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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國大解救

2008-01-01 00:00:00
啄木鳥 2008年2期

中國婦女與黑人司機

11名中國女人,全帶著簡單的行李。開車的是一位黑人司機,身子伏在方向盤上——這是一輛形狀奇特的廂型小面包車;挨著他的,除了女人外還有唯一一名中國男青年,正在回頭張望。大家神情緊張,眼睛盯著窗外;其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可能是由于大腦皮層長期處于抑制狀態,極度緊張之后耷拉著腦袋,睡著了。

數小時前,在南非首都比勒陀利亞郊外的一幢花園別墅內,這些人趁董事長于鎮和總經理姜森林外出參加當地華人重要集會之機,實施了他們謀劃已久的逃亡計劃:柳軍首先上樓把總經理的柜子撬開,希望將他們被扣押的護照拿出來,沒有找到。但這并沒有阻止他們逃跑的決心,情急之下,他們迅速實施第二步,讓一個女人把正在地下室吃飯的趙忠騙到二樓女宿舍。

在這幢神秘的別墅內,趙忠身兼董事長于鎮的保鏢、打手和司機三職,是除了董事長于鎮和總經理姜森林之外最令女人們害怕和憎恨的角色,也是他們即將實施逃亡計劃的最大障礙。

地下室內,下去的女人對趙忠說:“趙哥,樓上宿舍燈泡壞了,你去給修修吧。”

趙忠問,“咋壞的?”

“我也不知道。”

幾分鐘后,趙忠隨女人上樓。這個女人叫柳云,短短的片刻,也許不過數十秒的等待,卻是改變命運的幾十秒。她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胸口了,生怕露出破綻引起趙忠疑心。還好,他終于跟著她上樓了。進屋的瞬間,柳軍從門后一把勒住他脖子,用鋒利的螺絲刀逼住了他:“別動,動我弄死你!”

趙忠跟董事長于鎮和總經理姜森林到底是什么關系,柳軍等人并不清楚,也不想鬧出人命,他們只想制伏這個人,然后順利逃出這座魔窟。趙忠見他們人多勢眾,自己又動彈不得,只好任憑柳軍擺布。柳軍指揮女人們把床單撕開扭成繩子,幫助他將趙忠迅速綁在水管子上。除趙忠外,還有兩名女“看守”需要對付。

接著柳軍等人以趙忠有事找為由把另外兩個女“看守”分別騙上樓。在這神秘的別墅內,陳倩和欒小敏這兩個女人的身份和行為令人費解。自從柳云等人被騙到南非賣淫后,她們就已經在那里,董事長于鎮和總經理姜森林就對此二人委以重任,她們既是這13個女人的同鄉和受害者,又是助紂為虐的“內奸”和看管、欺負她們的幫兇。一上樓,她們看到趙忠被綁在水管子上,不禁大驚失色,隨后也被發瘋的女人們迅速控制住,但逃亡者并不想把她們怎么樣,只是告訴她們大家要離開這個魔窟,問她們跑不跑?行動前,大家偷偷討論過這個問題,認為她們不會逃跑。

果然,她們說不跑。

作為這次逃亡行動的組織者,柳云、柳軍姐弟倆怕他們離開后陳、欒二人解開趙忠的手腳,或打電話報告于鎮和姜森林,于是開始實施第三步計劃,指揮姐妹們把她倆也一起牢牢綁在了水管子上。直到這時,大家的臉色還是蒼白的,誰也不清楚逃亡計劃是否能夠順利實現,只是強烈的自救欲望促使他們采取行動,做得堅決而兇狠。

處理了這三個人之后,逃亡者們似乎看到希望就在眼前,但就在此時他們中有兩個女同鄉發生了動搖。時間緊迫,見她們遲疑不決,柳云、柳軍姐弟倆決定不再等了,雖然沒讓她們享受被捆綁的“待遇”,但警告說:“做人要講良心,你們不走我們不強迫,但要對得起大家的決定。我們走了……”

由于恐懼,柳軍和11個中國女人不顧一切地跑下樓去,打開別墅電動鐵門,沖上大街。那兩個猶豫不決的女人,隨后想跑卻無論如何也打不開大鐵門了。

一輛面包車迎面駛來,女人們拼命揮手亂叫:

“停車——停車——停車!快停車呀!”

黑人駕駛的面包車被攔住了。

他們個個驚慌失措。這種危機感是深植于他們內心的,他們明白,南非復雜的社會治安以及他們連續幾個月來的恐怖經歷,雖說已經逃出別墅大門,但他們既不懂英語,對周圍環境也不熟悉,更不清楚自己身處何處,多耽擱一分鐘,沒有人知道逃出虎口的他們命運會發生什么樣的逆轉——董事長于鎮和總經理姜森林曾多次警告過他們:不要指望逃跑。他們在南非很有勢力,無論華人圈還是黑人社區都有他們的朋友,那幾個被捆綁的“異類”只要掙脫了束縛,一個電話打給他們,什么事情都可能會發生。

黑人司機驚訝地望著這些闖上車的不速之客,雙方語言不通,幾經交流無法弄清對方的目的,他看到這些中國女人在車里神經質地不定向地亂吼亂指,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里。

“快點開呀,往前開,開車呀!”柳云突然爆發,仿佛滿腔怒火欲噴射而出,一拳擂在駕駛座上,把同伴姐妹們的心震得跳了起來。柳軍霍地站起身,猛地沖司機比畫著:“約翰內斯堡!約翰內斯堡!”黑人司機望著他那張蒼白的臉和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同時又從一個個憋住呼吸靜得能聽到心跳聲的惶恐女人身上,終于意識到事出有因,這群外國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煩,于是重新發動汽車并加快速度,在一片狗吠聲中離開了那條街。

柳云從前面擋風玻璃中看到希望,同時也似乎看到后面某種不祥的預兆。

剛才與黑人司機艱難的“交流”讓她明白前途的險惡,但這輛面包車卻成了促使她帶領姐妹們逃出去的希望之舟。雖然交涉的那點時間或許不過三分鐘,卻是救命的三分鐘。柳云望著前面的路,那是此刻得救的唯一通道。她必須和弟弟一起帶領大家逃出去,確切地說是從地獄逃到人間上去。

汽車在氣候濕潤、土壤肥沃的鄉間穿行。

不久,他們駛上一條高速公路,緊張的心情開始有所緩解。記憶中,柳云他們知道別墅離約翰內斯堡40多公里,來的時候下飛機走21號高速公路大約半個小時就到了。可是現在,大家突然發現這輛面包車正在行駛的路好像不是他們來時經過的21號高速公路,汽車不知道正繞行在哪里,又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夠進入約翰內斯堡——這是一片農業區,氣候溫和、水源充足,被雨水沖積成大片肥沃的土地。遠遠望去,可以看到車窗外成片的甘蔗林、棉花地和煙草、蔬菜及柑橘等植物。女人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緊張狀態并未被這些景色緩解多少。有人不斷回頭張望。

令人懊惱的是,情急之下他們平時記載緊急求助電話號碼的本子沒有帶出來。這些號碼,是他們平時從當地華人報紙上看到的,此時此刻,卻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只模糊記得警察的好像是10111或0800-11-1213或2113,急救車是10177或……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腦子里冒出來的這幾個號碼對不對,由于來到南非之后的恐怖經歷,為了便于逃跑,這些女人平時甚至把報紙上艾滋病情報的0800-01-2322和汽車協會0800-01-0101這樣的電話號碼都記了下來。可惜,一急,蒙了,沒有用的倒是記住了,有用的一時半會兒誰也不敢肯定。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決定一有機會打一下試試。

盡管沒有人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成功逃離魔窟的女人們依然希望汽車開得快些,再快些!

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在他們找到警察局或中國大使館前,留在別墅里的人打電話向于鎮報告了這件事,那么,他們此前所有努力所換取的希望也許就會化為泡影,于鎮會迅速動用華人和黑人朋友找到他們,后果將不堪設想。

四月的下午,南非陽光正盛,天空明凈。沿途有許多古跡,炊煙從房舍飄向原野。漫長的路,上坡前是筆直的,下坡后,就在沙漠中的一條山脈間逶迤穿過。語言在這里成為多余的東西,開車后再沒有任何交流,他們不知道黑人司機的車要將他們帶向哪里。他們不相信上帝,然而在那一刻,只好把命運交到上帝手中,聽憑命運安排。所有逃離那幢鄉間別墅的中國女人們都在心里虔誠地祈禱:救救我們吧,老天爺!

黑人把車停在一個小鎮上。看到這些女人驚慌失措地望著他,他便叫他們出錢買汽油,然后徑直走進飯館。當他喝第二杯滾燙的牛奶咖啡時,柳云和其他女人蹣跚地進來了。他懷著憐憫而困惑的心情觀察著他們。也許,他沒有到過遙遠而神秘的中國,甚至沒有到過亞洲,但人類有些東西是相通的,比如表情或者手勢等等。

柳云和姐妹們無法知道黑人司機的想法和時間表,同樣,他也無法明白這些中國婦女的焦急與無奈。不過,黑人司機清楚面前這些手足無措的中國婦女遇到了麻煩,需要他的幫助。

對他,現在是一天的開始,他也許要跑長途去拉貨物,也許要去走私拉濕活,所以,他要加油和進食;而對于他們,卻不知是一場災難的終結,還是一場悲劇的開始。一切似乎都與他的方向盤和時間表密切相關。他看到,女人們在焦急地等待他的晚餐快點結束。她們的話他聽不懂,而他在想什么她們也不清楚。車上,柳軍則一個勁兒按喇叭,催司機趕快開車上路。

有幾個女人站在小飯館門前,有的匆匆忙忙去解手,有的坐在冷飲攤的桌前,點了廉價冰糕,討論下一步的行動。她們祈求能交好運,但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脫離了危險,今晚將在哪里過夜?恐懼依然緊緊地縈繞在她們心頭。

黑人司機好像明白了她們的心思,終于喝下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來,走到街上,踱著步子,緩緩地繞著車子查看,兩手插在口袋里,嘴上叼著牙簽。

雖然太陽很好,一陣冷風吹來,使得女人們不得不把上衣的扣子扣好。她們眼巴巴地瞧著司機,一群擦皮鞋的黑人女童們在墻邊傻傻地注視著她們,司機仍然不緊不慢地在那里敲打輪胎,這讓她們感到既焦急又無奈,更多的是感到無助。

玫瑰坡警察局

面包車進入約翰內斯堡市郊后停在一幢大樓附近,柳云、柳軍他們東張西望,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繁華喧鬧的街市和雜亂的人群令柳云和姐妹們六神無主,驚魂未定,他們既不懂英語和阿非利卡語,更不懂當地人的班圖語。

在這些逃亡的中國婦女中,柳云的個性和能力使她成為大家的主心骨,而柳云也還只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是這些女人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一路上她反復想著一件事:找不到警察局,找不到中國大使館他們就活不下去!

“這是什么地方啊?”她大聲問司機,“師傅!你把車停在這干什么啊?怎么不走了呀?我們要去警察局!”

“下車!下車!”面色黝黑、身材健壯的司機操著簡單生硬的中國話,又點頭又打手勢,示意他們趕快在此下車。司機指著一幢大樓,用班圖語焦急地叫著:“警察!警察!去!”

柳軍和柳云等11名逃離魔窟的姐妹們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前那個大樓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了。于是慌忙拎著各自的東西迅速下車,奔向那幢建筑物。過馬路時,有人撞上了一個扛著大包的黑人,把對方撞了個趔趄,他們的舉動立刻引起附近一家購物中心黑人、白人、土著人、印度人和華人的注意。

已是黃昏時分,警察們正準備下班,看到突然闖進一群衣衫不整、滿臉驚慌的中國婦女,感到十分驚訝,“救救我們!”精神極度緊張,幾乎處于崩潰邊緣的女人們隔著玻璃幕墻向里面喊叫著、敲打著,恐懼并沒有因為逃離魔掌而消失,她們一時半會兒還無法從驚慌失措中鎮定下來。

值班黑人警官大步走出來,請他們進去,由于不懂中文,雙方無法溝通,恰好這時,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放下生意趕來,想看看發生了什么事。他剛一走進警察局時,柳云突然睜大眼睛拽住他的胳膊問:“大叔,你是中國人吧!”那樣一種時刻,真可謂久旱逢甘霖。盡管老華僑與他們相見非常偶然,卻是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都可能發生的事情——在這個星球上中國人無處不在,雖然他們一分鐘前還素昧平生,但現在他們憑著彼此都是黃皮膚的緣故瞬間如見親人。

得到老華僑肯定的答復后,柳云和其他逃亡者激動萬分,一句話沒說忍不住哭起來:“大叔!快幫幫我們吧,讓警察局救救我們,找到中國大使館……”

老華僑把女人們安頓到桌邊,請求警察給他們提供一些飲用水和座椅,盡力讓她們先平靜下來,告訴她們有什么困難跟他說,他會盡力幫助她們。“你們不用再害怕,這里是警察局,遇到什么麻煩可以告訴我。”老華僑的出現和安慰像一下子給這些飽受驚嚇折磨的中國女人吃了定心丸,警局立刻恢復了安寧。

“慢慢說,姑娘們,發生了什么事情?”

窗外,不一會兒便擠滿了祖魯、斯威士、北索托、科薩、茨瓦納、聰加、文達、恩德貝萊等部族的黑人男子和女人,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這些黃皮膚中國婦女的奇怪舉動引起附近地區的轟動。老華僑關切的詢問,使逃亡的中國婦女們感到如同見了家鄉父老一般親切、溫暖!

柳云解釋說,她們被迫在首都比勒陀利亞市郊一家中國人開辦的“地下妓院”當妓女,她和姐妹們剛剛從那里逃出來。現在,也許欺騙和傷害她們的人正在尋找她們,她們希望盡快聯系上中國大使館,得到他們的保護,越快越好!

面對這些滿臉驚慌、與當地民族語言不通的中國婦女,遠離祖國多年的老華僑問明情況后,隨即向警察局介紹了情況,并開始與值班警察進行交涉。女人們停止哭泣,一邊拭去淚痕一邊不安地望著他們對話,等待著。

在警察局未明確表態之前,柳云和姐妹們仍然不時頻頻地下意識東瞅西看,生怕有什么人會追到警察局來……老人又回到他們身邊,告訴他們一會兒警察局要詢問你們,不要怕,想說什么就說什么。由于種種原因,柳云要求老華僑替他們向黑人警察說明,強烈希望幫助他們聯系中國大使館,求見大使,以尋求祖國的救助。

下午6時30分,警察向老華僑詢問柳云等人是否可以接受詢問。他們表示已經慢慢恢復了平靜,神志清醒。于是,值班警官就在辦公室中開始詢問柳云等人,老華僑在旁邊翻譯。

警官用英語道:“請問女士,你們是什么身份,為何求助警察局?”

老華僑將警官的話翻譯過去,然后,又把柳云的話告訴警官:“他們來自中國的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因為種種原因受到人身自由限制,有人逼迫他們出賣肉體,因此他們逃出來,特向警察局求助。”

警官:“哦,請你的當事人就事情發生的經過作一些詳細陳述。”

老華僑:“當事人今年2月28日持有效護照從中國北京經香港入境,受雇于‘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這家公司是中國人開辦的,雙方簽訂的務工合同明確寫明是到這里的酒店工作,但奇怪的是一到約翰內斯堡并未見到如他們所說的一切,而是被‘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雇主于鎮等一伙人用一輛面包車拉到了首都比勒陀利亞,安頓在市郊的一幢花園洋樓內,公司派人對他們進行嚴格管理,隨后他們的護照及返程機票也被強行收走。”

警官:“為什么?”

老華僑:“這正是他們需要警方幫助的。這些來自窮鄉僻壤、沒見過任何世面的鄉鎮女人,做夢也沒有想到來南非工作的夢從此畫上一道黑色印記,直至不久前徹底破碎。事實上,這是一座非法的地下妓院。3月10日,陪同他們抵達彩虹之國的縣政協領導離開約翰內斯堡后,情況進一步惡化,當他們知道這一切的時候為時已晚,想離開或逃走已不可能。公司總經理姜森林召集開會,明確了他們的工作性質是提供色情服務。”

警官:“當事人是否懷疑總經理應對這一事件負責?”

老華僑點頭:“是的。他們同時認為公司董事長于鎮也應對此事負責。”接著老人解釋說:“聞聽此言,猶如天外驚雷!他們既驚又怕,就連他們中唯一的男性柳軍也不知怎么辦才好,個個成了驚弓之鳥。當事人并不懷疑,公司董事長于鎮和總經理姜森林應對此事負責。他們確認那里是一處秘密色情場所,一切都在他們操縱之下,地點是比勒陀利亞林伍德區的……”

警官:“好的,明白了。請試述加害者可能具有何種動機?”

老華僑:“當事人難以斷言。但加害者遭到他們拒絕后,總經理姜森林惱羞成怒,兇相畢露,隨后以恐嚇、威脅等手段多次對他們進行百般刁難和折磨,摧殘打罵。讓他們吃不飽、睡不好,首先從精神上徹底摧垮他們的意志,再從肉體上把他們當做性奴隸,天天囚禁在那幢別墅的院子里。”

黑人警官邊詢問記錄,邊不時地用困惑的眼神望他們一眼。

在他看來,面前這些中國婦女大都不年輕了,也不漂亮。眾所周知,任何一個組織女人賣淫的犯罪集團都懂得年輕漂亮的重要性。而任何一個有頭腦的組織者逼迫女人進行色情活動是斷然不會放棄這一原則的,否則,無疑是跟自己的商業利益開玩笑。這位黑人警官不明白被中國婦女稱做“于鎮”和“姜森林”的加害者為什么會不懂得這一基本道理,覺得不可思議。

事實上,這一問題也同樣困惑著柳云等11名當事人。這十幾名中國女人年齡都在30~40歲之間,最小的柳云也已29歲,且在國內都已結婚成家,有丈夫和孩子。她們不明白,既然當初南非公司的董事長于鎮到她們所在的中國邊遠縣城“招工”是為了招聘賣淫女,為什么不招那些年輕漂亮、無牽無掛又喜歡錢的風流好,而偏偏選擇她們這些半老徐娘的婦女呢?在家鄉,盡管她們生活貧困,但大多數人都有清貧而不乏溫馨的小家庭。

無論從哪方面講,她們都不合適。

警官:“犯罪嫌疑人是否擁有武器,當事人能否提供線索?”

老華僑轉身向柳云詢問。

一會兒,老華僑回答:“當事人經常受到威脅,但犯罪嫌疑人是否擁有武器,她們無法確定。”隨后又補充說:“董事長于鎮可能有槍。”

一個多小時后,天色不知不覺已暗了下來,警察局的電燈亮了。上述證詞經過記錄在案和簽字畫押后,老華僑打電話給當地華人媒體,希望《華僑新聞報》盡快與中國駐南非大使館取得聯系,并給予幫助,協助解決。報社聞訊后十分重視,同意了他的請求,表示愿意幫忙。老華僑焦慮的心情放松了一些,這一令人高興的消息隨后又轉告給迫切希望知道結果的柳云等11名中國女人。

案情驚動外交部、公安部

《華僑新聞報》獲悉這一事件后,立即派出首席記者前往事發地點了解情況,核實有關問題,并設法與當事人接觸。緊接著,獲悉這一驚人消息的新華社駐南非首席記者陳銘也在第一時間驅車趕到。一看到記者,柳云等人非常激動。他們有一肚子話想告訴這些關注自己遭遇的人。非常時期,任何一句微小的問候或關切的眼神都讓他們感到具有難以置信的力量和信心。

燈火通明的一個大房間里,陳銘等人在詢問。

筆在采訪本上快速移動。

他要了一杯咖啡,又為大伙要了果汁,仔細核實每一個細節。

入夜之后,案情已基本搞清,陳銘和《華僑新聞報》也與中國駐南非大使館取得了聯系。接電話的陳玲參贊立即向大使報告了情況,同時通知出事地區所管轄的約翰內斯堡總領館,要求他們盡快前往處理,以確保這些當事人的人身安全。

約翰內斯堡總領館內,驚悉此事的葉總領事感到事關重大。經過研究,他立即派段忠、吳剛兩位領事驅車前往玫瑰坡警察局了解情況,配合當地警方務必保證當事人的生命財產安全,并隨時與總領館保持聯系。那一刻起,全館上下所有工作人員便開始緊張地忙碌起來。身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外使領館的官員,他們明白自己代表的不僅是一個主權國家在另一國家的形象,同時也是一個主權國家通過他們默默無聞的勤奮工作,保障所駐國中國公民工作、生活、生命、財產、人身自由和尊嚴等合法權利不受侵犯的重要保證。這11名突然闖入玫瑰坡警察局的中國女同胞,牽動著他們的心。

玫瑰坡警察局里,警察、記者和老華僑正在與女人們交談。兩輛掛著外交牌照的白色小轎車駛入警察局大門,透過落地窗,女人們無意地看到了它。當時已是晚上7點多了。房間門開啟后,經人引領,來客被請進了房間。

“大使館的同志到了。”老華僑說,“你們休息一下,想吃想喝都由你們,要啥給啥。說吧,我給你們端來,年輕人!”

段忠、吳剛兩位領事的到來,并沒有使仍然處于不安之中的柳云等人真正感到安全的降臨。她們眼中閃爍著不信任的目光,剛剛安靜下來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

“我們憑什么相信你們?”

兩位領事向她們出示了證件。當看到證件上國徽的一瞬間,她們壓抑太久的悲憤心情爆發了,失聲痛哭。在她們眼中,來的人無論什么職務,只要他們是中國領事館的人,代表著中國政府,那種巨大的依附感立刻如同失魂落魄的孩子終于見到了母親一般——有什么樣的心情可以比此時此刻她們的這種感受更刻骨銘心呢?

