入江中,你會冒這樣的險嗎?
總而言之,到底如何控制速度,你無法嘗試,也就無法確定。
第二,出現這類交通事故,保險公司決不會坐視的。
保險公司車保部門大都云集了汽車行業的專家,事發后專家們會對事故的每一處細節進行專業技術上的評測。他們有能力也有責任拿出翔實的數據,證明你行為的故意。再說一次,行為的故意。
你的確是故意的,盡管你刻意表現出你的非故意。但是科學畢竟是科學,你根本無法改變科學的鑒定。
第三,一旦保險公司認定你行為的故意,那么警方即可立案偵查你行為的故意,顯然,你騙保的故意不存在的話,你行為的故意不就是可以解釋為謀殺嗎?
明白了嗎?你同時面對的是保險公司和警方,也許先是保險公司認定你行為的故意,也許是警方先認定你行為的故意,不管誰在前誰在后,在前的都會為在后的提供依據,也不管誰在前誰在后,對你而言都是一樣的。
其實,談了這么多,你應該清醒了,你的智商足以去協調你們夫妻之間關系的,與其絞盡腦汁謀劃著謀害你的妻子,倒不如多動動腦子謀劃著改善關系。
你試試,也許有什么辦法能讓你的妻子變個樣?
文靜這篇回復之后,“灰色生活”一下子沉寂了。
文靜本想向領導匯報,動用偵查手段找到“灰色”生活,但如此興師動眾總缺少些依據。
文靜唯一的辦法就是等,等“灰色生活”新的謀劃出現,或者等“灰色生活”完全放棄謀殺的惡念。
這也是文靜無從確定的。
文靜沒有想到,這一等,就等了一年多。
一年多后的一天,突然一位名為“灰色生活朋友”的人發來帖子:
尊敬的女警官:你好。
我是“灰色生活”的朋友,出于某種原因,他特意委托我向你表達謝意,什么原因請恕我不能奉告。
他現在生活很好,他的妻子生了一個小寶寶,是女孩,很可愛,也很聰明。他們生活過得很溫馨。
他的妻子變成了標準的賢妻良母。
他說這是母愛的作用。
他委托我感謝你制止了他的一念之差。有位名人說過,有的錯誤是可以改正的,但有的錯誤是改正不了的。他說你制止的是他差點兒犯下的一個無法改正的錯誤。
他知道他的帖你都加了密,而且他也相信你不會再讓它重見天日。
他說他和你都覺得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再次致謝!
文靜釋然地關掉了電腦。
也許文靜會有很長時間不再上網了。
但文靜不能確定。
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