段忠、吳剛兩位領事向她們表示,中國使領館高度關注此事,一定竭盡全力幫助她們解決問題并確保她們的人身安全。哭聲更大程度上表現出她們相信段、吳二位領事代表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他們一定會幫助自己返回祖國,回到家鄉,回到親人的身邊。

一直在積極幫助她們進行交涉的老華僑,眼見中國總領事館的人到來,也放下心來。本來,他只是為了打聽一下情況才趕到這里的,不想交涉了數小時,晚餐都未來得及吃。現在,一切都變得讓人放心。他對這些中國女同胞的遭遇深感震驚和遺憾,當確定她們的安全隨著領事們的到來可以得到更加有效的保障后,便告辭離去。

女人們吃了點飯以后,就同領事們一起回到原來的大房間。緊繃了一天的神經,這一刻得到了釋放。女人們的心神疲乏勞累程度可想而知,放下東西,有的坐在大床上,因為上面墊好了鋪蓋,柳云和幾個女人臉朝天躺在床上,攤開四肢,腦子里突然變得恍惚而朦朧,一切都顯得不真實起來。一眼望去,女伴們就好像自己看過的書名《青樓》里的人物差不多。她的眼里突然涌出淚水,笑了。

“嗨!”她打了個招呼。

“什么?”同伴說。

“現在好了。”她說,又想起了心事。

隨著段忠、吳剛兩位領事的深入了解,截至當地時間午夜時分,11名中國女人的遭遇,以及于鎮等相關人員的背景已基本查清,隨后向館里報告了情況。

夜色深沉。中國駐約翰內斯堡總領館內,葉總領事一直密切關注著此事。兩位領事在電話中簡短匯報說,據柳云等當事人稱,以“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名義在比勒陀利亞開地下妓院的老板叫于鎮,現年40歲左右,遼寧人,他和總經理姜森林等人住在比勒陀利亞市林伍德區林伯恩路108號。他們強烈要求大使館和南非警方盡快抓住這些人。對于他們的心情,領事們完全理解,但事情遠非他們想象的那樣簡單。葉總領事指示他們積極與南非警方進行協調,為安全起見,希望將那些中國婦女暫時安置在玫瑰坡警察局內休息。在事實清楚的基礎上,爭取請南非警方盡快抓獲犯罪嫌疑人,以徹底解決問題。無論如何,要絕對保證這些女人的人身自由和生命安全不再受到任何侵犯。

翌日,約翰內斯堡。許多國家駐南非的新聞機構通過不同渠道也獲悉了“十一名中國婦女闖進玫瑰坡警察局要求保護的事件”,紛紛前往警察局采訪。此事立即在南非當地華人社團中引起巨大轟動。隨后數日,約翰內斯堡和首都比勒陀利亞眾多新聞媒體、外國新聞機構的采訪組和追蹤記者一直不離玫瑰坡警察局,圍追堵截,通過各種途徑、手段,將得到的消息,不管真的、假的還是半真半假的發回各自報社,一齊刊登在早間上市的報紙上。

與此同時,由中國約翰內斯堡總領館葉總領事簽發的一封明傳電報迅速發回國內有關部門。這封級別為“特急”的急件,幾乎同時擺在了外交部領事司、公安部出入境管理局領導的案頭。這便是不久后震驚中外、造成重大國際影響的“于鎮跨國誘騙逼迫中國婦女賣淫案”。

希望改變命運的女人們

為了這次遠行,女人們做了大量準備工作。早在幾個月前,心急的她們甚至就開始打聽南非的錢叫什么,人民幣到那里還能不能花?

于鎮告訴女人們,南非的貨幣單位是蘭特,相當于中國的人民幣。南非不僅富裕,到那里可以掙大錢,而且旅行支票和其他主要的外國貨幣都可以在大飯店、機場、商業銀行進行兌換。等到她們賺了錢,就可以風風光光地回來了,想蓋房子蓋房子,想享受就享受,反正隨便花。他的一番話說得女人們十分激動,格外高興。

前一天,當地紛紛揚揚下了整整一夜大雪,把小城捂得個溜溜嚴,連只隔幾條街的山上的革命烈士紀念碑都無法辨認。10點鐘前,赴南勞務人員已在火車站集合完畢,像過節一樣興高采烈。許多家人來送行,隨身帶著大包禮物和過年的食品,讓他們路上吃。

這次遠足,開始的時候,氣氛非常好,是沒有見過多少世面的農村女人平生經歷過的最稱心如意的一次。大家在車上又吃又喝,又說又唱,仿佛是一群親兄弟姐妹。他們誰也沒有出過遠門,對素以“彩虹之國”著稱于世的南非更是一無所知,想象中似乎跟天堂差不多。

因為,在于鎮離開他們回南非之前對那個遙遠的國家作了一番更為誘人的描述:那里到處是旅游者的足跡,還有一灣潔白細沙的海灘,一泓清澈的流水,以及剛出海的蚶蛤。有人問怎么才能到南非,于鎮在他的通信錄上記下了這樣的旅行路線:從北京國際機場登機,到香港轉機,在新機場歇腳,然后乘坐南非國家航空公司的航班直飛南非的最大城市約翰內斯堡。當時,包括柳云在內,所有女人們絲毫也沒有意識到這幾行字對她們意味著什么。在她們心中,流溢著憧憬與甜蜜。

第二天,11點鐘的時候,北京已經遙遙在望。

在北京河東賓館下榻處,一位陌生男子跨進門檻,他帶來了三位不速之客。他們是28日先期到達的同一地區和龍市的另外三位女人,就是到南非后迅速成為于鎮和姜森林幫兇的陳倩、欒小敏和另一個女人。

這樣一來,包括護送他們的領導在內,準備赴南非的男女增加到17人,在賓館住了一夜。接著到北京國際機場準備一起飛往南非,但在首都機場邊檢時,這一行人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情。16人中的王筱虹和另一個岳姓女人簽證被發現有問題,隨后全隊所有人都被警方請進旁邊的一間大辦公室,逐一進行詢問檢查,這一情況令“帶隊”的縣政協的章主席、縣外事服務中心的李哲浩主任深感不安,好在除了王、岳的護照有問題被警方阻止出境外,其他人的護照被告知沒問題。這樣,大家才從驟然緊張的氣氛中松了一口氣,經過研究,李哲浩不得不臨時留下等候處理此事,章主席帶領大家登機。

經過十多個小時漫長而疲憊的飛行后,南非航班安全降落在約翰內斯堡國際機場。早已等候在機場的于鎮、姜森林坐著趙忠開的轎車,和他們的朋友一起把風塵仆仆從國內飛來的章主席及柳云等十幾個人接到首都比勒陀利亞市郊一幢別墅,安排他們住了下來。

別墅占地面積很大,四周被高聳的圍墻與外界隔離成兩個世界。目光所及全是郁郁蔥蔥的高大樹木,陽臺后面不遠處是座花園,瑰麗壯觀、千姿百態。園中有池,池中有島。小山、沼澤、草地、茂林、石橋、曲徑,布局協調,清雅怡人,四季鮮花常開,奇石巧奪天工,富有濃郁的異國情調。

于鎮介紹說,這是他花200多萬蘭特在南非置下的產業,也是他們即將開始工作的酒店。雖然“酒店”內部還沒有完全裝修好,不過,它不同凡響的氣派已經讓來自國內沒有見過多少世面的淘金者驚嘆不已。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于鎮特意向他們介紹了一個30多歲的女人,就是那個陳倩,先他們之前來自同一個地區的另外一座城市,不知為什么,她的身份從一開始就有點與眾不同,似乎已經成為酒店的“管理”人員。

在北京,柳云一看到陳倩,看到她的金牙、尖削的下巴,看到她的過于艷麗的穿著打扮,就泛起一陣惡心。到南非后,陳倩跟大家握手以后,第一件事是去上廁所。

她一離開,有人就轉身問在小椅子上落座的柳云:“這是誰呀?”

“可能是老板雇的管理員吧。”

“老板從沈陽帶來的?”

“大概是吧。”

晚餐時,碟子太少,不夠用了,欒小敏只好騰出兩只發黑的舊菜碟盛玉米餡餅。誰都看到,陳倩從廁所出來后,沒有洗手就坐在柳云身邊,她不吃東西,把餡餅碟子擱到木架子上,渾身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她對趙忠給她的杜松子酒倒蠻有興趣,一飲而盡,又泰然而毫不客氣地接受了第二杯、第三杯。

見到柳軍起身去取甜食,她就離開自己原來坐的小椅子,乘機占領了他那紫丁香色的坐墊,那是大餐室最舒適的地方。她剛一坐下,就叉起雙腿,滔滔不絕地發表那令人難以接受、意味深長的“演講”,說什么南非跟中國相比簡直是天堂,只要是女人,無論多大歲數到這里都能掙大錢,因為它的法律充分考慮到男人的天賦權利和女人的享受,等等。

“陳姐。”坐在她身邊的陳玉鐲不好意思地打斷她說,“要是你下一步還想議論女人怎么掙錢,就快別說啦。惡心人,你不講誰也知道,不要臉的女人在中國也掙錢。”李小麗干脆在榻上躺下,攤開四肢,表示對陳倩的蔑視。

鄭貞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悄悄問崔軍花,“原來她是——那啥呀?”

這時,一個在南非待了好幾年的40多歲女人插話說,要是社會主義國家也有這樣的制度,那么,為什么你們要從社會主義國家跑到南非來打工?柳云兩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旅行袋,冷若冰霜地插話道:“你錯了,大姐。我們來南非可是有合法護照的,到酒店工作,干正當的事情,不是來做‘小姐’的。唯一的不同點是,我們不僅跟老板有勞務合同和補充協議,還是正大光明過來的,不干凈的錢我們不掙。”

說完,她起身上樓離開了。

那個女人把自己的坐墊挪到隋玉、徐愛敏、劉滿月、程美麗、崔軍花、裴蘭花跟前,苦口婆心地向他們解釋:“你們是剛來,啥也不懂。一說這些,就都不好意思。可見要在你們心中根除老家那一套是多么艱難。”

沒有人接茬。似乎大家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么。裴蘭花散開了自己的頭發,正在編辮子。這是她在家鄉的習慣。雖然生活困難,但是對漂亮的追求是與生俱來的,要是她晚上睡覺前梳的是馬尾發型,她就利用上床這會工夫編辮子;相反,要是她睡覺的時候編的是辮子,第二天她總要解開辮子,重新梳理,挽一個馬尾巴出門。在這兩種情況下,她都要在你面前留下幾根又長又粗的黑色頭發作為禮物。她人很正派,就是喜歡自己的一頭秀發。看到她舉起雙臂,滿嘴發卡,你就知道她對眼下這場剛住下就引發的爭論表現得有點尷尬……又好像不太理解。

還有一件事令所有女人印象深刻:就是目前他們棲身的這幢三層花園洋樓。這是到南非之前,每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的。按說,到外國打工,住宿條件是不敢奢望的,反正有個地方睡覺就行了,沒想到是住在這種奢侈、漂亮的高檔別墅。

夜風伴著一陣陣花香,撲鼻而至,頓感舒心得想笑。

“哎,明天或者后天,老板說,開業就可以掙錢了,一天能掙不少蘭特呢。”

“我跟你說什么來著?”

“別打岔。要是你掙了錢怎么花?”

“過日子唄!”

“那要是有危險怎么辦?我看見街上那些黑人就害怕,咋那么丑那么黑呀?我要是能掙十萬蘭特就好了,回家開個小飯店,再把父母從農村接出來……哎,想得美,章主席啥時候回去呀,知道嗎?”

“知道。他說要在這里待十天,好容易來一趟,誰還不想玩玩。”

“嗯!也是,有機會咱們也出去玩。”

“你想上哪玩,去賭場不,聽說南非賭場好大好多!”

“哪有錢啊,反正我得多掙錢。”

柳云笑了。她說早點睡吧,就終止了談話。

入睡前,趙忠通知:明早開始軍訓。

連續奔波數日疲態盡顯的女人們在驚奇與憧憬的心情中與自己的美夢“約會”去了。另一個房間里,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衣,手里握著一個綠色玻璃杯,精神也有些倦怠的章主席愜意地靠在躺椅上,異國情調,美景盡收,讓他感到開心和滿意。

這時候,樓下有兩個人影,眼睛盯著天花板,那是董事長于鎮和總經理姜森林,此刻已經是一臉得意的表情。

當初,延吉市外事服務中心主任劉祥領著于鎮給章主席介紹時,盡管他說自己是一個在南非投資辦廠的實業家,擁有“俱樂部”、“酒店”和別墅,但在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的頭腦和政治經驗并沒有讓章主席失去清醒。一下子讓這么多女人到南非來,章主席不無擔心。光聽外事服務中心的匯報和于鎮解釋,并承諾到南非后會好好對待這些招來的女工,又簽了個補充協議,他仍然擔心這么多人出國會有問題。現在,百聞不如一見,經過這一次親臨考察,他認為一切都跟于鎮當初介紹的差不多。雖然發現于鎮的酒店沒有牌匾,還沒有開業,給招募出國的勞務人員辦的也只是旅游簽證,但于鎮保證落地后一定為他們辦理合法的工作簽證。

再者,于鎮畢竟是中國人,家還在沈陽,不會出問題。

在國內是他宴請于鎮,眼下則是于鎮極盡地主之誼,熱情周到地接待他。想到此,他放下當地的華人報紙,看了看時間,離開陽臺,回到室內。正欲去拿電話,恰好這時,“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于鎮、總經理姜森林推門而進,向他輕聲說道:“累了吧,主席?”

章主席點了點頭:“哦,還好。嗯……條件還可以嘛!”

三人點燃香煙,商量第二天的游玩安排事宜。

“別出事兒。”章主席再次告誡,“你是老板,你到我們那里去招工,我把人交給了你。都不容易,都有家有口的,出來掙點錢。我走后你不要慢待他們,更不能出啥事。如果有一天出事我就找你算賬。”

“這點請領導放心!”

于鎮點頭應承。從外表看,于鎮是個儒雅的中年人,文質彬彬,說話做事顯得很穩重。據說他原是沈陽一所大學的講師,下海后來南非發展。也許正是這一點,成為章主席相信他的一個重要理由吧。知人知面不知心,誰也不可能鉆到別人的心里去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個什么樣的人,只能通過其外表和舉止言談來觀察和判斷。

倒是于鎮身邊的姜森林,讓章主席隱約有幾分不放心。此人身材魁梧,行為粗俗,渾身散發著一種黑道的習氣,與他的“總經理”身份不大相符,接觸中他的目光常閃爍著一種令人捉摸不定的東西。不過,自己既不是他們的真正“領導”,又身在海外,有些事情不好深說,只希望他們對招來的女工們好些。

第二天一早,在于鎮的提議下,柳云等人被組織聚攏在別墅的大廳外準備照相,然后請章主席把這些照片帶回去交給他們的親人,以便讓家鄉父老兄弟放心。女人們唧唧喳喳地各自笑著舉起V型手指,神采飛揚地圍著章主席、于鎮、姜森林等人身邊對著鏡頭照了很多合影。他們真心希望在章主席回國時,把這些他們到達南非后的照片帶回去,讓父母和街坊鄰居們看看,也好讓他們的牽掛變成歡笑和羨慕。

照完相,女人們把自己帶來的大包小包搬上床(所謂床,是只有床墊子,床墊子一溜直接鋪在地上)整理。然后,又打開從家里花十幾元買的《世界地圖》貼在床頭。大家從地圖上找到了“中國”的位置,卻找不到家在哪里。完成這一切以后,柳云和姐妹們去買了兩件襯衣和幾雙襪子。電動大門外有一個小跳蚤市場,第一次花蘭特,感到很新奇和刺激。

最初對于鎮本人和他的三層“酒店”印象,包括章主席、柳云姐弟在內的所有人都感覺不錯,很是滿意。于鎮給人的印象是:身高一米七六左右,一頭短發襯托著那張英俊、穩重而微胖的臉,面目和善,目光深邃,他的表情總是似笑非笑,顯示出豐富的人生經驗。素質很好,待人接物態度和藹,言談舉止間的儒雅之氣尤其令人敬重。這樣一副有文化的“富態”相,大家都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可以依賴的好老板,心情也在這種依賴中得到了美麗的綻放。這一點,從柳云、柳軍等人最初寫給父母的信中可見一斑。

爸爸、媽媽:

你們好!

這封信是托章主席代捎的,很不容易。因為這里正在進行裝修,暫時沒有聯系電話,一切剛剛開始,還沒有走向正規化,所以沒法說我們在這里具體做什么工作。不過請你們放心,這里是一個大酒店,風景秀麗,環境優美,只是離(首都)比勒陀利亞挺遠,是個別墅區,離約翰內斯堡40多公里,下飛機走21號高速公路大約半個小時(20分鐘)就到了。我們這個酒店上下三層樓,典型的歐式建筑,有花園、游泳池、健身房、酒吧……

這幾天,我們正在進行崗前培訓,柳軍有可能做調酒師工作。也許當你們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就已經開業了,章主席也許不等我們開業就回去。對了,我忘說了,在北京入關的時候,王筱虹和小岳姐的簽證有問題,被北京海關扣留,李經理也陪他們回去了,也許過一陣子他們還能來。我還聽說在我們赴非后,咱縣不少人又到政協報名想來南非。爸爸,有件事你一定要給我留意,你一定要打聽王筱虹或者到政協去問問,下批什么時候再來?因為我來的時候藥帶少了,我到了這邊水土不服,又很少上街,所以藥肯定是不夠用的,你可以告訴再來南非的人,海關不檢查被托運的行李,藥品多帶沒事的。你讓誰捎,給她點錢也可以,另外你讓劉玲也打聽他們那邊的人有沒有到約翰內斯堡的,如有人來,一定給我捎藥來(消靡栓20盒、甲硝唑片20盒、達克寧霜15盒、頭孢氟派酸50板、千金片20盒)。另外,章主席也許5月份還來,你一定勤打聽著點……

爸爸、媽媽你們要保重身體,不要太操勞了,等我和弟弟掙了錢,就回去孝敬你們二老!

想念你們的女兒、兒子

柳云、柳軍

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柳云和姐妹們即將工作的“酒店”與世界上任何一個酒店既有相同之處,又迥然不同——典型的非洲建筑內部的裝飾,大廳、吧臺、花園、游泳池、健身房……酒店的各種設施和功能應有盡有,無疑是一個標準的酒店。而最大的不同在于,被于鎮偶爾稱為“俱樂部”的這幢三層花園別墅,只有一個出入口通到街上。出入口處安裝了一個高科技電動鍍鋅門,平時緊緊關閉,不掌握它的按鈕機關,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將外界與內部隔成兩個世界。這樣的格局,隱約讓人聯想到監獄,如果安排幾個看守,它便是令人恐懼而插翅難飛的地方。

來自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XX縣的柳云、柳軍姐弟和葛學玲、徐愛敏、裴蘭花、陳玉鐲、鄭貞子、李小麗、劉滿月、程美麗、崔軍花、隋玉、陳影花等人,與來自同一地區龍井市、和龍市的金淳子、鄭美花及另外兩名“特殊”的女人陳倩、欒小敏在這里開始了到達南非后的新生活。

一切都好。

令人奇怪的事情只有一件:這幢別墅連飯桌椅子都沒有,他們在這里一安頓下來,姜森林就收走了每人的護照和返程機票。理由是南非很亂,黑人都有槍,為了大家安全,不要隨便出去。

第二天,開始集中接受正規化的上崗前“軍訓”,由總經理姜森林給他們上課。他將別墅院子當做軍事操場,甩開雙臂,精神抖擻地示范正步走。訓練立正、稍息、齊步走,同時讓他們學習“酒店”的規章制度、禮儀、禮貌用語和打掃衛生,等等;讓人覺得這一切都是那樣正規、嚴格而充滿希望。

初次到南非的章主席,由董事長于鎮親自開車陪同瀏覽了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興致勃勃地觀看了聳立在市中心教堂廣場上的保羅.克魯格雕像,此后,于鎮又陪章主席去賭場玩了一次。

大院內,柳云等人一天的培訓已經開始,再過幾天章主席的南非之行也即將到期。大家都知道已經在這里跟他們一起待了整整十天的縣領導要走了。因此,晚餐時,于鎮讓陳倩和欒小敏為大家準備了一個小型的聚餐會,大家歡聲笑語。但這種短暫的快樂很快就被無限的憂傷所取代,女人們不約而同地聚集到章主席面前,請章主席把信件、照片轉交國內親人,眼噙淚花。賺錢的憧憬雖然美好,但那個遙不可及的有一個叫“家”的地方還是讓人心痛。

晚上,女人們休息了。

門無聲開了,姜森林摸到陳影花身邊,推醒她悄悄說:“老板叫你。”

時間已近午夜,總經理親自來叫,睡眼惺忪的陳影花不知道這么晚了于鎮找自己有什么事,跟在姜森林后面上了樓。這些人住宿是這樣安排的,總經理姜森林住在一樓,趙忠也住在一樓負責看門,二樓左側一個大房間是女員工們的宿舍,里面鋪有十幾床大海綿墊子。董事長于鎮住在三樓。

于鎮笑著讓懵懂的陳影花坐,說沒什么事,閑聊幾句,姜森林就出去了。他指指床上,陳影花才知這么晚了老板叫她什么事。陳影花沒有同意,她知道章主席還在,于鎮不敢胡來,但心里還是嚇了一跳。他是董事長,自己只是一個員工,怎么會這樣?

于鎮解釋說:“我想跟你交朋友。在國外都是單身,這不奇怪,互相照應,都這樣,包括發生性關系。”

陳影花紅著臉說:“我尋思你找我干啥呢?”

于鎮沉默一下,說:“就是這個意思,你別有什么想法。你要懷疑我有什么別的意思,你就下樓睡覺。”

陳影花想想,就起身下樓了。

于鎮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她邁步的時候,雙臂優雅在貼在身旁,高抬著頭。她頭上綰了個髻,裸著后頸,上衣的領子開得很低,露出了背上的淺乳色的茸毛。她身上的香味,在于鎮第一次在她的家鄉招工時就嗅到了,這是一種使人歡愉的氣息。

每個女人,在自己的心里都有一點隱私,不過因人而異罷了。比如陳影花,在于鎮面前保持了一點尊嚴,但是人雖然下樓了,卻睡不著。她躺在黑暗中,思路是跳躍的,復雜的。這一點,我們從后面情節的發展可以得到證實。

不久,陳影花敲響了于鎮的房門。她說:“我以為你生氣了,把你得罪了,以后工作不好干,我也睡不著,再跟你嘮嘮。”于鎮似乎并不介意,他老謀深算又意料之中似的笑笑,沒說話。他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后來,陳影花就在于鎮的示意下到他床上躺下了。自然而然,于鎮想跟她發生性關系,陳影花說來例假了,當天晚上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但是她最終沒有逃過于鎮的強奸。

第三天中午,于鎮到約翰內斯堡機場送章主席回國。

別墅里,陳影花被姜森林叫到了辦公室。姜森林開口就說:“老板想跟你好,你怎么不識抬舉,不跟他睡覺?”沒等陳影花回答,她的臉上已經挨了兩個重重的嘴巴,把陳影花一下子就打蒙了,接下來胸部又挨了兩拳,屁股上挨了狠狠一腳。姜森林打人的水平很專業,迅雷不及掩耳,何況對手是手無縛雞之力,又毫無防備的陳影花,陳影花頓時被踢了個趔趄……

中國警方介入調查

中國長春。

這天早晨,有組織犯罪偵查隊隊長張真春、副隊長費冰生把轎車停在省公安廳大樓門口,穿過大廳,沒等電梯,徒步上樓,徑直來到省廳刑警總隊長劉偉辦公室。開門后,他們看到他正跟程學文交談。

“好快?坐吧。”劉偉總隊長招呼道。

“廳里有個會,你們參加一下,延邊州老馬他們也來了。”程政委說。

坐下后,張真春點上煙,問:

“什么事,這么急?”

總隊長把兩杯礦泉水放在他們面前,說:“南非出了個案子,上邊剛來電傳,陳頭和史廳很重視。具體情況待會聽一下就知道了。手頭有些案子大概要放一放,先弄這個。”

事實上,自接到公安部通報和中國駐南非約翰內斯堡電報后,發生在萬里之外的強迫中國婦女賣淫案迅速擺上吉林省公安廳的工作日程。按照中央、公安部、外交部和省委領導的批示,接下來的幾天里,省廳指令遍布全省各地的九個地(市)、州公安局在同一時間開通了與省廳電傳、電話會議、圖片傳真等聯絡設備,通報了這一案件,隨時隨地準備開展與有關機構間的雙向聯系。同時,省廳的高科技設備也一并啟動,保持著與北京、南非、延邊州等方面的密切聯絡。一條條最新的機密信息在機器的輕微轟鳴中迅捷傳遞著。

上午8時,五樓廳長辦公室內,鴉雀無聲,氣氛凝重。不遠處的秘書處,幾名年輕民警將所需材料調出,運用先進的通信設備,將有關材料核對無誤后,由專人急匆匆把保密級別很高的數據文件送進廳長辦公室。

由廳長陳占旭主持召開的會議正在進行。主管刑偵的副廳長史歷等廳黨委成員、刑警總隊總隊長劉偉、政委程學文、副總隊長兼有組織犯罪偵查隊隊長張真春、副隊長費冰生和連夜剛剛從延邊州公安局趕來的馬曉東局長等領導參加了會議。

他們面前擺放著一份打印文件。

人人面色嚴峻。

“這是一起建國以來全省罕見的有組織將中國婦女騙至南非強迫集體賣淫,嚴重損害國家和民族聲譽,嚴重侵害人民群眾權益,在國內外造成極其惡劣影響的驚天大案!”

幾張電傳過來的南非《華僑新聞報》、《南非華人報》、《華聲報》和英文報紙在領導們手中默默傳閱。大家懷著異樣的緊張心理走進了會議室。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案子,電傳、報紙上清晰地印著案子內容,南非警方公布了作案人名叫于鎮、姜森林,還有一個叫趙忠。那么,查證這幾個人在國內的親屬和社會關系及其本人真實身份,了解案情的來龍去脈,調查核實相關情況,研究工作,通緝在逃的于鎮等人自然而然成為會議的重要議題。

陳占旭廳長簡單介紹了案情后,神情有些激動,一字一頓地指出:“我們要認真落實各級領導指示,以實際行動踐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盡快查清這起案件的來龍去脈,依法嚴厲打擊犯罪團伙的猖獗活動!”

他轉向分管刑事偵查的副廳長史歷。史歷,有膽有識,作風嚴謹,年輕有為。他與陳廳長低聲交談后,目視所有人,打開記事本緩緩開口道:

“公安部的密碼電報,駐南非約堡總領館的最新情況通報,相信各位都看到了某種嚴重的事實。它的背景不是以往司空見慣的社會流氓的違法犯罪活動,也不是普通小打小鬧的賣淫嫖娼案件;而是一起震驚中外、造成重大國際影響、嚴重損害國家和民族聲譽,侵害我國婦女權益的重大刑事案件。也可以說,是一起有組織的真正跨國犯罪的典型案件。”

他環視四周,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而高亢,字字擲地有聲:

“這個于鎮是什么人?要立即查清!這起由于鎮等人在南非強迫中國婦女賣淫案件與其他類似問題不同,具有一定特殊性。因此,在偵查過程中要著重把握以下幾個環節:一,此人何許人也?這是我們首先要搞清的一個問題,此人手下的姜森林、趙忠又是什么人物?也要迅速查清。目前,據最新掌握的情況看,姜森林、趙忠等四人已被南非警方控制,但狡猾的于鎮在逃。我們要通過有關部門,進一步做好工作,爭取盡快抓獲于鎮,想辦法將他們早日押回國內。二,此案的真正背景是什么?除了我們已知的XX縣政協主席、XX市對外友協秘書長與此案有關外,還有哪些人參與了此案等一系列問題,都是接下來我們要面對和解決的。”

他頓了頓,點燃一支煙,但沒抽,在手指間輕輕轉動著,又掐滅。

“第三,因為案發在南非,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少之又少,大而無當,這給我們即將展開的偵查工作帶來非常大的困難。因此,扎實細致地搞好延吉、XX縣等方面的調查和偵查工作極為重要。”

他看了看手邊剛送來的一份資料,“據剛剛從其他渠道了解的情況,這個于鎮,是遼寧沈陽人,現年39歲,原來是一所大學的教師。別看此人年齡不大,進入南非時間也沒有幾年,但在南非混得‘很明白’,出手大方,在南非和延邊也交了不少朋友,其中不乏一些有影響的人物。案子發了,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對這樣一些具有‘特殊’背景、身份的人物進行調查,不能過早打草驚蛇。這些人,令人難以置信地幫助于鎮成功將一批有家庭、有丈夫、有孩子的良家婦女騙到南非,強迫賣淫,十足可惡!他們到底在其中都扮演了什么角色?有沒有參與犯罪活動?需要我們再認真調查核實。據估計,已被我們掌握的這個犯罪團伙成員,也許只是我國境外此類犯罪活動的冰山一角。其危害性與嚴重性都是我們難以預料的。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于鎮是組織、參與這一刑事犯罪的主要策劃者之一,讓我們吃驚的是可能還涉及XX縣政協個別主要領導、市對外友協秘書長等人。這是一個隱藏在南非的中國敗類。對于這種人,我們決不能手軟,必須堅決打擊。”他頓了一下,說:“經過偵查,在有證據證明犯罪事實存在并且確系特定的犯罪嫌疑人所為的基礎上,對立案成果的完善和發展,可能要涉及境外辦案,可考慮由刑警總隊劉偉和有組織犯罪偵查隊真春他們來接手,履行必要的法律手續,抓獲主要犯罪嫌疑人于鎮等人,深挖余罪,擴大戰果,務必將涉案人員全部抓獲,將案情查清。”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史副廳長的神態和講話表現出一種成竹在胸的穩健與決斷。

4月21日上午9時許。 武警吉林總隊露天射擊訓練場。數聲槍響幾乎同時連續發出,一陣碎裂之聲響起。人體活動靶在陽光下移過來。心臟部分有十幾個黑黑的彈洞。

“握槍的力度把握得很好。”教官用一支紅藍鉛筆在人體靶上指點道,“速射的技術本身也沒有偏差,槍法真是一絕,名不虛傳……”

省公安廳刑警總隊副總隊長兼有組織犯罪偵查隊長張真春望著彈洞,湊近仔細地琢磨著。對于他的好槍法,早在長春市公安局刑警支隊任副支隊長時就無人不知——天上飛的麻雀,槍響鳥落,傳為佳話。他微笑著看了看與他一起來的幾位同志,“別謙虛啊,你們打得都不錯嘛!”換上新彈夾,再次舉起槍。

許多時候,省廳同志的實彈射擊訓練都在位于近郊的吉林公安高等專科學校室內射擊場,偶爾,張真春也喜歡帶領大家到武警總隊這個露天射擊場來,因為它視野開闊,更有臨戰狀態。這時,手機驟然響起。

張真春接聽:“我是張真春。”

“你和費冰生馬上回廳里來一下。”

“是。”

電話是史歷副廳長親自打來的。關上手機,張真春說:“真難為警訓處了,培訓計劃不錯,措施落實得也到位。可你看,廳領導追到這里來了。你們繼續,我和費隊得馬上離開。下個星期一再來吧。”

十幾分鐘后,張真春二人的車回到廳里。

這是一幢九層的銀灰色新型建筑。氣勢雄偉,巍峨壯觀,大部分對外通信裝置均設在最高一層。這里可以與全國各省公安機關及每一個角落里的派出所通話。方便快捷,保密制度嚴密。

走廊里寂靜無聲。

張真春、費冰生徑直向一扇深褐色安全門走去。他們輕輕敲門,推門而入。史歷副廳長坐在辦公桌后面,右手剛剛劃著一根火柴點燃香煙。張真春和費冰生進來時,他掃了一眼,示意他們先坐下。張真春和費冰生注意到,刑警總隊總隊長劉偉和政委程學文已在座。史廳長兩眼直盯著張真春的面孔。片刻,又看了看其他人,等他吐出的煙霧全部消散了,才把火柴丟進煙灰缸里。每次發生重大案件或要他們執行某種特殊任務時,這位主管副廳長都要這樣盯著他們看。

過了一會兒,史副廳長發現香煙已經熄滅,于是又重新點燃。

遠處傳來一陣飛機的轟鳴。

一只鴿子飛落在窗前的陽臺邊上。

如此寂靜的場面,令劉偉總隊長、程學文政委和張真春副總隊長、費冰生副隊長感覺壓力很重。雖然這點時間或許不過幾十秒,然而,對于深知史副廳長性格的劉偉、程學文、張真春和費冰生還是感到了不同以往的壓力。他們望著副廳長的面孔,希望能從他深鎖的眉頭中探悉出他焦慮的癥結所在。然而,副廳長黑色的眼睛好像深邃的迷洞,使他們一時摸不到邊際。

有人移動了一下坐姿。

副廳長仍無反應。

奇怪!張真春暗想,史副廳長不會是急匆匆將他們召來陪他靜坐的吧?史歷副廳長單獨或集體在這里召見過他們無數次,但是,像今日這種長久沉默,印象中還是第一次!香煙再次熄滅。副廳長終于說道:“叫你們來,有件事。”

“史副廳長,南非的事吧?”

“對,南非那起案子。”史歷副廳長滅掉手上的香煙,“廳里的安排你們都清楚,延邊州公安局做了大量初查工作。目前,南非方面傳來消息說13名受害者已經做好回國準備。不過,犯罪嫌疑人于鎮仍然在逃,案情的背景仍然不夠明朗。姜森林、趙忠等四人雖說已被南非警方控制,但遠在南非,國情和法律不同,如何讓他們真正歸案還有一段距離。延邊方面涉案的一些單位和人員情況也非常復雜,因此,廳領導經過認真研究,考慮再三,決定這個案子下一步由我掛帥,刑警總隊、有組織犯罪偵查隊接手偵辦,延邊州公安局協辦,整個案子由公安部督辦。”

史副廳長的話雖然平靜,但他們完全能夠感受到他這些語言背后的分量和案子的復雜程度。史副廳長思忖片刻將一份卷宗交給他們:“劉偉,你和學文、真春、冰生先看看這個。”

幾人湊在一起看起來。

“你們回去研究一下,盡快拿出一個方案。”

“是!”

“此案非同一般,要打破常規,放開思路。南非總領館給我們提供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但接下來的事情,就要看我們如何做,是否有能力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此案水落石出了。近年來跨國犯罪形勢嚴峻,情況也相當復雜,特別是組織、誘騙、強迫中國婦女到國外賣淫,無論在當地還是海外都影響極壞,群眾反響強烈,我這里就不多說了。”史歷副廳長思忖片刻,接著說,“此類案件不是我省第一例,但卻是最嚴重的一例!省廳對此早有決心,現在南非的通報可謂一個新的契機,要緊緊抓住不放。鑒于案涉南非、XX縣政協等復雜情況,偵辦此案是有難度的。因此,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必要時可以采取特殊形式來搞。工作中,也要注意與延邊州公安局和公安部加強協調。既要嚴格按照有關法規和程序辦事,尊重當事人、受害者的身份和個人隱私,不急于求成,又要想方設法爭取盡快查清包括XX縣政協主席章XX和市對外友協秘書長劉祥在內的所有與案有關人員情況,有罪不放過,無罪不冤枉。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以于鎮涉嫌組織強迫女人到南非賣淫案為重點,全面查清這些人的身份、背景以及犯罪事實,為偵結此案,有效地遏制住此類案件不再發生打下堅實的基礎。還有,不管于鎮現在何處藏身,有否潛逃回國內的可能,你們都要把思路放開,將工作做細。我希望,最后你們說話的時候,要以事實為依據而不是其他別的。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廳長!”

根據指示,省廳刑警總隊迅速成立了“4.21”專案組。

南非警方雷霆行動

就在柳云她們逃出來的當夜,中國駐約翰內斯堡總領館葉總領事即作出明確安排:迅速向中國駐南非大使館詳細匯報此事,并積極與南非警方高層聯系,請求派員前往案發地調查,盡快尋找解救另外兩名尚未逃出虎口的受害者。同時,追捕作惡多端的侵害人。

翌日上午8時許,段忠、吳剛兩位領事奉命再次驅車前往玫瑰坡警察分局。此時,南非警方最高首腦已獲悉有關情況,并發出相關指令,玫瑰坡警察分局立即派出伊諾爾、巴卡兩位資深警探,由受害者指引,帶領一個警方小組前往比勒陀利亞林伍德區林伯恩路108號展開抓捕工作。四輛產于上世紀90年代的白色“福特”警車行駛在約堡高速公路上。這種情況,令前來帶領指認的兩名受害者十分陌生,她們有些喘不過氣來……回想起幾日前大家倉皇出逃的情景,還直感到前胸后背透進一絲絲寒氣。她們不知道警察此行是否真能抓到于鎮等人,自己能否順利回到祖國,心里七上八下。

很快,玫瑰坡警察局伊諾爾、巴卡兩位資深警探帶領十幾名強壯的黑人警員在受害者的配合下,找到比勒陀利亞林伍德區——只見那幢位于富人區的別墅大門左側一塊藍底白字方牌上清晰地印著:林伯恩路108號。一看到這個地方,讓前來指認的當事人頓時臉色發白,心跳如鼓。令人驚訝和不解的是,跟他們一起來的女人中居然還有兩個人并沒有跟他們一起逃出來,這兩個人一個叫陳影花、一個叫劉月美。

她們此時此刻還在這里么?

一幢造型別致、典型的南非莊園式石灰石建筑,掩映在濃蔭的樹木之中。樓高三層,隔著一道沉重的電動大鐵門,一條臺階延伸出來,直通大樓的門廊。

一行人下車踏著水泥路面快步登上緩車道,卻見電動鐵門緊緊關閉。透過門上的縫隙可以看到空蕩蕩的院子里空無一人,異常死寂,好像此地根本就沒有人居住過。其中的一道角門還掛著一把樣式古怪的大鐵鎖。

伊諾爾警官聳聳肩,臉色嚴峻,經過觀察,他深褐色的眼睛里充滿警覺和疑惑,用阿非利卡語果斷地說了句:

“弄開它!”

角門被南非警察毫不猶豫地砸開了。

人們蜂擁而入。然而,隨之呈現的一幕立即令所有人驚呆了——

只見迎門的大廳里一片狼藉,旁邊房間的被子尚未疊起;地中央一個舊電飯煲上連接著一條黑白兩色的電源線——電源線的插座破損,銅板露在外面。而另一個房間的地板卻被擦拭得十分干凈,由于氣溫極高,上面似乎還罩著一層淺薄汽水……

南非警察們舉槍對樓上高聲喝令,希望有可能使躲藏在門后或墻中間空隙處的人員迅速按警方的命令雙手抱頭一個一個走下來,他們粗獷簡短的聲音聽上去不容置疑,堅硬如石!

就在警察們喝令的同時,已有幾個人舉槍在一樓內外各處搜索,發現多處胡亂堆著幾條被子、十幾床寬大的海綿床墊子、一些白藍相間的塑料編織袋;床墊、面盆、墊子、衣包等雜物,扔了一地都是,逐一被翻動,看上去似乎是逃亡者剛剛離去不久。經指認,在一樓姜森林、趙忠的房間門口丟棄著一件十幾年前中國樣式的黃色軍用大衣,下面掩蓋著一些避孕藥、消炎片和工具,旁邊還有一只黑色皮箱。值得注意的是,這里似乎剛剛還有人活動的跡象,樓下的衛生間、廚房等處也胡亂丟棄著一些快餐食品、衣服、大量醫藥、女人衛生用品等——經隨行受害者當場辨認,此物有一些是他們慌張逃走時沒有來得及帶的東西,另有一些是公用的,那些醫藥、女人衛生用品則是于鎮派趙忠一周一次專門為她們購置的“服務”用品……

伊諾爾警探搖搖頭,深褐色的一雙眼睛瞇起來,望著同事巴卡。

“我們可能遇到了麻煩,情況不妙。”

“是的。”巴卡點點頭,臉色發黑。

樓上沒有一點動靜。他們簡短地進行了磋商。警察們當即兵分兩路,一路留在一樓繼續進行緊張搜查和現場勘查,一路奔向二樓、三樓和樓頂平臺。兩名受害者在一旁緊張地望著,心情異常復雜!

突然聽到上面有人用中國話大叫:“別開槍!別開槍!我們出來——”經過認真搜查,南非警方最終在林伯恩路108號“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所在地抓獲躲藏在三樓和樓頂的兩男兩女,經受害者辨認,確定他們正是“總經理”姜森林,負責給于鎮開車、看門、采購和收款的主管趙忠,還有兩個女幫兇陳倩、欒小敏,她們除了接客,還負責做飯、為于鎮和姜森林洗衣服、收款、監視其他受害者,但沒有找到那天沒有逃出來的另外兩名女人。

警官示意一起來的女人旁聽訊問。

“陳影花和劉月美呢?”

“跑了。”

“啥時候跑的?”

“你們跑了之后,他們也跑了。”

“跑哪去了?”

“不知道。”

“于鎮呢?”

“不知道……”

姜森林目光依然兇惡,不時閃爍。趙忠回答了這些問題。令人難以置信和遺憾的是,警察樓上樓下反復搜查,也沒有抓獲最令受害者們憎恨的那個魔鬼——落網的四人證實主要犯罪嫌疑人于鎮已出逃,下落不明。另外兩名婦女也不知身在何處。

受害者獲救回國

連日來,約翰內斯堡總領事館、中國大使館一直在為柳云等人的回國事宜奔忙。中國公安部、外交部也在積極與有關方面斡旋。同時陳影花和劉月美兩位失蹤者也牽動著大家的心,借助各種力量幫助尋找。

11名逃出的受害者在玫瑰坡警察局的日子里,中國駐南非大使館、總領館多次派人看望這些中國女同胞,并提供礦泉水和熱快餐食品,同時大使館的吳剛領事和段忠領事隨員在警察局還要協助受害者做許多工作。

經與南非警方協調,該案轉由首都比勒陀利亞警察局“有組織犯罪特警組”處理。在吳、段兩人協助下,柳云代表受害者向“特警組”有關警員報了案。隨后,吳剛、段忠領事陪同警方和內政部官員對現場進行了視察。在提取有關物證并拍照后,確認該別墅系非法從事色情服務業的場所。四名嫌犯也對自己所做的非法活動及應負責任供認不諱。

在隔壁的一個大房間里,柳云、柳軍姐弟和葛學玲、徐愛敏、裴蘭花、陳玉鐲、鄭貞子、李小麗、劉滿月、程美麗等百無聊賴地說著話。當初被姜森林強行收走的護照已經找到,交還到他們手中。看到那上面自己的照片,百感交集。柳云翻看著通訊地址本,她又想給家里打電話了,她和弟弟柳軍幾天來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給家里打個電話。可是,給家里打電話,又能說些什么呢?

她望著走廊的電話機發呆。

“國際長途很貴的,咱們又沒有錢,怎么打?”有人說。

“是呀。”有人附和,愁眉苦臉。

“要不找大使館的人說說吧?”

柳云本已放棄給家里掛電話的念頭了,但隨即又改變了主意。因為她決定找大使館的同志試試。與此同時,大使館同志應受害者要求,親自打電話給他們在國內東北的親屬,告知11人的安全已得到保障,請家屬放心。

值得高興的是,南非警方很快找到了另兩名失蹤的受害者。

幾天不見,陳影花和劉月美明顯瘦了,當他們出現在柳云、柳軍姐弟和葛學玲、徐愛敏、裴蘭花、陳玉鐲、鄭貞子、李小麗、劉滿月、程美麗面前的時候,個個忍不住抱頭痛哭。

然而,隨后便有壞消息接踵而至——令中國大使館和總領事館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一切向好的方向順利發展之際,經南非警方審查,竟發現這十幾名中國婦女中有四人的簽證存在問題。雖經過中國大使館協調,但按照南非相關法律依然難以網開一面——這一意外,對于剛剛逃離虎口急于回國的四名女受害者來說無疑又是晴天霹靂!

警方決定對其中持有偽造南非旅游簽證嫌疑的受害者另案處理。無疑,這給中國大使館官員帶來意想不到的新麻煩和考驗。

消息傳回國內,公安部、外交部和吉林省公安廳均感十分意外。多方差不多已經開始落下的心禁不住又懸了起來。這些命運多舛的女人求助警察局后,幾天之內,光明初顯,不料由此又卷入了一場新的解救矛盾之中,合法身份問題令解救行動再起波瀾。

眾所周知,任何國家對于護照及簽證的檢查都是十分嚴格的。如果護照或簽證有問題,幾乎無法通融,那四名女受害者就可能短期內無法離開南非。她們將面臨警方進一步訊問并涉及很多麻煩。聽說這么嚴重,她們哭了,這些千辛萬苦跑來南非打工,受盡侮辱磨難的老實女人,吃沒好吃,喝沒好喝,另一方面,被迫賣淫所賺的錢都在于鎮手里,她們回國的機票錢還要通過有關部門與她們各自的家庭聯系,以保證有足夠的費用送她們回國。只要一閉眼這些事情就會浮現在腦海里,很傷心,很痛苦,也很沮喪,很無奈。她們告訴大使館的人,自己并不知道簽證真偽,反正都是于鎮給大家辦的,錢也是交給XX縣政協了。理由雖然很充足,但無法跟南非警方解釋。

經南非警方進一步訊問犯罪嫌疑人姜森林,得知:按照“董事長”于鎮的授意,為防止這些女人逃跑,一到南非他就把這十幾人的護照和機票強行收去,護照雖在,但返程機票已寄回國內。現在他也沒辦法,這樣一來,如果這十幾人要返回中國,還有大量工作要做,障礙重重。需要的也不僅僅是必需的費用,還有許多外交與安全上的努力。

這一切,對于已經獲得相對自由的柳云等人來說,一方面心存感激,一方面面對現實則有如噩夢一般難以從心頭消除。人在南非,心卻早已飛回了家鄉。哪知關山迢迢,苦海難渡。在等待回國的焦急與無奈中,她們常常淚沾衣襟。

4月9日,經過中國外交部、公安部及駐南非使館領事部的多方交涉,據理力爭,至下午近4時,南非警方終于同意柳云、柳軍等13人離境回國。為了防止節外生枝,從安全角度考慮,中國駐南非使領館在交涉的同時一邊與航空公司聯系預訂了機票,從而在將13人自警察局接出來后就直奔機場。幾天幾夜一直愁眉苦臉、暗自垂淚的柳云等人也破涕為笑,就像已經看到了家鄉翹首以待的親人一般高興。

現在,他們終于逃了出來,即將回國,返回家鄉。

撕毀合同,一反常態

自從于鎮跟這些女人簽訂了《用工合同》,雙方關系就此確立。他承諾,甲方為乙方提供三年到南非務工的合法簽證及工作崗位。一周左右,第一批簽證就辦成了。出于好奇,或出于女人本身的細心和警惕,拿到簽證后柳云請當地英語老師翻譯時,發現了問題。老師告訴她,這是一本旅游簽證,不是工作簽證。

這大大出人意料,柳云好像意識到了什么,馬上跟有關部門交涉,緊追不舍,要求給個說法。XX縣外事服務中心主任李哲浩電話立刻跟已經回到沈陽的于鎮聯系。于鎮只好趕回,解釋說,南非沒有三年的工作簽證,為了讓他們順利抵達南非,只好先給他們簽三個月的旅游考察簽證。他說,如果不出意外,到南非后保證為他們辦理一年一簽的正式工作簽證。

包括最先發現問題的柳云在內,因為有了這一承諾,才放下心來。其實,當時沒有人能夠真正搞清兩者不同的性質和差別到底在哪兒。于鎮不動聲色的解釋、鎮定自若的表情,當然,還有他“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身份和從容和藹的老板相,令人深信不疑。更為重要的是,他們認為,經辦此事的是縣外事服務中心,錢交給了縣政協。不相信別人,政府總要相信。覺得有政協擔保讓人放心,壓根就沒想到會受騙上當。個別人對于鎮當面保證雖說將信將疑,卻沒有進一步深究。

但是,私下大家還是有點隱隱擔憂。

柳云、葛學玲等人提議,為確保安全希望與縣外事服務中心簽一份補充協議,內容是:由章主席、李哲浩等人將他們送到南非,在簽訂的務工合同上關于出國費用一條由原定的每人46000元減到4萬元,錢款直接交到縣政協財務室。

于鎮最終也同意了這一意見,雙方達成了諒解。

即將出國的十幾個婦女認為有了“雙保險”,她們縱情用山里人特有的方式互相慶祝。女人們在沒有男人參與的情況下喝得爛醉如泥,這在本分的她們來說是破天荒第一次。

“太好了。”柳云說。

“就怕掙不到錢。”

“哪能呢!”

“要是能掙到錢,干滿三年,說不定咱們姐妹個個都成了小富翁,這四萬塊錢就花得值得。那時候回來,把借的錢一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了。嘿嘿,老妹你說,要是掙了錢你想干啥。有沒有可能掙不到錢?”

“把心放肚子里吧,姐,出國不掙錢誰還出國干啥?”

“你保證?”

“保證。”

“你說一天能掙多少報酬?”

“一天300蘭特,行嗎?”

“行。”

這些婦女大多住在縣城或鄉鎮農村,有的有工作,有的下崗待業,有的在家務農,有的離婚無職業,情況雖各不相同,但有一點相同,那就是每個人繳納的四萬元出國費用,都是向親人們舉債所得,給家里留下了沉重的經濟負擔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親人們希望她們通過出國務工,改變家庭命運。

于鎮原本只打算招女工,不要男工的,但為掩人耳目,后來柳云的弟弟柳軍成為這支奇怪的出國隊伍中唯一的男性。處理完這些事務離開XX縣后,于鎮回到沈陽的家里待了三個月,在起程回南非時,他身邊多了三個從龍井市外事服務中心招來的陳倩、欒小敏和鄭美花。不過,那時陳倩、欒小敏還沒有成為身份“特殊”的女人,也沒有成為于鎮的幫兇。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過年了,天很冷,雪花繞著樹梢嗡嗡地叫,已經交錢報名的女人們一邊忙過年,一邊惦記著出國的事情,心情越懸越高。快到春節時,簽證下來了。這期間,有的女人把已交的錢要回去了,退出了競爭。在縣城,柳云請英語老師給看出是旅游簽證的事,讓葛學玲擔心。一個女人,尤其是農村老百姓,每一分錢都來之不易,她明白自己是輸不起的,經不起蠶食鯨吞,沒有任何抵抗風險的能力,要是真的上當受騙,也只能看別人怎么辦,她再拿主意。如果沒有后來跟政協外事辦簽訂的補充協定,說不定她也會像其他已經報了名的女人一樣及時退出,不會來南非。

還有一個女人,家里很窮,兄弟姊妹六個,她是老二。從小到大,一直渴望過上富裕的生活,卻命運多舛,結婚生子后,日子變得越來越艱難。快40歲時,一天下午,一個同村姐妹到她家來,找她說話。姐妹說,縣上正在招收去南非打工的人員,當超市售貨員和酒店勤雜工,管吃管住,一個月能掙600~1000美元,你去不去?

一美元是多少,相當于多少人民幣?她們原先并不清楚,經他人提醒,才知道美元比人民幣值錢好幾倍。當天晚上,她們就往縣上趕了。只是由于種種原因,那個姐妹后來沒湊夠錢,她湊夠了,于是跟著這些女人來到了南非。

幸抑或是不幸,沒有人知道。

在他們老輩居住至今的那片東北深山密林里,那個以抗聯而聞名于世的貧困老區,解放幾十年來,貧窮落后依然壓得他們抬不起頭。改革開放以后,全縣渴望出國打工的人不計其數,努力的結果,有的人出去了,發財了,家里蓋起了新房,有了閑錢,過起了好日子。也有的人,一去不復返,客死在異國。這次,是她們這十幾個女人來到了南非,雖說干什么工作還未定,可美元總會到來的。

3月10日,XX縣政協領導離開南非回國。

隨即,噩運便降臨在了留下的十幾名中國婦女頭上。事實上就在于鎮開車去機場送章主席回國的那天上午,按照于鎮事先的指使,姜森林將所有女人集中到別墅一樓開了個會。

會議內容是正處于興奮中的女人們根本沒有想到的,姜森林宣布,從當天開始,結束“軍訓”,準備對他們這些新員工進行速成按摩培訓。

“按摩培訓?”

女人們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雖然生活在信息相對落后閉塞的山區,但一些耳熟能詳的名詞他們還是知道其含義的——比如“按摩”之類。在這些農村女人的印象中,這個字眼跟色情活動有關,是下賤女人干的勾當。

“別說話。”趙忠警告大家,“聽總經理把話說完!”

果然,姜森林接下來的話讓這些身為母親的女人們心跳加速。姜森林宣布:“我們不開酒店,于董事長招你們是來掙大錢的,就是讓你們為各國有錢人提供服務,搞‘特服’!明白不?”

有人問:“啥是‘特服’呀?”

姜森林說:“就是為客人提供性服務!”

“性……

“操!你不懂啊?”

此言一出,猶如晴天霹靂。

這些三四十歲的女人一下子全都驚愕地愣在那里——他們被明白無誤地告知,為那些有錢人提供性服務就是他們即將要開始的“工作”,所謂“按摩”和“速成”培訓,當然不是指性交本身,對于他們這些有婚史、有丈夫、有孩子的女人來說,速成的內涵主要是強化和提高“服務”質量。

這與當初在國內于鎮的承諾相差懸殊,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本來于鎮答應一到南非就為他們辦理正式的工作簽證,工作性質也保證嚴格按照雙方在《用工合同》上簽訂的做酒店服務員。誰也沒有想到,正當他們以為就要進入正式工作的門檻時,總經理姜森林會突然向他們宣布了這樣的工作內容,從而徹底改變和擊碎了合同中規定的一切。

怎么會這樣?!

軟硬兼施,強迫賣淫

女人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出于無奈和懼怕,半天沒人敢出聲。直到這時,這些來自窮鄉僻壤、沒見過任何世面的鄉鎮女人才明白上當受騙了。她們做夢也沒想到堂而皇之的“于董事長”招他們來南非要干的竟是這種見不得人的“工作”。

這時再回想起在家鄉時發生的一幕幕以及一下飛機護照、返程機票就都被強行收走的怪事,還有公司對她們嚴格管理的一系列反常事情,回過味來的女人們大多數人都氣哭了。但此時此刻,能為她們做主的人已經在萬米高空返回中國,她們想離開或逃走根本不可能了。

有人小聲說:“我不干。”

“我也不干,誰愛干誰干,反正我不干。”

說完,都紅了眼圈,都說不肯干。

她們既沒有解釋反對這種工作的理由,也沒有說明這種情況下將延續多長時間。柳云不敢向姐妹提出這些問題,因為她同其他女人一樣,大家都怕老板,更怕姜森林。這些消息在這所突然變得死氣沉沉、即將開業的別墅里傳開后,十幾位被剝奪外出權利的中國婦女都感到自己簡直成了囚犯,但同時,這個意外消息也促成了她們之間的團結。

到南非前,這些女人并不認識姜森林,下飛機那天于鎮介紹說這個人是公司“總經理”,大家就對他挺尊敬。現在,他的嘴臉一下子變得有點兒讓人不敢相信。姜森林瞪著眼睛,宣布散會,讓她們上樓討論一下,想一下,干還是不干。干,對大家都有好處,不干,后果自負。

大家嚇得不敢吭聲,他的形象也在女人們心中徹底坍塌。拒絕,是她們的本能,也是內心堅守的一種道德觀念。無論在家鄉還是在南非,出國勞務雖然為掙錢,但她們這些老實本分、有家有業、有過婚史的女人一心一意想的是靠辛苦工作賺錢,從來沒有人想過要靠出賣肉體干那些骯臟的事。

對這一突然變故,后來在警方調查詢問的時候女人們有各種不同的解釋,但都像一棵樹上發出來的枝條一樣。她們認為總經理姜森林不過是一條兇惡的狗,董事長于鎮才是最可怕的人。

沒有任何經驗和反抗能力的十幾個女人很快陷入了困境,幾天來的興奮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思維進入了半混亂半恐懼狀態。

有權跟陳倩出去買東西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欒小敏。在姜森林為她們制定的花名冊上,最先出現的就是這兩個人。她倆以對老板順從和聽話出名。據其他同他們一起干活的人說,每天晚上,妓院一開門,陳倩、欒小敏總是第一個下樓,接受領導——有時是于鎮,有時是姜森林,反正是主人的檢查。要是被老板挑出了毛病——指甲沒有修整齊呀,頭發上的蝴蝶結同裙形的顏色不協調呀,衛生防護用品沒有及時發放呀……她倆總是毫無怨言地上樓下樓奔忙,去認真改正。當然,后來妓院被封后,有了最受罪、最艱苦、最沒意思的活兒,比如在警察局被關進監獄前以及跟其他受害姐妹在一起接受調查,等等,也總是由她們承擔。

陳倩也以兩面派和告密者的身份而令人側目。她雖然也是受害者之一,但同時又協助姜森林一伙管理其他受害姐妹。每晚為老板安排接客、記賬收錢和發放衛生用品忙前忙后。兩件事情,奠定了她的角色定位。其一是:客人上門,挑選合意的女人一起進入房間后,不知出于好奇心,還是閑極無聊,她總會情不自禁貓兒一樣躡手躡腳湊到窗下聽風偷看,監視她們如何交易,服務的姐妹有無接受客人的饋贈或蘭特。如果有,客人走后,不用老板詢問,她就會主動出來干涉,勒令那位姐妹交出財物。于鎮有規定,凡有此種情況,要處當事人一定罰金,鬧得有人好幾個月才能還清。其二是:偶爾姜艷或趙忠不在時,陳倩就負責給姐妹們發牌子,有時候她耍個小花招,先給姐妹們多發牌子,然后再同她們分贓。她耍這種花招,可惜并未派上“大用”,原因是剛剛開始這樣干,姐妹們就造了反,隨后逃之夭夭,東窗事發。

陳倩、欒小敏除了聽話和告密以外,沒有別的長處,長得也不討人喜歡,老是傷風感冒——柳云和姐妹背后說她們擤鼻子好像吹喇叭。只有喝醉了的男人,或者在酒廳昏暗的燈光下喪失了辨別能力的人,才會要她們。據說,欒小敏或陳倩跟客人聊天時,老是唉聲嘆氣地說些掃興話——她們的口頭禪都是“我命苦”。

當幾天幾夜不停地奔波在前往南非的路途上時,女人們興奮緊張得連家都顧不上想,心情一旦松弛下來,離家僅僅一周的柳云、柳軍姐弟和葛學玲、徐愛敏、裴蘭花、陳玉鐲、鄭貞子、李小麗、劉滿月、程美麗等思家情緒陡增,尤其當姜森林宣布的那些事后,讓她們感覺好像得了瘧疾的病號一樣,回到樓上躺在床上休息時,個個有氣無力,更引發出對家鄉和親人的思念,以及對未來命運的恐懼。

離開了丈夫、孩子的女人在異國他鄉一下子變得如此的脆弱和無助,三四十歲的女人們也只會在床上暗暗流眼淚。這眼淚與其說是身體遭受摧殘帶來的痛苦,還不如說是由于精神打擊心靈深處受到傷害更為準確。

夜晚在不知不覺中降臨了。有的失聲痛哭,有的默默無語,有的長噓短嘆。雖說她們暫時還不必接客,然而白天的會議內容讓女人們越想越悲哀,既驚又怕,要不了多久,他們的命運就會徹底改變,就連他們中唯一的男人柳軍也不知如何是好,個個成了驚弓之鳥。

一會兒,大家又被叫到樓下開會,看到女人們這個樣子,反倒激起了姜森林征服的野心,使他越發以統治者自居。他是按具體而“宏大”的奮斗目標來策劃、參與此事的。比方說,來南非之前,在國內他就成為于鎮的鐵桿盟友,于鎮聘他為總經理,給他免費辦理了出國簽證,并答應“俱樂部”(地下妓院)運作起來后給他10%的利潤,等等。而且,他還熱衷于證明這樣一種期待:既然他在某一點上能夠得到于鎮的倚重,那么,只要上帝給他機會,他也能在其他方面大有作為。

現在,他希望使對女人們痛苦最小的懇談方式來完成這一切。目的是向她們指出,她們別無選擇,已經繳納的出國費用跟盡快進入角色相比是微乎其微的,當務之急是付出更多的“服務”,得到更大的回報。姜森林說:“你們既然出來了,賺不到錢也不能回家,而且在南非做這事兒也沒人知道。”

但是這些淳樸善良的女人在短暫的精神崩潰狀態得到緩解之后,以柳云為代表,還是立即予以嚴詞拒絕:“不行!我們按合同辦!合同上說招我們是當飯店服務員,不是來當妓女的。我們說死也決不會干那種事,決不丟中國人的臉!”

“我們都是良家婦女,都拖家帶口的了,我的兒子都20歲了,我們不是那種人,決不干那種事。我們中國婦女決不能在國外干有損于國格、人格的事,我們再窮也要有做人的尊嚴和人格!”

作為懇談的結果,是引發了女人們強烈的抗議,怨聲四起。

姜森林惱羞成怒,為了平息不滿,至少為了部分地抑制不滿情緒繼續蔓延,他兇相畢露,嘴臉也變了,突然破口大罵:“X你媽的!給你們臉不要臉是不是?讓你們掙錢你們都不掙,是不是?你們誰要是不干,就收拾你們!”

他踱了幾步,回頭威脅說:“在這里,不像在國內,你們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要不就整死你們!南非的社會治安非常不好,整死個人根本沒人管,死一個人就像死一只小雞似的。別以為在這里沒人敢殺你們,董事長在這里認識一幫黑人,你們不干,叫一聲這些黑鬼,就過來收拾你們!”

女人們放聲大哭,到最后誰也沒同意,也不敢吱聲,后來就散會了。

柳云及其姐妹們的錯誤在于:他們在不適當的時間,跟了不適當的對象來到遠隔萬里之遙的南非。

忍辱負重,初逃未果

自從姜森林說出“特服”以及除了陳倩、欒小敏以外任何女人都不準外出的規矩制定之后,柳云決定,一定要逃出這個火坑。

熄燈后,她跟挨著自己睡的三個女人耳語商量,結果大家愿意和她姐弟一起行動。幾人在床上密謀,她們認為,行動必須趕在“俱樂部”正式開業前,晚上11點(人都睡了)到凌晨2點(有月亮)之間進行。她們不可能像男人那樣,通過翻越高墻跳到外面,因為除了柳軍能跳,她們誰也不行。她們也不可能偷到電動門的鑰匙,通過大門跑出去,因為鑰匙被趙忠掌控得很緊。唯一的通道是從圍墻邊一個角落的小洞爬到外面去,只是不知道出去之后,夜里會不會遇到陌生人家的狗,它們會不會狂吠,會不會咬她們?

第二天下午,當四個女人在樓上臥室里繼續仔細商量如何找把鐵鍬把那個小洞弄大時,突然聽到樓道里有某些動靜,似乎有人在偷聽,接著,又聲息全無。柳云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外面倒沒有人,只有欒小敏剛下樓梯,從幾米以外向上走來……

后來,她們分析了欒小敏進行偷聽的可能性。結論是:不大像。當然,為了保險,她們決定當晚再分頭聯系一些好友,盡快采取行動,以免夜長夢多。

她們的行李是可想而知的——出國工作,用的多是線繩和塑料制品捆扎起來的紙盒子。為了便于逃跑,她們每人都在盡量挑選最心愛的東西上花了一番心思。以柳云為例,她的考慮是橘紅的裙子,上好的皮鞋,等等。既要能帶些東西從小洞口鉆出去,還要能提著這些東西在大街上奔跑。至于往哪里跑,只有跑出去了再說。

還有,每人都把從家鄉帶來的蘭特(用人民幣兌換的,所剩不多了)藏匿在貼身的小衣服內,她們的計劃是往有警察局的地方趕,離比勒陀利亞越遠越好。

那天晚上零時剛過,夜深人靜,七八個女人加上唯一的男人柳軍,脫了鞋在樓道里悄悄集合了,然后悄無聲息迅速下了樓梯,進了院子。住在一樓看守大門的趙忠似乎并沒有發現他們,這讓他們心跳如鼓,暗暗竊喜。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柳云白天已經不止一次地偷偷看過那個洞口,她當時還選好了一塊石頭,將洞口遮蔽,要是趙忠突然醒來,她就準備雙手抱石頭砸他的腦袋。他們手牽著手,在黑暗中摸索一陣以后,發現洞口不在了。

“你們干什么?”

那聲令人靈魂出竅的怒罵就在這一刻猛地從頭頂炸響。

“找死是不是?快回來……”

姜森林、趙忠眨眼間從樓上沖下來,女人們被驚得花容失色。隨之,穿戴整齊的于鎮也出現在黑影里。他不說話,鬼蜮一般,看不清臉色,但樣子更嚇人。柳云、柳軍姐弟和葛學玲、徐愛敏、裴蘭花、陳玉鐲、鄭貞子一群人當時就嚇傻了。沒有人知道,這一切的敗露,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逃跑不成,柳云垂頭喪氣地待在那里,她猜測是陳倩和欒小敏把他們出賣了。她們七八個姐妹,一個個都怒不可遏,但又敢怒不敢言。后來,她們在姜森林的逼迫下,又學會了足療、鹽浴。看到女人們已經被姜森林徹底馴服,于鎮十分高興。一切都在按著他的計劃進行。

與此同時,在當地《南非華人報》等媒體迅速登出富有挑逗和暗示意味的廣告。于鎮主要是打中國人的主意,也就是那些在南非經商,有錢獵艷的福建人、廣東人。果然不出所料,廣告打出的第二天,就有一個福建人根據報紙上留下的電話號碼,尋覓芳蹤地來到了108號別墅。對于第一個客人,姜森林顯得十二分興奮,熱烈歡迎,趕緊安排被點中的李小麗為客人洗鹽奶浴。李小麗在姜森林的淫威下不得不跟著客人進入了房間,但她只給客人洗了鹽奶浴。期間,姜森林一直在外面透過窗縫監視,發現李小麗沒跟客人發生關系,只做了大約20分鐘的按摩,客人就走了。

隨后,當李小麗出來時,他就當眾把李小麗臭罵了一頓,“你這個裝X犯,早晚要完蛋!X你媽的,你還裝,是不是?你怎么不把在家里和自己老爺們干的本事拿出來?教你們怎么挑逗男人也不好好學!”

然后大手一揮告訴她:“你這個單子作廢,算你白干!”

李小麗臉色煞白,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心里委屈得直想哭,又不敢哭出來。姐妹們個個噤若寒蟬。

干的雖然是齷齪勾當,于鎮和姜森林實行的卻是“正規化”的“企業”管理模式,每天早晨甚至還有例會。為“規范管理”,“俱樂部”規定了嚴格的作息時間和十條制度。不僅如此,于鎮和姜森林還要求她們背下來,誰背不下來,輕則挨罵,重則受罰。不僅辛辛苦苦的賣身錢動輒被扣除,而且皮肉受苦也是家常便飯。而前者,是最令她們害怕的,寧可皮肉暫時受苦,也不希望錢被全部吞掉——那是她們準備逃生的最后一點希望所在。沒有錢,逃出去也是死。在兩眼一摸黑的南非,沒有錢,真的不敢指望有人會幫助她們找到警察局或中國大使館。

老板于鎮住三樓。姜森林、趙忠住一樓。柳軍、柳云和這些女人們住在二樓。二樓窗戶都有鐵護欄,一樓大門收工后就鎖上,一般都是在凌晨兩三點鐘打烊鎖門。女人們的住處僅僅是在地上鋪了十四個海綿墊子,連門都沒有,只有空洞的門框。為了監視她們,姜森林等人經常半夜三更來她們宿舍查看。

那天晚上,大約凌晨三點,備受精神和肉體折磨的女人們已經休息了。姜森林突然闖進來,摸到柳云的鋪前拽她的手。柳云被驚醒,姜森林說找她有事。

柳云當時下身穿短裙子,里邊穿內褲,上身穿一件貼身內衣,里邊戴胸罩。姜森林來找,柳云不敢不去,就從鋪上爬起來,跟他來到他臥室旁邊的大廳里。問他:“啥事呀,這么晚了?”姜森林拽住柳云的手,一把就將她摟過去,拉到臥室,順手就把門關死插上了。

姜森林似笑非笑靠門站著,不讓柳云出去。

柳云就說:“這是干啥呀,有事明天再說。”

說著就要出去,姜森林陰沉沉地問:“你傻呀,叫你來你不知道啥事呀?你還裝啥呀!”這時,柳云才知道姜森林想和她發生性關系,她特別害怕,故意大聲說:“有事明天說。”不料,話音未落,姜森林順勢把她按倒在床上,她仰面朝天,大半個身子在床上,腳卻還在地下,姜森林已經如餓虎撲食一般迫不及待地用整個身體壓住了她,使她動彈不得。他按著她上身,另一只手往下拽她裙子。柳云一邊推他,一邊往上拽自己的裙子,“不行!別這樣啊!求求你了——”但姜森林的勁頭特別大,如狼似虎,五官扭曲,面目猙獰,壓得她一動也動不了。他見柳云往上拽裙子,就騰出一只手狠狠打了她一個大嘴巴,又一拳打在她右邊太陽穴上。柳云頓時感到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后來,姜森林又多次強奸柳云。

為了徹底制伏這些女人并防止他們逃跑,除姜森林外,趙忠也暗中監視,還有陳倩、欒小敏兩個女幫兇,在那個封閉的世界里仿佛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睛。姜森林經常嚇唬女人們,說南非社會治安不好,殺人跟殺小雞似的,還說于鎮有槍,弄死她們幾個根本沒人知道,嚇得女人們無論什么事、何種指令,都不敢不從,也不敢亂走動。鐵大門是電動控制,專人負責,平時總關著,女人們打不開,窗子也是封閉的,她們根本出不去。

除了晚上為客人“服務”,女人們白天無所事事。在別墅里看不到報紙,而且英語和南非當地的語言文字她們也不懂。在這里,短波收音機聽不到任何國內新聞,遠離家鄉失去自由的女人們變得越來越關注外面發生的一切。有一份過去的《華僑新聞報》不知什么時候偶爾傳到了樓上,想看看日期已經無法尋覓,應該是幾個月甚至于幾年以前的舊報,但也被女人們搶著看。

酒店別墅里雖然有電話,但形同虛設,那是老板與客人聯系業務的專線電話。由一個叫姜艷的當地女人負責看守接聽,女人們無權使用,幾乎跟外界完全隔絕。

柳云等人與家中保持聯系的唯一手段只剩下寫信,只是這些信最后都沒有寄出,只表達了女人們內心世界無法表達的苦痛。還有人每天都在記著日記,記完后有時在前面加個稱呼,末尾加個落款,然后就默默無言地合上本子,暗自流淚。偶爾有誰意外地收到一封貼滿了花花綠綠郵票的家信,會讓所有人高興得流淚。那是親人們回復他們到南非后發出去的第一封信,然而此時的心境早已非彼時可比。

盡管第一次逃亡無果而終,但這并沒有影響女人們逃亡的決心。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老實善良的女人們無時無刻不在默默忍受中觀察著。她們對現實不再抱任何幻想,同時,她們在一些細小的事情上也更加提防著欒小敏和陳倩。她們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活著逃出去,逃出這座地獄一般令人窒息的別墅。

但是自從逃亡失敗后“規定”中又加了一條:誰也不準走到樓門口臺階下。

錯綜復雜的追蹤調查

4月22日午夜23點,吉林省看守所。

兩輛轎車先后駛入。

位于長春鐵北的吉林省看守所,省公安廳刑事總隊有組織犯罪偵查隊臨時安設在院內這幢普通的舊樓里。張真春副總隊長、費冰生副隊長剛剛從總隊開會歸來。

半小時前,劉偉總隊長再次召集他們一起研究了南非案偵查方案。這次會議的重點,除研究如何通過國家公安部爭取盡快將已經在南非落網的姜森林、趙忠二人押解回國外,還分析于鎮有無逃回國內的可能,結論是:有。會議決定,在進行常規調查的同時,還要密切注意于鎮近期在沈陽方面社會關系的動向。一旦發現他在國內的蹤跡,必須爭分奪秒地盡快抓獲。

此時此刻,他們派出的三個行動小組已經出發。辦案的重點在于根據延邊州警方已經掌握的證據,深入案發地查找相關責任人、知情人及受害者,調查制作新的筆錄,等等。

午夜,東部山區夜雨紛紛。雨越下越大,路面很滑,但奉命前往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深入調查取證的趙清雙支隊長并未放慢車速,掛著地方牌照的黑色佳美轎車仍像離弦之箭。幾小時后已經駛過九臺、吉林、老爺嶺、蛟河、白石山,前面不遠就是敦化市了。

趙清雙一組前往延吉的任務是,負責補充調查劉祥(XX市對外友協秘書長)、章XX(XX縣政協主席)、XX縣外事服務中心主任李哲浩及安圖縣外事服務中心主任、龍市外事服務中心主任等多名與此案有關的政府官員、工作人員和回國后已經分散在各地的柳云等13名被害人。

此外,前往遼寧省沈陽市負責調查犯罪嫌疑人于鎮、趙忠一組的任務是,盡快與當地公安機關取得聯系,通過公安部門調查在南非下落不明的于鎮是否已經潛逃回國內。另外,在不驚動于鎮家人的情況下,設法和于鎮已經離婚的前妻進行接觸,深入了解這個人。

還有一組,前往靖宇縣負責調查犯罪嫌疑人姜森林的情況。這一組的負責人是劉震副支隊長。從掌握的情況看,姜森林這個人心狠手辣,是于鎮南非犯罪團伙的主要成員。許多罪惡都是于鎮策劃,由他出面執行。由此分析,此人在國內極有可能有前科劣跡。因此,對他的深入調查尤其重要。俗話說,打蛇打七寸。只有充分了解其要害和來龍去脈,才能更有效地予以制裁。

時間已近凌晨。

然而,作為指揮官的張真春副總隊長,此刻在他的辦公室內,卻毫無睡意,思緒萬千。窗外,夜雨仍在淅淅瀝瀝下著。

北京方面傳回的最新情況表明,13名受害女人經過長途飛行和在香港轉機,昨天上午已被他們家鄉XX縣安全接回。而來自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公安局的電話稱:涉案人員劉祥今天主動向警方“自首”,做了詢問筆錄。然而,筆錄中他堅決否認曾經有意幫助于鎮招女人赴南非賣淫一事,只承認他的確幫助過于鎮招人,但當時他并不知道招的是“小姐”。由于沒有確鑿證據,刑警支隊在依法對其詢問后,只扣押了他參與此事所獲的15000元錢,就放他走了。

事情果真如此嗎?不抓回四名犯罪嫌疑人,此案就永遠沒有結果。光有受害者厚厚的證據材料是遠遠不夠的。然而,中國與南非沒有引渡條約,四名犯罪嫌疑人雖說已被南非警方抓獲,但按照南非法律,在律師的幫助下他們隨時可能被保釋,如果那樣的話,下一步抓獲他們就難上加難了。

張真春睜大了眼睛,遙望著黑色的天際。

此刻,隔壁辦公室內的費冰生副隊長也沒有休息,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他起身,走出辦公室,來到副總隊長門前。

“沒睡?”張真春問。

“睡不著。”費冰生說。

“剛才清雙來電話,已過蛟河了。”

這樣寂靜的夜晚,十分有利于他們思考與溝通。目前掌握的情況紛亂而龐雜,令人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窒息感。

二人點燃香煙,慢慢吸著。

“問題的關鍵并不全在延邊方面的工作,而在當地領導的態度如何。”

“是的。據說此案暴露后,這幾天縣里許多人已經聞風而動,到處打聽消息。雖然此案沒有黑社會勢力那樣猖獗,但制造此案的于鎮等人同樣暗藏危險,當地的背景也同樣異常復雜。有一個問題我不明白,為什么此案涉及的不是普通意義上的那些年輕漂亮‘小姐’,而是這么多三四十歲的中年良家婦女?于鎮的真正動機和目的到底是什么?難道他當初打這些人主意時,幫助他的領導不明白么?是什么能使他們的罪惡目的一步步順利地得以實現,成功地把這些人騙到南非,然后控制并強迫她們賣淫?難道幫助于鎮招人并親自出馬到北京送關的XX主席、劉祥等人對這一切真的不知內情,還是惡意串通促成這場悲劇?”

“這些都是需要下大力氣一條條摸清查實的。”

“是。”

“沒有這一條做保證,”張真春說,“我們就無異于瞎子摸象。”

“當然,要達到上述目的,我們必須不斷根據調查到的情況,隨時隨地調整計劃……另外,姜森林、趙忠等四人我們要抓緊通過有關部門,進一步做好工作,爭取早日把這些人押解回國。”

他們的談話一直持續到很晚。張真春看了看時間,快到凌晨三點了,再有幾個小時,他們派出的第一批專案組將會在沈陽、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和靖宇縣等地開展工作。案情也會隨著調查的深入,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

清晨,通往延邊的山區公路上,三輛警車風馳電掣般駛向延邊朝鮮族自治州首府延吉市。

為協助專案組工作,延邊州公安局派出刑警支隊秦志杰、金榮浩等偵查員配合到達延吉的趙清雙小組開展工作。

他們的第一目標當然是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始作俑者之一劉祥。令人奇怪的是,短短幾天時間,主動到市公安局“自首”的市對外友協秘書長劉祥竟神秘消失了!在對外友協辦公室里,他手下的人稱不知道“劉秘書長”去了哪里,打家里電話也沒人接。趙清雙讓他們打劉的手機,結果是關機。再詢問其他人,都說于鎮的事是“劉秘書長”一手經辦的,他們不清楚。專案組決定查找有關材料,讓人打開鐵皮卷柜也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整整一上午,一無所獲。

幾輛警車從市對外友協出來,陪同的同志看天已近中午,建議先吃飯,然后再想辦法。趙清雙心急如焚,他清楚此案的重要性,更明白領導在等待他們這邊的情況,這飯怎么吃得下啊?

天低云暗,陰風凄凄,天空飄起了小清雪,早春時節的長白山區,天氣依然十分寒冷。趙清雙等人默默地看著車窗外紛紛揚揚的混沌雨絲,心情沉重,誰也不說話。

也許,這暗示著此行調查工作的艱難。

找不到劉祥,趙清雙決定先和大家在附近小飯店吃口飯。上菜的工夫,他與費隊通了話,匯報了有關情況,請示下一步怎么辦。費冰生副隊長沉吟片刻,傳來沉穩的聲音:“清雙,這樣吧。我跟張總商量一下,劉祥不在,是壞事,也是好事,說明此人還是有鬼。沒鬼兒跑什么?不急,你們該吃飯吃飯,他跑不了,下午你帶人先去XX縣,明白啥意思吧?對!按原定計劃辦,從上往下查有難度,你們就到縣政協、縣外事服務中心先找章XX和李哲浩等有關人員從下往上查,把詢問筆錄搞扎實了。然后再找那些受害者固定筆錄……”

趙清雙關掉手機,長長噓了口氣。

在縣政協,他們首先找到政協主席章XX,說明來意。此前延邊州公安局已找過他,他表現得很配合,于是,就在他的辦公室里開始了詢問。據章XX講,他本人過去并不認識于鎮,是通過XX市對外友協秘書長劉祥介紹認識的。具體事情是于鎮跟縣外事服務中心主任李XX他們聯系商談的,而這個外事服務中心只是掛靠在他們縣政協名下。后來他就出面請于鎮吃了頓飯,于鎮邀請他到南非實地考察,但絕對沒有說招“小姐”去南非賣淫的事,這是后來出事了才知道的。

時間已經很晚了,但趙清雙決定趁熱打鐵,帶領偵查員們又趕赴縣外事服務中心,找李哲浩主任。應該說,李哲浩是此案的重要參與者和組織者。但他到底知道于鎮等人多少內情,能否老實回答警方的調查詢問,偵查員們心存疑慮。

李哲浩沒有政協主席那樣“坦然自若”和有問必答,表現得很緊張也很慎重,每說一句話都要考慮半天。據他講,今年2月中旬劉祥讓他到長春,說能買到南非的往返機票,每張機票收了10500元,后來才知道這機票是打折的,劉從中至少賺了他們2萬多元錢。2月28日劉祥又讓他們給他卡里打15000元錢,說這么多人出國怕有問題,他能找人。到北京后他又要了2000元差旅費,其實,他啥忙也沒幫上。章主席到南非回來后說挺好,讓再組織10個人過去。過了一個多月的一天晚上10點多,也就是前幾天柳云父親給我打電話,說南非的勞務人員出事了,后來他跟南非大使館和領事館取得了聯系,又給南非匯款。前前后后,劉祥根本沒說招去南非的勞務人員要做色情服務……

“地下妓院”管理者的靈魂

到底是什么念頭鉆進了于鎮的腦袋,促使這位曾經的“人類靈魂工程師”跑到南非開辦起了“地下妓院”?并且拿這些在國內有家有業有丈夫有孩子、已經三四十歲的中國女人做第一批實驗品?

南非是世界鉆石生產國之一,產量約占世界的8.7%,在非洲國家中屬富國之列,素以“彩虹之國”著稱于世。自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已經有不少中國公民在那里經商成功發財致富。

當初于鎮去南非,并無具體意向想做什么生意,而是抱著出去走走看看,開眼界的心情踏上那塊土地的。這位退出大學講師行列的文化人,頭腦是夠用的。同時,在沈陽某賓館當總經理期間也為他積累了一些餐飲服務業的管理經驗,使他看出了這里隱藏著的巨大“商機”。他發現,南非的妓院大都坐落在“紅燈區”——這些區域的名聲和治安狀況,使某些膽小的顧客、游人、體面的人士望而卻步,生怕在清晨時分在這一帶被人撞見,也擔心“染病”。因此,于鎮認為,如果想在南非“創業”,可以把開辦這類色情服務場所作為首選,而遠離“紅燈區”的首都近郊則是理想的位置:那里交通方便,離比勒陀利亞40多公里,離約翰內斯堡也40多公里,地方不大,人煙稀少,居者多為富人。這一發現,對于鎮來說無異于找到了“搖錢樹”。

第一次到林伍德區林伯恩路后,不到一個星期,朋友告訴他一個好消息:已幫他找到一所私人別墅,占地2000多平方米,可以改建一下開妓院。門前很寬大,縱深也夠用,那是一位孤居的白人老寡婦的產業,租金索價不算高。朋友告訴他,老寡婦并不是因為缺少“蘭特”才出租房屋,而是因為她一個人在那里生活太久,再也無法忍受偌大的空間里形單影只的煎熬。

于鎮看了房子,很滿意。

租房事宜不久便談妥。之后,于鎮飛回國內,開始將計劃付諸實施。他先后多次到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的延吉、安圖、龍井、和龍市尋找代理人,處理招聘赴南非打工事宜。后來,通過在長春的朋友認識了XX市對外友協秘書長劉祥。當時劉祥因車禍正在醫院。于鎮就在朋友的引薦下驅車前往探望,并表示要在南非開辦餐飲企業,打算在當地招些女服務員,希望得到劉祥的幫助。

聽說招女服務員,劉祥有點兒遲疑,但馬上明白是什么意思,考慮一下問:“會不會出事呀?”于鎮趕緊回答:“這您盡管放心,劉秘書長,南非不像中國,在南非賣淫是合法的。”于是,身為對外友協秘書長的劉祥聽他一番解釋和吹噓后,也就將信將疑地點頭同意了。

大約過了兩個月,于鎮再次出現在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期間,他的計劃也在一步步實施,除為組織女人賣淫一事奔忙外,考慮到一旦南非方面的業務開展后自己一個人管理不過來,于鎮又找到在沈陽某大賓館當經理時認識的姜森林,聘請他為總經理,具體負責和實施將來的賣淫管理工作。在南非打工的趙忠后來也被雇用了,由他負責酒店(地下妓院)看門、采購、開車和收款等工作。

趙忠,是于鎮在國內賓館當經理時手下的一名保安,二人關系密切。他去南非的簽證就是于鎮出面給辦的,目的就是為日后給他當司機、保鏢。做這一行,于鎮清楚黑道朋友的重要性,他在南非當地也有很多黑道朋友。

于鎮再次到延吉后,延邊方面已經有人為他招了幾個婦女。他通過劉秘書長又認識了安圖、和龍市外事辦的主任李哲浩、文賢哲等人。劉對他們介紹說,于鎮是“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老板,在南非有酒店、有酒吧、飯店、歌舞廳,還有賓館,準備在咱們這兒招出國勞務人員,就是服務員和“小姐”,能坐臺的坐臺,能出臺的出臺(坐臺主要是陪客人喝酒,出臺主要是陪客人睡覺)。反正外國遍地黃金,于老板不會虧待他們,大家也能跟著賺一筆。

氣氛很好,其樂融融。中午,于鎮做東,在帽兒山民俗村宴請大家。

既然大局已定,席間于鎮說:“每個人收25000元勞務費,怎么樣?”

“少了吧,多收點也有人去。”李哲浩、文賢哲說。

“多少合適?”

“四萬五吧!不多,這年頭想出國賺錢的很多,保證蜂擁而至!”

于是,就定下每人收取45000元勞務輸出費用。接著談利益分配的事,大家商定,于鎮從每人所收的45000元中拿25000元,余下20000元歸李哲浩、文賢哲,他們負責招工事宜,除去費用二人再分給劉祥一半。

返回南非后,于鎮請了一位建筑師,要求設計一個“誰也沒有見過的俱樂部”,設計師明白他們的要求。于鎮、姜森林對他的設計也非常滿意。底樓除了大廳、服務臺外,一座以海景為裝飾的酒吧,只要抬頭一望,就會看到欲從天而降的鯊魚和章魚;還有一些幽靜的客廳,一間是南非式的,一間是中國式的;還有一個室內游泳池。二樓、三樓也有大小不一的十幾個臥室、浴室、鹽奶浴室,式樣設施各異,采光充足。

按照建筑師的設計,姜森林親自出馬,負責監工——對待那些搞裝飾的中國人,他儼然以于鎮死黨、兄弟的面目出現,天天在各個房間巡視,視察得非常盡職,就像對待自己的產業一樣。

試營業后,果然不出所料,慕名而來的客人大多是福建、廣東客商。這種生意很簡單,只要嚴加管束,就能成功。

每天晚上5點,所有的“員工”必須下樓,在姜森林面前站成一列。由他逐個進行檢查,女人們必須擦洗干凈,衣著端正,不能披頭散發。坐在酒吧后面的會計——通常都是欒小敏,有時是趙忠,每天發牌子計賬。

客人們陸續到來。有的進來直截了當,直接喊要“小姐”,顯得輕車熟路,無所顧忌,越是花樣翻新越是喜歡;有的是老實人,羞答答地站在酒吧跟前,先喝上一兩杯看看情況,然后再下決心。如果發現有人老是待在酒吧前面,遲遲不肯要“小姐”,姜森林就叫閑著的女人去招呼他們。大多數男人,都是誰來招呼,就同誰一起找張桌子坐下。

在于鎮看來,女人與客人單獨進入房間后存在一定的潛在危險,私密的空間容易給想逃跑的女人造成溝通的有利條件。因此,于鎮要求姜森林、趙忠、陳倩和欒小敏時刻監視他們,有時候于鎮也親自盯著,在門口聽,扒窗戶看……

為了有利于將來“業務”的拓展,試營業期間,女人們還被要求利用空閑時間學習簡單的英語會話,“教材”是一個在南非待了幾年的中國女人姜艷編撰的,簡單的中文標注和拼音對照,都是與業務有關和經常使用的禮貌用語。從警方提取到的記錄復印件中,我們看到這些女人們當時被迫抄寫下的手記,錯誤百出,可謂粗陋不堪。

于鎮的“俱樂部”,每天晚上都是高朋滿座,一到星期六,“小姐”就供不應求。生意如此興隆,有點兒出乎意料。沒人的時候,于鎮和姜森林常常不由自主拿出賬本來計算,決定過一段時間正式營業執照辦下來后,再回國內招一批新的“小姐”。

于鎮和姜森林逼迫所有女人在他們的“地下妓院”試營業期間達成了一樁樁骯臟交易,為聞名前來光顧的嫖客們提供尋歡作樂的“特色服務”。由于色情服務利潤可觀,更加激發了于鎮、姜森林的狂熱,不斷打出色誘廣告驅使某些有心人前來尋花問柳。

大山深處的回聲

一晃幾天過去了。

趙清雙帶領專案組來到一邊遠林場進行調查。事前,他們通知轄區的林場派出所所長將當事人請到派出所去。但是,當他們好不容易顛簸了老半天才到達派出所時,卻什么人都沒有見到。所長面露難色,諾諾地和他們商量:“我看,你們還是直接去當事人家找她比較好。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半路上,趙支隊長了解到整個事情的原委。

原來這個當事人本身有心臟病,從南非回國后身體一直不舒服,心情也很糟。所長是怕請她到派出所后產生麻煩和 唆的事情講不清。因為在一個月前,州公安局、縣公安局都來人調查核實過一些情況,派出所也參與了,弄了一些證明材料。當時,受害者還沒回來,風言風語已經在林場內外傳開了。在這樣的地方,發生這樣見不得人的事,一些與案件有關的當事人親屬都盡量把消息控制在最小范圍內,誰也不愿讓自己的女兒在南非的事被外人知道,也不愿派出所或公安局的人三天兩頭出現在自家門口,弄得滿城風雨,受傷不起。為此,所長左右為難。協助上級機關調查是他義不容辭的職責;可鄉土觀念,他也能理解,今天要找的當事人年紀比較大,本身又有心臟病,一旦出點啥事,承擔責任是小,影響工作是大。于是決定等趙隊長他們來了之后再說。這也給下一步深入調查、核實情況帶來了新的困難。

經過努力,趙清雙支隊長帶領的專案組終于取得了一些重要的補充調查筆錄、書證及物證。然而,案情并沒有因此而明朗起來,反而越來越撲朔迷離。重要關系人劉祥神秘失蹤,去向不明;其他幾個關系人的交代也多數存在避重就輕的問題;即使被安全解并救護送回國的受害者,由于前面提到的諸多原因,也不愿讓警察走進自己的家門,更不愿讓別人知道自己在南非的事情。地方小,人頭熟,她們擔心事情一旦張揚出去沒臉見人了。另外,這些女人分散居住在不同地方,找起來頗費周折,即使找到了,是否配合也是問題,調查核實工作存在著相當大的阻力。針對這種情況,省廳領導指示:耐心,再耐心!

趙清雙隨后調整調查思路,將情況報告給張真春,專案組的人分成幾個小組,分頭下去尋找分散在周邊縣城、鄉鎮的受害者。在延吉警方的積極協助下,趙清雙、舒雅嫻工作小組首先找到了柳云的家。這是一棟古老陳舊、典型的簡易筒子式磚土建筑,掩映在干枯蕭條的樹木之中,樓高五層。三條臺階伸出來,直通大樓門廊外面的大院。

對于警察的到來,柳云不奇怪,也不驚訝。在所有被騙至南非強迫賣淫的十幾名婦女中,她是最年輕、最漂亮,也是最能講話的一個。但同時,她的內心世界也是最矛盾的,既渴望中國警方早日將于鎮等犯罪嫌疑人一個個抓獲,繩之以法,又擔心自己和其他受騙姐妹的事情被人知道——畢竟是個小縣城,走在大街小巷,低頭抬頭都是熟人。一旦張揚出去,自己還怎么在家鄉生活,又如何面對朋友同學?同時還害怕報復,怕再出去打工家里不同意。因此,當趙清雙他們再次出現在她家門口時,她有些緊張,尤其知道來者是省公安廳的人時,更不知怎么辦才好。趙清雙完全理解她的心情,因此盡量讓她卸下精神負擔。于是,調查取證工作正式開始。一個詢問,一個記錄。

趙清雙:“你是通過什么渠道到南非的?”

柳云:“一天,我姐姐劉X打電話來說,她從電視上看到廣告,縣政協正招一批赴南非打工的勞務人員,讓我回來看一下。因為我想出國打工,于是過兩天我就回來了。我弟弟柳軍當時也想去南非,就一起到‘縣外事服務中心’了解情況。當時一個叫李XX的經理接待了我們,給我們一份合同,合同上寫明招人到南非打工,做超市營業員、勤雜工等,月薪600至1000美元,合同期三年,期滿后可以續簽。出國費用46500元,包括機票、簽證費用,另外每人交1200元辦護照。我和弟弟當場二話沒說就交了照片和簡歷。”

趙清雙:“接著講。”

柳云:“過了一周左右,我們每人交了2500元保證金和1200元辦護照錢,還簽了一份合同。臘月二十三左右,第一批簽證下來了,這批簽證有陳玉鐲、葛學玲、我,還有一個姓王的,總共10本。之后,我們找了一位英語老師翻譯簽證,那個英語老師說,這個簽證是旅游簽證,不是工作簽證,我們就都表示不同意。我們和外事服務中心的李主任交涉,李主任就給于鎮打電話。他們在電話里研究半天,李主任和我們說,南非的工作簽證辦不了,只能通過這種方法,我們不同意,事情就撂下了。過兩天,于鎮從沈陽來了,和我們交涉,并說到南非后再辦理工作簽證,而且還私下和我們說我們每人交28000元就帶我們到南非,我們沒同意。最后,我們和外事服務中心達成協議,每人交4萬元。”

趙清雙:“為什么寧可花4萬,而不花2.8萬和于鎮走?”

柳云:“因為我們認為外事服務中心是縣政協的,有信譽,我們相信,寧可多花1.2萬元。”

趙清雙:“總共有多少人辦理了簽證手續?”

柳云:“我們那批10人,過年后服務中心剛上班,又辦下來10人,總共20人。我弟弟他們是第二批辦下來的。”

趙清雙:“你講一下你們從延吉到南非的過程。”

柳云:“2月26日早晨,縣政協章主席和李主任帶領我們從延吉坐火車到北京。28日,我們縣的12個人,還有一個從和龍市新招的女人,加上張、李總共15人到北京機場準備坐飛機去南非。在邊檢站,王筱虹和一個姓岳的女人因簽證有問題被阻止出境,我們剩下的人飛到香港后轉機到南非的約翰內斯堡。下機后,于鎮、趙忠和他們的朋友開車把我們接到比勒陀利亞的一個別墅里,我們就住了下來。”

趙清雙:“你們去的這些人都叫什么名?”

柳云:“葛學玲、李小麗、鄭貞子、隋玉、陳玉鐲、金淳子、徐愛敏、劉滿月、程美麗、崔軍花、裴蘭花,還有我和我弟弟,其中金淳子是和龍的,不是和我們一起招的,大概通過其他途徑招過去的,具體情況我不清楚。”

趙清雙:“你們到南非后都做了哪些工作?”

柳云:“我們3月1日到達南非,直到10日一直在接受培訓,姜森林給我們講一些禮儀方面的東西,如禮貌用語之類的。3月10日,章主席走后,當天下午姜森林給我們所有女的開了個會,說我們不開酒店,他帶我們來是掙大錢的,我們的工作是為客人提供服務,搞‘特服’。”

趙清雙:“‘特服’指什么?”

柳云:“是為客人提供性服務。”

趙清雙:“當初怎么和你們說的?”

柳云:“當初一直說做酒店服務員工作,直到章主席走。”

趙清雙:“接著講。”

柳云:“我們聽后,都哭了,都說不干。姜森林就罵我們,我們當時就泣不成聲,到最后誰也沒同意,但也不敢吱聲,后來就散會了。”

趙清雙:“后來呢?”

柳云:“10日至15日,姜森林給我們分工,讓我們每個人輪流當‘客人’,他教我們按摩,做示范。14日,姜又把我們大家召集到一起,讓趙忠裝嫖客,脫光衣服,仰臥在按摩床上,姜做示范,先按摩背部,然后翻過身按其他部位,包括生殖器。姜森林示范時,讓我們都看著,我們不看,他就罵我們。然后就叫我們每個人都照他的樣子做。”

趙清雙:“你們為什么聽他們的話?”

柳云:“因為他總罵我們,惡狠狠地罵,他還說過,于鎮在南非很有勢力,連警察都是他朋友,殺我們很輕松,如果誰不服,就讓黑人來收拾你們!在南非殺人不犯法,花錢就能買出來,還有許多嚇人的話……有時他還打我們。”

趙清雙:“都打過誰?”

柳云:“打過鄭貞子和我。”

趙清雙:“他強行和你發生性關系時,你為什么不喊?”

柳云:“想喊也沒用,都是他的人。我們的人離得太遠。另外,我也怕他打我,可能是,他平時他總威脅我們,所以我特別怕他。”

趙清雙:“你認為這是什么行為?”

柳云:“這是在我不同意的情況下強迫和我發生性關系,是強奸。”

趙清雙:“他總共和你發生過幾次性關系?”

柳云:“大概四五次,都是他叫我到他房間。”

趙清雙:“姜森林還和誰發生過性關系?”

柳云:“鄭貞子、隋玉、裴蘭花,都是姜森林強迫她們的,他還打了鄭貞子。”

趙清雙:“你怎么知道的?”

柳云:“劉滿月、鄭貞子都在宿舍說過,姜森林自己也說過。”

趙清雙:“他們怎么說的?”

柳云:“我們在宿舍時,劉滿月說她和鄭貞子一起去廁所時,姜森林在他的宿舍門口一把將鄭貞子拽到屋里,企圖和她發生性關系。鄭不同意,他就把她打了,后來鄭貞子自己也這么說。隋玉的事是她自己說的,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

趙清雙:“于鎮、趙忠都和誰發生過關系?”

柳云:“于鎮和陳影花、劉滿月、李小麗發生過性關系,和陳影花次數最多。趙忠和劉滿月。”

趙清雙:“他們都是情愿的嗎?”

柳云:“每個人都是在被恐嚇和威逼的情況下發生性關系的。”

趙清雙:“你有沒有在姜森林的宿舍過夜?”

柳云:“只有一次,那是后半夜三四點鐘去的,發生性關系后,我就在那睡了一會兒。”

趙清雙:“姜森林教你們學按摩是什么目的?”

柳云:“逼我們做色情服務。”

趙清雙:“怎么逼了?”

柳云:“3月15日,于鎮租的別墅裝修好了——那是一個提供色情服務的場所。于鎮就在報紙上打廣告,暗示有色情服務,并留了電話號碼。3月15日正式開業,開業前幾天,于鎮、姜森林、趙忠組織我們到二樓大廳里看黃色影碟,還讓我們學,學完后和客人發生性關系。”

趙清雙:“有沒有人和客人發生性關系?”

柳云:“每個人都有過,總共來過20多個客人,都是華人。有廣東的、香港的、福建的,等等。”

趙清雙:“第一次是什么時候,來的是什么人?”

柳云:“3月19日,來了兩個廣東人,是陳玉鐲和劉滿月服務的,都發生性關系了。”

趙清雙:“他們是情愿的嗎?”

柳云:“不是,是姜森林逼她們的。”

趙清雙:“你接待過幾個人?”

柳云:“三個人,有一個四十多歲,一米七○左右,較胖,自稱是上海人。還有兩個是福建人,都三十多歲,我們都發生過性關系,其中上海人還給我一張面值100蘭特的錢。”

趙清雙:“你是情愿的嗎?”

柳云:“是姜森林點名去的,不去不行。”

趙清雙:“你們那里的收費標準是多少?”

柳云:“洗鹽水浴,300蘭特;保健按摩180蘭特;特服500蘭特。客人把錢交給吧臺。”

趙清雙:“客人交給吧臺的錢給你們不?”

柳云:“沒給我們,只是說給40%的提成。”

趙清雙:“你們為什么不跑?”

柳云:“我們剛到南非時,姜森林就將我們護照收了上去,而且總看著我們。趙忠也暗中監視。姜森林還總嚇唬我們,說南非社會治安不好,殺人跟殺小雞兒似的,還說于鎮有槍,弄死我們幾個沒人知道,嚇得我們不敢跑。再說,那個別墅有一圈很高的院墻,一個電動大門平時總關著,我們打不開,窗戶也是封閉的,我們根本出不去。”

……

當晚,趙清雙支隊長心里沉甸甸的,在賓館里與唐中華、舒雅嫻等偵查員們交談了很久。常倫武、王樹春、唐中華、吳輝、趙海濤、袁欣等其他小組也忙碌了一天,分別找到了幾個受害者,取得了一些新的調查筆錄。大家翻看著這些東西,心情并不好受,那上面記載的都是受害者們血淋淋的屈辱史,更重要的是,他們在詢問她們的同時,強烈地感受到這些女同胞內心的創傷,每問一句話、一件事,都有如重新揭開已經在她們心里結疤的傷痛。

然而,張真春和費冰生萬萬沒有料到,就在吉林方面緊鑼密鼓地加大調查力度的時候,一則來自大洋彼岸的信息傳回國內:不久前被南非警方抓獲的姜森林、趙忠等四名犯罪嫌疑人已經被一個神秘的人保釋。

正如當地律師所說,被南非警方抓獲的姜森林等人,只要有人出錢保釋,隨時隨地都可以恢復自由。經調查得知,原來那個神秘的保釋人正是在南非脫逃的主要犯罪嫌疑人于鎮。為了盡快把同伙從南非警方手中解救出來,他把自己那輛二手奔馳轎車低價賣了,得款4萬多蘭特,加上此前組織賣淫的非法所得,并通過當地一名官員的關系,成功保釋了姜森林等人。

目前這些人已經離開監獄,下落不明。

殺人在逃犯的隱秘歷史

就在趙清雙小組在延邊開展工作的同時,由副支隊長劉震帶領的另一組省廳專案組也抵達了遠在長白山腳下的革命老區靖宇縣。這里并沒有涉案的被騙女人,但與一個極其重要的關鍵人物有關,他們此次前來的目的就是要調查遠在南非犯下大案的姜森林的真面目。在這里,他們意外地發現了姜森林這個魔頭隱藏極深的另一宗命案。

根據前期調查掌握的情況,于鎮和趙忠二人護照復印件上顯示的戶籍底卡均在遼寧省沈陽市,而這個姜森林雖然也自稱是遼寧人,但戶籍底卡卻在靖宇縣。在縣公安局的協助下,劉震等人首先要搞清的就是姜森林的戶籍底卡到底在哪里。但是,經過一上午的緊張工作,只有30多萬常住人口的戶籍卡中,竟沒有一個與他們要查找的“姜森林”有關!

這是怎么回事?

蹊蹺反常的現象反映出此人必有重大隱情,但是縣上的同志也說不清,大家面面相覷,氣氛有些尷尬。

有點兒常識的人都知道,在我國,無論你生在何方、長在何處,只要你一來到這個世界,你的出生年月、出生地就伴隨著戶籍誕生了,一直跟你到生命結束。護照復印件上明確顯示的重要信息,到了具體出生地怎么會查無此人呢?

專案組和當地戶籍同志都認為有點兒不可思議,反復查看,結果依然如故。這種情況,對于戶籍管理來說是罕見的,也是一個值得注意和探究的疑團。一上午就這樣白白過去了。大家討論來討論去,什么情況都假設到了,然而,逐一排查后,仍然一無所獲。

中午吃飯的時候,省廳來的偵查員們都沒有胃口。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呢?

重大犯罪嫌疑人姜森林的身份查不清,必定會影響接下來的深入偵查和抓捕工作,即使他偷偷地溜回國,沒有具體戶籍信息,要抓到他也無異于大海撈針。劉震邊吃飯,邊下意識掏出手機,將情況向張真春副總隊長和費冰生副隊長作了匯報。張真春隊長沉吟了一下,他顯然在考慮對策,后來他說:“是有點兒奇怪!不是么?不過,也不一定是壞事,難查,才有查頭,至少說明這家伙會有一些不可告人的背景,所以他早早就把自己弄得云山霧罩的,知道我們遲早會查他!查,沒說的,一定要依靠當地熟悉情況的同志,總會有人認識他。看看他的戶籍是怎么從遼寧落到靖宇的,誰給他辦的?”

“是!”

費冰生副隊長指示說:“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看來,姜森林這個人比較復雜,因此,什么情況都可能存在。這更加說明這個姜森林不是一般人物,明白嗎?”

“明白!”

打完電話,信心重新回到大家臉上。

果真,下午他們一到公安局,就有同志反映說,前幾年縣里出臺了一個政策,為了擴大山區經濟建設,允許有條件的農民辦理農轉非,好像還有指標落實到公安局,許多內部同志都非常積極地幫助朋友、親屬辦,也有的從外地把戶口遷來,會不會你們要找的這個人也在這里邊?還有的只要花了錢,原來沒戶口也從外地辦來了,只是“買”了個戶口,人根本就沒在這住過。所以,戶籍上漏過了,也說不定。

大家一聽,認為有可能。

順著這個思路一查,將那一時期辦理的所有農轉非戶口——重點放在外地轉來或直接花錢買戶口的人身上。果然不出所料,他們不僅在一堆未加整理的戶籍卡片上找到了“姜森林”的大名,還找到了當時替他辦事的那個姓張的警察。找來一問,警察遲疑了一下,承認了。說這個“姜森林”是一個朋友介紹的,遼寧人,自己對他并不了解。由于當時每個人都有“辦理”指標,完不成有壓力,加上有朋友介紹,后來就幫忙給辦了。劉震嚴肅地問:“戶籍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馬馬虎虎地就替不知底細的人隨便辦?”

警察急忙解釋說當時這是縣里的一個任務,大家都這樣辦的。他顯然是害怕了,他知道,這樣做是不符合有關政策要求的,尤其當他知道前來調查這個“姜森林”的人是省公安廳專案組的,而“姜森林”又涉及在南非參與重大跨國犯罪活動。

但是,現在不是具體追查誰的責任的時候,重要的是盡快查清“姜森林”的個人情況及其社會關系。這一查,查出了一個涉嫌在原籍故意殺人、改名換姓潛逃多年的殺人犯!姜森林,原名林海,1965年8月23日出生于遼寧省營口市。漢族,初中文化,無職業,住遼寧省莊河市范屯街。1993年6月,姜森林在承包某市高級中學有色金屬加工廠期間,因生產中造成環境污染,環保局曾兩次通知該廠停產治理。1994年7月12日經再次檢測達到排放標準并批準恢復生產。

11月13日中午,鉛廠周圍聚集了數十名當地群眾阻止該廠恢復生產。當日下午2時許,姜森林指使郎、孫二人各持一支獵槍,其他被召集的人手拿鎬把上前驅趕、毆打群眾,并聲稱出事由他負責。當時,郎XX朝群眾中的兩人各開一槍,致使一被害人右大腿根部股動脈、靜脈斷裂,失血過多死亡;另一被害人面部重傷。孫XX則朝群眾宋某開一槍,致被害人左小腿截肢,屬重傷。而后,郎、孫等人繼續向群眾開槍,致使王某等7人輕傷……

案發后,姜森林于1995年1月21日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同日被收容審查,同年3月21日被逮捕,但隨后于1996年8月11日趁保外治療之機潛逃,自此下落不明……

這一意外發現,非常重要。

姜森林作為南非案件的直接參與者,其真實身份至此得到確認。這對于查明案情、引導偵查人員發現和提取證據具有重要作用。特別是當犯罪嫌疑人尚在國外,尚未有其他證據證實其犯罪,或者僅僅有相關電傳材料、復印件,卻缺乏物品及涉案贓物,需進一步盤查核實時,偵查人員的這些基礎工作往往顯得特別重要。一旦姜森林這樣的累犯歸案后拒不供述,專案組通過口供指引來收集證據的便捷之路將被阻塞,收集證據的難度也會隨之加大。

劉震帶領王志剛、謝園林等偵查員返回省廳匯報后,張真春副總隊長和費冰生副隊長認真研究后認為:全面、細致、準確、及時地收集和獲取與姜森林犯罪事實有關的一切證據,是這一階段調查研究的重點,這個情況對于深刻了解和掌握姜森林的過去與現在都十分重要。必須一查到底,為整個南非案的偵破提供可靠信息和情報。各組實施調查工作,應當在統一指揮下,從整體工作的需要出發,多管齊下、相互配合,有條不紊地開展各項工作。

當一個人的生存被自己所犯下的罪惡所威脅時,面前的路只有兩條,一是退卻藏匿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像沒事人一樣無聲無息地活著,一是不顧一切地逃避打擊,繼續放縱自己的本性與罪惡。 如今,即使安分守己地活著,不安全感也會越來越重,這種不安全感來自那些效率越來越高的追逃網、破案率相應增高的人民警察。

隨即,劉震小組馬不停蹄,奉命直奔遼寧莊河。

調查了解到,姜森林與妻子并未離婚,但感情不好。調查期間他還跟妻子通過電話,當知道中國警方正在調查南非的事情時,他甚至在電話中叫囂:“我就在南非,他們有能耐就讓他們來抓我啊!”

一張網,四條線

與此同時,另一組前往沈陽市的偵查組也反饋回來許多重要信息,這些信息都是有關犯罪團伙主犯于鎮和另一個犯罪團伙成員趙忠的。

于鎮的妻子也是高校講師。其出國前已與妻子離婚,但調查表明二人仍有來往。通過對其銀行賬戶的調查發現,于鎮出國前將自己在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收取的大筆“勞務費”交給了前妻。最近還從國外寄回大量現金,收款人仍然是他的前妻劉XX。

在沈陽市公安局,長春來的專案組同志也在當地警方的大力協助下,收集調查到一些有關于鎮過去的情況。這些情況,都指引著專案組一步步接近他隱秘的世界。在向省廳坐鎮的張真春副總隊長和費冰生副隊長匯報后,專案組同志得到指示,適當時機,可以巧妙地接近于鎮的妻子,講明利害,讓她說出于鎮的事情,爭取寬大處理。

當來自吉林省公安廳的警察找到她的學校時,她感到很突然也很緊張,但很快就平靜下來,表現出高校女教師的沉穩與冷靜。警察跟她說,于鎮涉嫌組織中國婦女到南非強迫賣淫,希望她認清形勢,配合警方,提供其前夫的有關情況,以便早日查清案情。

“我們早就離婚了。”

“我們知道。”

“知道怎么還找我?”

“我們還想知道。”面對有經驗的刑事警察,一個自視再高的高校女講師,也難以預測到面前這些人手里到底都拿著什么牌,也許,他們遠比自己想到的還要精明強干。這一點,她從警察不動聲色的問話中隱隱感覺到了。漸漸地,她感到渾身發冷、手心出汗。

“我的話,你聽明白了么?”

“……”

“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現在又在從事高等教育。”警察注視著她的眼睛以及她臉上那種微妙變化的表情,“我想,利害關系我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們真離婚也好,假離婚也好,我們無意過問,我們只問事實。事實是于鎮的大量贓款都交給了你,你如何解釋?至于政策法規,我想,就不多說了。任何公民,都有責任和義務協助警方調查,何況你的前夫。”

“可……可我真的早就和他離婚了啊?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那錢是怎么回事?”

“什么錢?”

“你清楚。”

……

“為什么不說話?還用我再‘點’你嗎?”詢問她的警察不緊不慢地說。無論她是個多么聰明的女人,面對層層剝筍式的詰問還是有些手足無措,“為了保證訊問活動的正常進行和你的自身安全,我們可以對你進行傳喚或拘傳。你在這里不說,我們只好帶你回長春去說清楚了。走吧,到長春前你隨時都還有機會。”

最后,她被請上了警車。警車向前一縱的瞬間,幾個偵查員明顯地感覺到她的身子一抖,臉色也變灰了,好像要哭的樣子,又哭不出來。眼睛慌張而害怕地四處張望。此時此刻她的僥幸心理土崩瓦解,透過車窗,她看到自己的學校越離越遠……

也許就在這一刻,她不僅想到了前夫——遠在南非已經犯了事的于鎮,可能更在一瞬間權衡了此事對自己工作和名譽的深遠影響。如果就這么被帶到了長春,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也許她更明白,既然警察找到了自己,就一定是掌握了什么,早說晚說都得說,何不趕緊說呢?

“停車!”

她喊道。

“停車呀!我說,你們問什么,我說什么……”

隨著調查的層層深入,步步推進,涉案的于鎮、姜森林、趙忠、劉祥四名重大犯罪嫌疑人的真面目越來越清楚。與此同時,抓捕工作隨即被提上了日程。總體部署上,張真春副總隊長和費冰生副隊長在史歷副廳長和刑警總隊長劉偉、政委程學文的領導下,自上而下,圍繞“一張網,四條線”而展開,強調基礎調查工作要扎實,同時,雙管齊下,做好犯罪嫌疑人家屬、親友的說服與教育工作,講政策、講法律、講責任,讓他們明白此案的利害關系,提供有關情況,如果于鎮、姜森林、趙忠三人回國要及時向警方報告。

還有,幾乎所有被詢問的人都反復提到一個重要的人物:劉祥。

劉祥此時藏身何處?看來只有盡快找到并拎起這根重要線頭,其他脈絡才能逐一破解。這位XX市對外友協秘書長是此案件的始作俑者之一,是他最早與于鎮認識,于鎮通過他后來才認識了所有涉案人員及眾多被害人。還有,到底是什么人從中給于鎮和劉祥牽線搭橋的呢?

其中,做好劉祥家屬的工作是此案的重中之重。幾乎于鎮一案的所有過程都有他的身影閃現,其中原委只有他一清二楚,找到他,才會使案情內幕更加明朗清晰起來。

這天早晨,史歷副廳長召集會議,聽取案情進展匯報,期間問到劉祥的情況。“這個人有消息嗎?”

“我們已經做了安排,一組同志正在市內調查這個人。”

“有線索嗎?”

“暫時還沒有。不過,”張真春頓了一下,看看費冰生,“我和冰生分析,劉祥在延邊銷聲匿跡后,很可能跑到咱們這兒(長春)躲了起來,玩起了燈下黑。但他既是XX市對外友協秘書長,就不可能徹底跟延邊那頭脫鉤。我看有幾種可能,其中之一就是他偷偷把‘對外友協’的‘工作’搬到省城來了,目的無非是規避警方的調查和制裁,企圖一躲了之。因此,我們把工作重點放在熟悉和認識他的人身上,調動所有力量,爭取盡快把這個人找到。”

“好。”

偌大的會議室里靜悄悄的。史副廳長正翻閱手邊的文件和材料,又打開記事本,翻了幾頁后停下,銳利的目光慢慢移動著。他兩側分別坐著劉偉總隊長、程學文政委、張真春副總隊長和費冰生副隊長……

“依你們之見,于鎮、姜森林和趙忠他們現在還會藏在南非嗎?”

“不見得。”劉偉總隊長、程學文政委分析說。

“你們的意思?”

“回國!”

“怎么說?”

“直覺。”

“有多大把握?”

“百分之八十。”劉偉和程學文繼續道,“事情暴露前,南非也許是這幾個家伙的天堂,他們可以打著‘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的合法旗號進行犯罪活動。但現在不同了,于鎮賣了車子等財產才湊足了把姜森林、趙忠和兩個女幫兇陳倩、欒小敏撈出來的費用,其他違法所得也被南非警方沒收,所謂別墅又是租賃的。這就是說無論于鎮,還是姜森林和趙忠,經這一打擊后已經窮途末路,失去了在南非的立足之地。他們怎么辦呢?能往哪里跑呢?”

“好。”史副廳長笑了,滿意地望著大家,“真春,冰生,都說說。”

“是的。”費冰生副隊長贊成道,經過幾個月的連續作戰,他明白,只有出征才能拿下此案,抓獲于鎮、姜森林和趙忠等人。盡管目前犯罪嫌疑人已在南非銷聲匿跡,仿佛在人間蒸發了一樣。可惡魔不除,他深感肩上責任重大。一想到這些,他的心不由得一陣沉重,“我同意劉總、程政委和張隊的意見。之前,我和張隊也探討研究過這個問題,離開違法犯罪,這幾個人在國外是很難混得下去的。這些人苦力活他們是不會干的,他們的親屬都在國內,混不下去就要往國內跑,這是必然的。但他們深知自己在南非犯下的罪行,中國警方不會坐視不管,更不會放過他們。所以,回國前他們肯定會想方設法打探消息,畢竟這么長時間過去了。我們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內緊外松,一方面加強海關監控和信息情報的收集工作,另一方面,通過各種渠道讓他們的親屬知道,國內風聲已過,已經沒有人關注他們了。這樣,他們也才敢回來,我們才有機會抓到他們。”

“不謀而合啊!”

劉偉總隊長贊賞地點頭,進一步指出:“不過,姜森林這個家伙過去就有大案在身,而且還是人命案,具有一定的反追捕和反偵查經驗。因此,別人可能回國,他不一定,我們不首先搞清楚他在南非的藏身之處和來龍去脈,將來的工作就沒有‘抓頭’。同時,這么多年,姜森林沒再在靖宇縣住過,即使他回來,也未必會在那里露面。真春和冰生要多考慮這方面因素,盡力避免以后的追捕工作無功而返。”

他思忖片刻,接著說:“南非這個案子,牽扯到XX縣政協主席,還有剛才提到的那個XX市對外友協秘書長劉祥,上面很重視,公安部的態度也非常堅決,我們要一查到底,決不姑息。涉及誰就查誰,無論他官有多大,功有多高。南非案決不僅僅是涉外強迫賣淫和外事腐敗那么簡單,它背后牽扯到一個利益集團,牽扯到幕后的許多問題,更關系到我黨在人民心目中,在國際社會中的形象問題……”

天色不知不覺暗了。公安廳內部和遠處的樓群被夕陽鑲嵌了一層亮色的金邊,會議進行到很晚才結束。史副廳長總結道:“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兵法警事,道理一樣,大家分析得很好,也很有道理。下一步,真春和冰生要把專案組工作提前向前延伸,做好必要時出國抓捕的準備工作。當然,如有必要,還要請部里領導出面協調。你們首先要徹底搞清楚于鎮、姜森林和趙忠他們的來龍去脈及其行蹤,才能最終有效地控制他們,抓獲他們。”

“是!”

幾個人異口同聲回答。

此后,隨著案情的變化,張真春副總隊長和費冰生副隊長親自帶領專案組數度北上沈陽,南下延邊、龍井、和龍、安圖和靖宇等縣市,一路風塵仆仆,與各地公安機關互通情報,要求協助工作。

東北的六月,太陽正毒,氣溫酷熱。在邊遠小鄉鎮,他們住的簡陋小房間里連個電視都沒有,更不用說電扇,整日被汗水浸得濕漉漉的。傍晚屋里,更像鉆進了籠屜似的。旅店老板見了,既過意不去,又十分不解:“你們干嗎遭這個罪呀?都是省里的大干部,又有車,干脆少干點,早晚回縣城大賓館住多好。”

張真春副總隊長笑笑:“不用,將就住吧。”

在這種條件下,晚上他們仍然在燈下緊張地整理材料、核實具體內容、討論案情、布置次日工作,而且他們手里的經費也快花完了。后來有服務員偶爾聽說了,跟老板說:“當警察也不容易呀!”

調查走訪,詢問被害人的工作是艱苦的,好在經過努力,大部分婦女都已經接受了專案組調查。但也有幾個人找不到,她們居住地偏僻分散,有的家屬干脆說人不在,又出去打工去了……

張真春和費冰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親自出馬的,他們風塵仆仆地趕到延吉。一方面要研究涉嫌犯罪人員的心理,另一方面要親自做最后幾個被害人及其家屬的工作,打消他們的顧慮,站出來為打擊犯罪作證。自始至終,專案組都緊緊抓住關鍵環節,一環套一環,深入細致地進行工作,由內到外,由表及里,堅持一個也不遺漏。最終感動了她們,突破了最后堡壘。

其中有一個叫徐愛敏的女人最具代表性,她的講述字字含淚,聲聲泣血。她說一進那個別墅她就想逃跑,但當天也跑不了,因為人生地不熟,不懂他們的話。為了逃跑,她跟柳云、鄭貞子說過,還有李小麗,她們裝著給他們“好好干”,實際上是在找機會逃跑。4月4日和4月5日,姜森林到她們臥室讓她們趕緊下去陪客人,因為姜森林經常恐嚇她們說,整死她們埋掉誰都不會知道,所以,一個個被嚇得乖乖下了樓……

這是最讓徐愛敏感到屈辱和難堪的人生經歷。她已經42歲,在家鄉是下崗工人,丈夫也下崗,兒子20歲,女兒11歲上小學,一家四口雖說日子過得緊巴巴,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到南非后會落到這步田地,被迫做出那些對不起丈夫和兒女的事情。

當時,她下樓一看,客人才20來歲,廣東人,在南非做生意。老板讓她陪,她不敢不陪。洗鹽浴后客人又跟她發生了關系。當時她連死的心都有。那個小伙子跟自己的兒子一般年紀,羞辱心讓她淚流滿面。沒辦法,只好在客人走之前,她跟他偷偷要了60元錢(蘭特)。因為她想往家里打電話,買一張電話卡是60元。另外,她們如果不跟客人要小費,于鎮和姜森林還罵她們。要了,完事后還要被他們要去,總之,到不了自己手里……她們經常哭,偷偷的,不敢讓人知道,知道了要挨罵。

在最后逃跑的那天,她偷出來一個接客時的“上鐘卡”,上面有她的簽字和姜森林、趙忠的簽名……

她說,為的就是拿回來好當證據。

張真春、費冰生和所有偵查員們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平靜。同時,正如張真春隊長和費冰生副隊長判斷的那樣,經過他們親自做劉祥妻子的思想工作,劉祥妻子終于提供了如下重要情況:自從劉祥主動到延邊州公安局投案自首,講清情況后,第二天即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延吉。目前,他在長春,還搞原來的行業。至此,工作重心從調查核實向準備實施抓捕于鎮等人轉移……

“立即返回長春!”

張真春副總隊長命令。

一上車,這些緊張忙碌了數日的漢子們依偎在舒適的日本豐田車里睡著了,幾乎睡了一路。他們實在太累了……

主動出擊,請君入甕

這時,有關部門傳來一條境外的最新信息:姜森林的一個朋友在南非約翰內斯堡附近的一家中國人開辦的企業里幫他找到了一份工作,他一直住在工廠里。估計是于鎮通過關系幫姜森林找的工作,但是,具體在什么位置,叫什么企業尚不清楚。另有消息說,于鎮和趙忠則有準備近期回國的跡象。

張真春立即組織有組織犯罪偵查隊召開會議。無疑,這極大地振奮了偵查員們,也再一次證實了省廳專案組先前的判斷是正確的。大家圍繞著這一情況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南非地域廣大,人海茫茫,要藏匿個把人,一年兩年,也許容易,三年五年,也不困難。但是,我們不要忘記,如今世界都成了‘地球村’,于鎮、姜森林和趙忠他們又會藏多久?何況他們是中國人,有思鄉情結,遲早的事兒。大限到了,他們就該落網了。”

“哈哈,有道理!”

“不過,也不能大意……”

“看來,”張真春副總隊長若有所思,“我們前期放出的‘風聲’見效了。”大家恍然大悟地望著張副總隊長,又將目光投向費隊。

王樹春望著平時很少開玩笑的上司,笑了:“神了!張副總隊長,你是在給他們算命啊?”

張真春副總隊長說:“你還別不信,只要我們不懈努力,精心策劃,我有個預感,不出一個月,必有于鎮和趙忠的‘戲’看。那個姜森林嘛,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主動回來,需要我們去請他……”

“差不多。”費冰生點點頭,經驗豐富的他也有這種預感。

兩個多月以來,根據專案組的偵查以及綜合分析從南非方面反饋回來的有關情況,可以確定于鎮在南非開辦的地下色情場所有著嚴密的組織。

證據表明:在“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內部,管理者為“小姐”們提供了統一的住宿地點和服務用品。每個“小姐”都被編上號,并要學習管理制度,熟悉收費標準。一次服務中,“小姐”只能攜帶兩只安全套。有受害者說,“俱樂部”的“小姐”工作時一律要穿裙子或者旗袍,穿長褲要被罰款。在這里,正常的洗浴與賣淫行為在記賬時有著明確的區分,比如一次性行為和包夜就有著不同的符號標記。同時,于鎮還有著嚴密的防范措施。一是防止被騙到南非的婦女逃跑,二是防范她們私下里獨吞客人給的小費,例如在客人與“小姐”進入房間后,經常有人隔窗偷窺或偷聽進行監視等等……

而更大的壓力來自于一種無形的關系。據稱,按當地有關風俗習慣和法律文件,這種“俱樂部”是不允許警察隨意進入檢查的。如果冒死逃出,即使能夠跑得出來也可能沒地方躲藏,很快就會被于鎮和他當地的黑人朋友抓回去。那是十分可怕和危險的。

于鎮可能一直都沒有想到在南非會有人“動”他,所以,在“俱樂部”被南非警方突襲后,他還一度以為這只是一般的社會治安案件,并找了一個朋友到警察局打探。誰料,真相竟是其苦心經營的跨國組織賣淫“俱樂部”已告崩潰。

于鎮從比勒陀利亞出逃。

在前期調查核實材料時,多名受害者提到,有時候姜森林、趙忠或姜艷不在,30多歲身兼數職的陳倩、欒小敏就是“俱樂部”的領班。她們的工作是接替主管為“小姐”們“排鐘”,即按客人的要求來安排“小姐”。

“小姐”們為了不“上鐘”,見到有客人來了會暗暗在心中祈禱,或主動討好她們,為的僅僅是盡量免去被安排陪客的機會,“每干一次那種事,心里就痛苦得要死。因為我們從心里不愿意呀!”但是,許多時候這種厄運難以擺脫。在南非的日子里,十幾名婦女通常一晚上都會被安排一兩個“鐘”。而服務所得卻都進了于鎮的腰包,直到最后逃出被警方解救,回國的錢還是家鄉父母、親人想方設法籌借寄去的。

6月27日,專案組得到確切情報:趙忠在沈陽出現!張真春副總隊長和費冰生副隊長親自帶隊,火速趕赴沈陽。

曙光賓館是一座始建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俄式建筑,樓高僅四層。它的后面,就是趙忠的家,刑警們輕車熟路,一到沈陽直奔此地。趙忠自以為已經逃脫南非警方的控制,沒承想剛剛入境幾個小時不到就被刑警找上門來。門開的一剎那,趙忠嚇了一跳。

“你們——”屋里有五六個人,有人問。

“趙忠吧?”刑警們盯住其中一個男青年反問道。長期的亡命生涯,令趙忠感到厭倦,同時更感到孤獨,他越來越想回家。逃竄中,一個極偶然的機會他聽說國內關于他們的事“風聲”已過,他想念家鄉和親人的迫切心情一下子就好像火苗遇到風一樣呼啦啦地燃燒起來,不可遏制。有人說,大隱于市,小隱于林。趙忠自知自己不適于林,只能隱于市。于是,他匆匆離開南非回到國內并一路北上,目的本是回來尋個地方好安全藏匿的,結果卻中了專案組為其布下的“請君入甕”之計。他發現來抓他的警察對他還算客氣,就試圖蒙混過關。

“嗯……我是。”

手銬毫不客氣地扣上了他的雙手……

有趣的是,就在張真春副總隊長、費冰生副隊長帶著第一枚勝利成果返回長春途中,當偵查員在車上檢查趙忠所帶回的旅行箱時,竟在里面發現了大量南非當地報道“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于鎮等人誘騙強迫中國婦女賣淫事件的報紙,其中有英文的、中文的,也有一些不知什么國家文字的……

“趙忠,你挺關心自己的命運嘛!帶這些回來干什么?”

“看看……”

“看什么?”

“……”

“嗬?你小子果然挺聰明啊!”

“呵呵,是啊!”大家調侃地望著他,覺得可氣又可笑,“自己帶著罪證回國。”

“別說話了!”坐在前面副駕駛座的費冰生副隊長扭頭制止道。

馬不停蹄,一路辛苦,一路奔波。

刑警跟犯罪嫌疑人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理解的一種特殊關系。抓人前,有點兒像獵人和狼。獵人千方百計,歷盡艱難,目的只有一個:早日覓到狼蹤,將其捕獲!而狼呢,則想方設法躲藏。然而,一旦獵人捕獲了狼,相互之間的關系也就隨之變得微妙起來。這種變化是在不知不覺中逐漸開始的……

長途跋涉,幾個人擠在一個相對與世隔絕的“小天地”里,要想不說話幾乎是不可能的。時間長了,費隊發現,趙忠挺有個性,嘴也挺能講。忽然,他也有了說話的沖動。他回頭認真打量了一眼坐在兩名刑警中間的趙忠,那張臉特征極其明顯:一雙精明的眼睛上方,有型有款的三七開發型,給人以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他就和大家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趙忠明白,到了警察手里,遲早也得交代,不如早說早利索,何況他也聽出警察對他們的事情和每個人的情況了如指掌。費冰生副隊長的意思恰恰也就在這里,交談中不知不覺又掌握了許多情況。這也為后來的訊問打下了基礎。

在后來的訊問中,趙忠留給專案組的印象是:比較老實。從入境到被抓,不過幾小時。然而,現在的問題是誰也不知道主要犯罪嫌疑人于鎮和姜森林是否有回國的打算,如果回來,會從哪里入境?什么時間?這是張真春和費冰生眼下最為關心的問題。

出于悔罪和想立功的心理,趙忠向專案組交代說,他估計于鎮可能也會回來,時間他說不清楚。姜森林大概暫時不會回來,因為他在南非有工作,混得下去。

聲東擊西,南下廣州

就在抓獲并突審趙忠取得實效的同時,張真春、費冰生并未完全相信和依賴趙忠的交代。另兩個重大犯罪嫌疑人于鎮、姜森林的動向仍然撲朔迷離。根據掌握的情況,姜森林暫時不會回國也許有可能,但于鎮則不然,他的性格特點與行為方式,決定了他在南非的去留選擇。“淫窟”既已被端,他在南非賴以發財的土壤便失去了,東山再起已無可能,他是不會甘心在那里為人打工的。況且他的家鄉觀念極重,朋友大多在國內,國內遠比南非更適合于他的逃亡和藏匿。因此,二人認為,趙忠的分析也許是可信的,盡管自從在南非各自逃散后,事實上他對于鎮和姜森林的下落知之甚少,幾乎為零。當然,也不排除狡猾的于鎮已經偷偷潛回國內的可能,只是趙忠不知道而已。

兩種可能性都有。

因此,有組織犯罪偵查隊的領導決定加大情報搜集力度,采取各種公開和秘密的方法,通過各種途徑,在一定范圍內,發現、獲取于鎮、姜森林的信息,以便及時掌握、證實其潛逃后的秘密動向和落腳處。

事實上,正如上述分析研究的那樣,狡詐的于鎮早在趙忠潛回國內之前的6月10日已經悄悄入境,潛回了沈陽老家。只是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利用夜色的掩護匆匆忙忙回家看望了父母和前妻后,感到形勢逼人,當晚便打車到親屬家藏匿下來……

這次回來,于鎮遠沒有昔日那般風光,跟所有落魄之人一樣,魂不守舍。加上罪責在身,還聽說吉林省公安廳的人來過他父母家,找過他前妻,正在到處抓他,更是心驚肉跳。他覺得沈陽不是久留之地,過去親切而熟悉的家鄉如今仿佛處處布滿陷阱,說不定哪里就有一雙眼睛在緊盯著他,警方隨時都會出現在他家里。與其被抓,不如離開家鄉逃得遠遠的……

去哪里呢?

這倒頗費思量。

幾天后,于鎮帶著父母和親屬給他的錢南下了……

這一情報,不久便被吉林省公安廳有組織犯罪偵查隊所獲,只是情報來源過于模糊,缺乏準確性。盡管如此,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好!”張真春副總隊長一拳砸在寬大的寫字臺上,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趙忠剛剛落網,于鎮又有了消息。接到沈陽同志打來的長途電話,聽完他們的最新通報后,副隊長費冰生、信息綜合支隊長趙清雙、副支隊長劉震等人驚喜異常:那個挖空心思都想逃避警方追捕和嚴厲打擊的重大犯罪嫌疑人終于浮出水面了!

經過簡短研究,大家一致認為應迅速組成抓捕組奔赴沈陽。張真春果斷地說:“機不可失,馬上備車!”

“好!”

“冰生、清雙,你們還有什么意見?”

“沒意見,就按你說的辦,立即出發!”

兵貴神速,機會稍縱即逝。遠在沈陽的犯罪嫌疑人隨時都有可能聽到風聲,或感覺到不宜久留而逃之夭夭。他們當然懂得,此時此刻無論對于他們,還是于鎮,都是分秒必爭!一聽張真春隊長的話,大家迅速準備,匆匆下樓,登上五輛警車。

張真春、費冰生等人一進入沈陽市郊,就按有關程序馬不停蹄地前往省公安廳,通報案情,請求協助。聽說吉林省公安廳的同行正在全力追捕一個在南非制造了驚天大案的重大犯罪嫌疑人,沈陽警方當即表示義不容辭,全力配合!

隨后,廳領導表示請他們先吃飯。

“不啦!”張真春和費冰生幾乎同時謝絕說,“謝謝領導的好意。飯,還是完成任務再吃吧。”

“就吃頓便飯嘛,不喝酒。不然行動起來,你們餓著肚子怎么會有力氣抓人?”

但張真春和費冰生仍然堅持。

“也好!那么,我們馬上配合你們行動,飯,回頭再好好吃,心里頭也踏實!”隨即便安排刑警總隊配合行動。

按照此前專案組掌握的情況,于鎮離婚后一直跟父母住在一起。但是,在敲開于鎮父母家的防盜門后,并沒有發現于鎮的蹤影。

“你兒子呢,回來了吧?”

“我兒子……”家人遲遲疑疑,吞吞吐吐。

顯然,他們知道警方已經聽到了風聲,否則不會突然襲擊般撲向他家。事到臨頭,他們只得默認兒子于鎮是從南非回來了。可是他們馬上又說,于鎮回來沒在家住,隨后又走了。去了哪里,他們并不清楚,兒子也沒說……

經過走訪調查,又接觸了其前妻,得到的信息是于鎮回國已確定無疑,但其的確只住了幾天又走了。走時說要去重慶找工作,想在那里躲避一段時間……

第一次抓捕于鎮失利。回到長春,張真春和費冰生向劉偉總隊長、程學文政委和史歷副廳長作了匯報。案子已到了關鍵時刻,于鎮既已潛回國內,能不能盡快將其抓獲,不僅關系到能否盡快結案,也關系到對前期艱苦調查取證工作的檢驗。

那么,于鎮到底能逃往何處呢?

當然不會是重慶。很明顯,他的家人無論出于哪種考慮,都不太可能將兒子的行蹤和盤托出,心甘情愿地交給警方。有三種可能:一、他們的確不知兒子去向,但可能性極小;二、知道兒子落腳點,就是不說,抱著僥幸心理希望兒子躲過一天是一天,這種可能性很大;三、出于上述心理,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故意聲東擊西,混淆視聽,低估了警方的偵查手段和智慧。分析研究認為,第三種可能性最大!

既然于鎮父母和前妻等人說他去了重慶,那么就應以完全反向的思維來考量。在巨大的全國地圖前,幾個人的目光呈扇形向四周擴散,再集成一束,呈線形一個又一個大城市探索……

北京?明顯不適合他。南京、上海?倒有可能。然而進一步分析研究認為,這兩個地方雖好,也符合于鎮狡猾的個性特點,但是仍然不是他的首選。

就像獵人在尋覓獵物一樣,這時候史歷、劉偉、程學文、張真春的大腦里出現了不同類型的回應與思考。前期對于鎮的文化程度、家庭關系好壞、人緣好壞、社會經歷、個人性格、愛好、有無前科、被控案由和作案主觀原因等等的熟悉與掌握開始發揮作用,結合他潛回國內又急急忙忙逃離沈陽老家的心理因素,最后,幾個人幾乎不約而同地將手指指向廣州。

“看來,那里最適合他去‘發展’啊!”

不錯,于鎮離開高校去南非前,曾經在沈陽某集團的賓館做過總經理,到南非后做的第一樁生意也是“服務業”,對“業務”可謂熟稔;加上他一表人才,又具有較高的文化背景與學歷,且朋友眾多,如果他選擇藏匿地點并在此地謀生的話,十有八九仍然會首選餐飲服務行業。

史歷副廳長指出了這一點,回頭問站在他身后的警官們:“你們看,這個判斷怎么樣?”

“是的。”劉偉、程學文和張真春同時眼睛一亮,由于思路清晰,地點明確,他們全部異口同聲地表示,“沒錯!就是它!”

因此,張真春副總隊長命令:設法誘捕于鎮!

遵照這一指示,專案組開始著手準備。

6月30日,張真春、費冰生二人親自帶領專案組十幾名偵查員急赴廣州市。

巧施妙計,于鎮落網

自十幾名被迫賣淫的中國婦女逃跑,手下姜森林、趙忠等人被南非警方抓獲之后,于鎮惶惶不可終日,幾乎沒睡過一天安穩覺。雖然低價處理了自己的二手“奔馳”,并用之前“地下淫窟”賺到的將近2萬蘭特,通過當地一名官員把四個同伙從警局撈了出來,然而這并沒有減輕于鎮的心理壓力。幫姜森林找到朋友開的一家企業打工后,他一想到自己何去何從就鬧心,回國不是,不回國又不行,左右為難……

最終他還是潛回國內,從沈陽行色匆匆地登上逃亡之路。正如警方分析的那樣,他將廣州市作為自己的落腳點和長期躲藏之處。

第二天上午8時許,張真春、費冰生率領偵查員們開始了緊張的工作。

據于鎮家屬提供的有關情況和警方已掌握的背景資料分析,于鎮返回境內時必定要在海關留下信息,即護照簽證信息。因此,第一步調查工作應當緊緊抓住這一環節展開,首先找到廣州海關,然后再循線追蹤、步步深入、順藤摸瓜、解開謎底!

很快,海關就調出近期入關的有關資料,但調查并不順利,只查到了于鎮以前曾在廣州入境的記錄,卻沒有6月以來的最新記錄——這一切意味著他極有可能是從香港直接到沈陽或附近其他機場落地入關的。如果那樣,再查下去意義不大……

雖然臨行前廳領導、史副廳長、劉偉總隊長和程學文政委與張真春副總隊長一再進行研究,并做了許多必要的準備工作,但是事已至此,尋找于鎮落腳點的計劃一下子陷入僵局!

回到下榻的地方,他們飯也沒心思吃。

追捕工作仍然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而偵查中的發展變化又讓人眼花繚亂,猶如闖入迷宮。

問題的關鍵是:如何打開突破口?

案情分析會再次舉行。

就在這時,繼續在海關調查入境記錄的同志傳來好消息:根據有關資料顯示,本月10日于鎮確實從境外潛回,廣州海關有他的最新入境記錄。這說明,此前專案組的大膽假設是完全正確的。大多數人認為,于鎮有可能會投靠東北在此做買賣的東北朋友?如果是那樣,排查的難度也會很大……

與此同時,幾千里之外的史歷副廳長、劉偉總隊長和程學文政委也一直在密切關注著廣州的抓捕結果。專案組成員都感到從未有過的沉重壓力。面對大案首犯,他們加大了追查的力度和走訪的攻勢,希望出現轉機……

原來,幾天前于鎮剛從沈陽返回廣州時跟千千萬萬的“外來人”一樣,做的也是淘金夢。但是,當時他有罪案在身,行動也很謹慎,幾乎不可能在幾天之內找到既體面又能賺“大錢”工作。一個偶然的機會,做服裝生意沒有賺到多少錢的東北老鄉認識了來自遼寧沈陽、相貌堂堂的于鎮,交談中,老鄉告訴他,如今要想體面賺大錢,機會很多,像他這樣體面的人做酒店管理也是一條路!

于鎮心里一動,這正暗合他的心思。他本人就是靠做這行發了財,也犯了事!在一個小飯店里,于鎮開始聽那人和他的朋友胡吹,并沒有太往心里去。后來一交往,氣味相投的他們很快成了“朋友”。

事實上,他主意已定,只想趕緊從各大報紙、雜志的廣告中尋找到自己的出路。小飯店位于一條街的濱水區,窗外就是滔滔的珠江,江邊大大小小的船只,構成了廣州市特有的一道風景。東北老鄉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是啊,千里迢迢跑這里來遭這份洋罪,不就是為了藏身掙大錢嘛!如今大錢沒掙到,就這么灰溜溜地待著或是回去,有什么面子可言?

……

于鎮哪里知道抓捕他的吉林警方已經到達廣州市,正在為尋找他的蹤跡暗暗下工夫。沒個“抓頭兒”,廣州市這樣大,周邊衛星城市這樣多,要想在數千萬人口的大都市里查找到犯罪嫌疑人于鎮,無異于大海撈針!張真春副總隊長和費冰生副隊長研究后,決定改變思路,多分析犯罪嫌疑人于鎮的心理因素和思路,在關鍵環節上要以快制勝,準確定位,反向思維,然后迅速進行推理和研究。而不能讓他牽著專案組走,必須扭轉過來,讓專案組牽著他走!

怎么扭轉?

偵查小組苦苦思索,一個點子讓大家眼前一亮:登招聘廣告!

是的,上報紙,登廣告!于鎮如果真的在廣州,他必定急于尋找落腳點,同時尋找好的工作。結合前期分析,他極有可能選擇酒店這一行業,也必定天天注意那些浩如煙海的報紙上的招聘廣告……

很快,在張真春、費冰生的啟發下,大家的緊張情緒也漸漸放松下來。半真半假的哄笑中,七嘴八舌,你一句他一句,簡直就是在為犯罪嫌疑人于鎮“量體裁衣”式地制作“招聘廣告”。什么有酒店管理經驗啦、什么接受過高等教育啦、相貌啦、年齡啦、特長啦,甚至體重啦等等都有了……

然后,他們通過當地警方與廣州市一家很有名氣(有名氣才有足夠吸引力)的COCO娛樂俱樂部取得聯系,對方很爽快,愿意按照警方定下的“招聘條件”全力配合。

不料,整整一天過去了,廣告登出去了,酒店也做好了“招聘”這個“特殊人才”的準備,然而于鎮竟未露面。

兩天過去了,仍無蹤影!

一晃,三四天就過去了。時間已經進入7月。7月7日的一個下午(即專案組到達廣州的第8天),仍無動靜,連當地配合警方的同行都有些著急了。恰在這時,一個電話不緊不慢地打進了那家很有名的COCO娛樂俱樂部總經理室……

目標出現!

只聽電話那邊一個30多歲的中年東北人客氣幾句后,開始詢問該俱樂部有關“招聘大堂經理”的事宜。從酒店方面的答復來看,于鎮判斷,這家俱樂部真的急需他這樣的管理人才。為了穩妥起見,俱樂部方面除了了解對方的經歷和條件外,沒有問具體的身份特征。這是警方特意叮囑的,以免打草驚蛇。看看天色已晚,雙方約定翌日到俱樂部面試。

得到這一情報,張真春大喜!

“對,應該就是你們說的那個人。”聽著廣州同行轉述COCO俱樂部方面傳來的關于一個中年東北人打算應聘“大堂經理”的事,張真春喜形于色,十分肯定地說。“如果他們沒有認錯的話,這個溫文爾雅的應聘者應該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微胖,面色白凈,說話不緊不慢,穿衣戴帽都挺體面講究……”

當夜,張真春和費冰生及所有專案組成員集中在一個大房間里,精心策劃,為即將上演的俱樂部“招聘面試”做最后的準備。于鎮屬于那種文化素質較高的“文化人”,專案組通過對這一抓捕對象的心理分析認為,明天的酒店戰斗,智斗層次更高一些。于鎮雖然在南非從事嚴重違法犯罪活動,且與中南兩國警方發生了諸多沖突,但他跟另一重要犯罪嫌疑人姜森林不同,姜森林可能會在抓捕時發生激烈對抗,而于鎮很可能不會。

第二天,約定的時間一點一點地接近,于鎮準時出現了。只見他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后,在COCO娛樂俱樂部外面轉來轉去,卻一直沒有進入玻璃轉門。顯然,他仍然不敢大意。

按照計劃,趙清雙、劉震等人分兵把守,各個位置都有人。一號位偵查員立馬掏出手機,熟練地按了一個號碼,電話一通,他激動地小聲沖著話筒說道:

“張總,到啦!”

“是于鎮,可以肯定嗎?”張真春的聲音從近在咫尺的地方傳來,顯得剛毅而沉穩。

“是!沒錯,肯定是這小子!怎么辦?”

“好!你聽著……”

與此同時,費冰生也接到其他幾個位置偵查員的報告。于鎮左顧右盼地觀察了一會兒,終于決定進門了。進門后他先東張西望了一下,然后靠近大堂前臺,詢問了幾句,接著由當地偵查員帶領走進會客室。

這座COCO娛樂俱樂部內安有中央空調,鋪有地毯,即使是大白天枝形吊燈也閃著潔白的光。于鎮被引領著上去的時候,感到既熟悉又親切。會客室已經有人坐在那里。進來的這個人有著一雙黑色的眼睛,黑頭發,白皙的皮膚,身高足有一米七八,肩膀很寬,一張四方臉,兩道粗濃眉,眼里充滿希冀與渴望。“經理”邊上還坐了幾個神秘的男人。于鎮進去后,“經理”一揮手,厚厚的木門被關上了。

于鎮不禁有點緊張。他本不想認識這些人,可在廣州應聘不認識這些人又不行。現在,既來之則安之,估計不會出什么大事。

“我是昨天接先生電話的人。”經理自我介紹道,同時指著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有意拖長聲音道,“請坐啦。”

“謝謝。”于鎮在轉椅上坐了下來。

畢竟是第一次跟這家有名氣的COCO娛樂俱樂部負責人接觸,對方又是管理著這種高級服務場所、在廣州享有很高聲譽的人物。于鎮心里頓生幾分不踏實感。

“怎么稱呼你啦?”對方粗獷的聲音明顯地帶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

“叫我于鎮好了。”于鎮聳了聳肩。

當座位上的人看清遞過來的正是警方控制的“于鎮”身份證等“應聘資料”時,問他道:

“先生是于鎮啦,對嗎?”

“對,我就是昨天……”

“先生的資料不夠全啦。先生以前做過這行嗎?有沒有經驗啊?”“經理”不等他把話說完,繼續翻閱著他的資料問。

“我能帶的資料都帶來了,我以前在沈陽做過酒店總經理……”于鎮急于求成,有問必答,希望他的管理水平能夠得到認可。看樣子,說什么也要把這份工作爭取到手。

原來,等在旁邊坐椅上裝作看報紙的張真春、費冰生等人早已在于鎮進入經理室,暗中對其進行了監視和辨認。他們發現,這個中年男人一雙表面樸實實則狡猾的眼睛不時注意著他身后的動靜,緊張的心情透過一張面孔時隱時現。經過短暫的觀察,當“于鎮”二字從他口中說出時,這個他們并不熟悉又似乎非常熟悉的應聘者正是他們千里追蹤的重大犯罪嫌疑人于鎮無疑!

一個暗號,幾個人相繼起身,拉開距離慢慢地向他走去。

就在于鎮再一次回頭,準備仔細看看后面的情況時,說時遲,那時快——張真春、費冰生和門口一名當地偵查員幾乎同時從不同方向猛虎般撲向他!

于鎮也非一般角色,在突然遭遇抓捕的那一刻,他快速作出反應,企圖拼死一搏,掙扎著跑掉——怎奈抓他的大漢們再也不會給他任何逃跑的機會了!

“哎喲哎喲!你們干什么抓我?我是來應聘的……”已被制伏的于鎮極力擺動著腦袋,掙扎著大叫。

“叫什么名字?”

“于……”

偵查員們一邊一個,揪住那家伙的頭發將已經扣上手銬的他提溜起來,看了看那張沾滿灰塵的臉,冷笑道:“沒想到吧?于董事長。”

是濃重的東北口音!于鎮一下子不吭聲了。

“知道我們是誰嗎?”

“你們是誰?”

“吉林省公安廳的!”

于鎮雙腿突地一軟,剛想往地上坐,就被重新提溜了起來。

“帶走!”

案情大白,柳暗花明

再過幾天,就是“八一”建軍節了。作為擁軍模范城市的長春,節日的大街上人頭攢動,鼓樂聲、鞭炮聲、一隊一隊的東北大秧歌、個體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整個城市都沉浸在一片歡慶、祥和的氣氛中。

公安機關的節假日并不輕松。

訊問在繼續,工作在繼續,專案在繼續。在有組織犯罪偵查隊的大樓里,費冰生副隊長正忙著翻閱卷宗。

其他刑警也在忙碌。

悅耳的音樂驟然響起……副隊長的手機響了。正在大街小巷走訪排查的偵查員們來電報告:“費隊!劉祥近日在長春露面!”與此同時,其他負責調查的支隊同志也陸續反饋回信息:有個在紅旗街做生意的延吉人反映了一條重要信息。據他講,前幾天曾在人民大街看見劉祥坐在一輛小車里。因為他小時候曾與劉是同學,幾十年不見了,還依稀記得他的模樣。知道他在老家當市對外友協秘書長,挺有能耐,關系多,門子硬。聽見他在街邊招呼,不知為什么劉祥只回頭瞅了一眼就扭過頭去,小轎車立馬奔紅旗街方向沒影了……

費冰生大喜,立即命令:“太好了!我馬上跟張副總隊長匯報,你們立即前往紅旗街,一個公司一個公司地查,要盡快把人找到!有新情況及時報告,明白嗎?”

“明白了!”

排查紅旗街成為當務之急。但是,要在樓群林立、商業集中的繁華地區查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張真春副總隊長聽到匯報后進一步核實,犯罪嫌疑人劉祥在紅旗街露面這點已確信無疑。但究竟是隱藏在哪里,當時還不能作出明確判斷。他感到事不宜遲,必須立即行動。在與費冰生副隊長研究后,要求所有刑警暫時放下手頭工作,分成數組前往排查。為求效率,他還要求紅旗分局所屬派出所給予協助。

三天后,經過大量的排查工作,劉祥終于被找到了。

他的車牌號暴露了他的狐貍尾巴。偵查員不緊不慢地跟著他在市區里到處轉,最后他的車停在東北師大附近的一幢大廈前。抓捕劉祥富有戲劇性,好像事先演練好了一樣,所有人的心里鑄就了一個堅強的信念,迅速追蹤藏匿多時的始作俑者,刻不容緩將其捉拿歸案,以揭開“南非海外實業有限公司”非法活動的真相!

原來,劉祥在長春的新辦公室并不在紅旗街,而是在東北師大附近的一幢招待所里。也許他感到不安全,后來又轉移到同志街火炬大廈11層。在與大廈管理方秘密接觸并迅速摸清劉祥所在樓層及周邊環境后,張真春隊長根據這里特定的地理位置及劉祥的狡猾程度,對抓捕前的工作做了細致部署。那是一幢上個世紀末建造的摩天大樓,白天玻璃墻壁在陽光下熠熠閃光,到了夜里依然是燈火輝煌,有點像不夜城。大樓周圍環境復雜,樓下就是通往建設街和自由大路的交通要道……

為防止在這樣的大廈里抓人引起混亂,他們決定在外面實施抓捕。

時間在焦急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劉祥露面了。他從11層下樓后徑直向自己的車走去。負責抓捕的同志迅速圍攏上去,還沒等劉祥反應過來,他的雙手已經被牢牢控制住。他把身穿便衣的偵查員當成了黑社會,以為自己被“綁”了,起初還拼命掙扎,嘴里大叫:“哎哎哎!干什么?你們干什么?快來人啊!救……”

“喊什么!”

當他被迅速推進車里時,偵查員亮明了身份。

“我們是省公安廳的。”

一聽是省公安廳的,劉祥鎮定下來,知道沒有生命之虞了。但他隨后又回過神來,反問:“你們抓我干什么?我的事都主動跟公安局說清了,沒我的事了。”“閉嘴吧,劉主任。不是抓你,是‘請’你。”有人反唇相譏,揶揄道,“有事沒事不是你自己說了算,還是跟我們到廳里去說吧。開車!”

與預想的沒有兩樣,當劉祥打開自己的車門,卻被刑警們閃電般沖過去抓住時,的確嚇了他一大跳。當懵懵懂懂的大腦弄明白這些人是誰時,他還下意識地反復說:“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南非那點事早已跟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公安局說清楚了,我跟于鎮已半年多不來往了……”

破案當然不能僅憑口供,也不能單靠幾個人的推理和演繹,專案組對他是客氣的,只說是“請”他到省公安廳協助調查。

警方在他這里解開的第一個謎團,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牽線搭橋人王某——王曉天。此人是長春某公司辦公室主任。據劉祥交代:一天,他的朋友王曉天領了個人到延吉來找他。當時劉祥因車禍正住院,于是他們在醫院見了面。王曉天介紹他帶來的朋友是在南非做生意的老板,叫于鎮,打算在南非開辦“海外實業有限公司”,事實上就是掩人耳目做色情生意。于鎮還解釋說,在南非,這一行是合法的,讓他幫忙找一些“小姐”。因劉祥傷勢很重,當時沒深談。大約過了一個月,劉祥給于鎮打電話,讓他去安圖、延吉。于鎮立即從沈陽趕到安圖,后又一起到了延吉。這期間,經他介紹,于鎮認識了文XX和李XX(前者是某市外事服務中心主任,后者是某縣外事服務中心主任)。

就在這次會面中,于鎮進一步暗示了自己要做的色情生意,并承諾,招一個“小姐”收25000元,包括簽證和機票費用,至于他們跟招的人收多少錢,他不管。

又過了二十多天,劉祥打電話讓于鎮去XX縣,說縣政協主席想見他。這時,于鎮才知道李XX的外事服務中心是掛靠在縣政協的。但是到了XX縣后,劉祥只是跟章主席說于鎮在南非有個酒店,想到這里招服務員……

避重就輕,推卸責任,是劉祥交代的另一特點。他只承認自己是中間搭橋,而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于鎮,下邊的就是李XX。盡管他把許多事情都推到了于鎮身上,但也從另一方面證明了警方前期調查到的情況,固定了證據。

晚上,在史歷副廳長辦公室,劉偉總隊長和程學文政委一起聽取了匯報。

返回辦公室時,夜已深沉。一份電傳文件分別放在張真春和費冰生案頭。原來是一份有關南非警方的重要資料。

張真春、費冰生饒有興趣地研究了一遍這些東西。從偵查措施、偵查技術和將來的境外追捕角度考慮,很明顯,這對他們提前掌握南非當地情況、研究抓捕方案和如何與南非警方打交道大有裨益。南非警方無論從體制還是組織機構設置上,以及有關法律及辦案方式等方面,都與中國警方大相徑庭。

天明前,他們在各自的辦公室里看材料,不知不覺,他們睡著了……

飛赴南非,一網打盡

公安部組成特別行動小組急赴南非。

中國警方六人工作小組飛抵南非,目的是跨國追捕最后一名重要犯罪嫌疑人姜森林。經訊問,犯罪嫌疑人于鎮交代:姜森林目前正在于鎮的南非朋友潘少光在比勒陀利亞郊區開辦的一家電視機殼廠工作,平時住在廠里,很少與外界接觸。警方還同時掌握了姜森林和潘少光的聯絡方式。這也是中國警方組成抓捕小組的前提。冬季的約翰內斯堡國際機場被覆蓋在白茫茫的風雪世界中,一片銀裝素裹。當晚,在中國駐南非大使館的協調下,中南兩國警察在比勒陀利亞進行了真正意義上的接觸。

姜森林藏身的工廠,在比勒陀利亞郊區西北角,距行政首都三四十公里。當日上午,中國警官在南非警方的配合下出發了。他們決定首先要近距離觀察一下電視機殼廠的外圍情況,做到心中有數,然后秘密接觸于鎮在南非的朋友潘少光,向他講明利害關系,并從他那里獲取姜森林最近的有關情況……

中國警官出發前已經做了充分的研究并制訂了相應的方案。但是根據南非有關法律,在那里抓人,一般情況下是不被允許的,即使嫌疑人觸犯了所在國的法律,也要由他們的警察根據相關法條抓人才行。另外,他們最大的擔心還在于:姜森林是否配合?如果狡猾兇殘的姜森林不配合,那么,隨時都會給抓捕行動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比如:他可以當場以各種理由拒絕配合中國警方行動,也可以要求“政治避難”。那樣一來,南非移民局必定要插手;還有,他也可以趁機逃之夭夭,只要逃到國境線,花上點小錢,就有可能買通邊防警察,然后偷偷溜出國境……

因此,此行充滿了不確定因素。

警官們一路風塵仆仆,10時許終于到達工廠附近。

然而,接下來的調查結果卻是大出所有人意料!中國警官在南非警方的帶領下秘密找到潘少光,潘少光嚇了一大跳,不知自己犯了啥事兒?警官們說明來意,告訴他姜森林是個潛逃的殺人犯,希望他如實回答有關姜森林的問題。潘少光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并且表示愿意積極配合中國警官行動。警官們告訴他不必緊張,要像平常一樣,只要把情況講清楚就行,余下事情警察來辦。

據潘少光說,于鎮的朋友姜森林確實是通過他才在這家廠子工作的,并且每天晚上也住在這里。但昨天一早,他就走了,說是去約翰內斯堡辦事……經過查證,這些情況基本屬實。

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無疑,這是一只異常狡猾兇殘的惡狼!

警官們繼續尋找其他調查途徑。

恰在這時,負責查詢電信部門的同志傳來另一個重大線索:最近幾天,姜森林在南非的手機往國內遼寧省打過電話!由此判斷,姜森林會不會通過電話了解到警方有所行動的風聲呢?大家分析后認為不大可能,一般人不可能掌握警方的行動。

特別行動小組立即要求同來的大使館同志分別跟約翰內斯堡和比勒陀利亞警方取得聯系,并通報有關情況,請求他們協助調查姜森林與約翰內斯堡有關的信息和情況。同時,一旦發現姜森林的蹤跡,務必想辦法先行將其控制。

打完電話,特別行動小組正在研究是否暫時撤離工廠,安排警官繼續追蹤其他線索……

南非的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市,距離南非最大城市約翰內斯堡只有幾十公里,約一小時的車程。不用說交通多么方便快捷,就是從警官們現處的位置前往約翰內斯堡,也用不上幾十分鐘,如此時空關系,情況隨時可能會發生變化!

正在這時,有人跑來報告:姜森林回來了!

警官們知道現在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作為追捕者,此時此刻特別行動小組每一個部署,都事關抓捕能不能成功,兇殘的犯罪嫌疑人能否追捕到位。帶隊的領導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窗前,從辦公室大樓眺望廠房和冰封的原野。只見在厚厚的大雪覆蓋中一片蕭瑟,遠處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很多,高樓大廈鱗次櫛比。

他想到自己應該下達命令了。

他驀地轉身,面向同來的警官們,語氣堅定地說:“按原定計劃,行動!”

大家默然地點了點頭,迅速起身。

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姜森林從眼皮底下消失,更不能讓他緩過神來提出所謂“政治避難”之類的荒唐要求,這是此次內定的抓捕原則。為防止他使出這一招兒,一方面需要配合我方前往的南非警官首先檢查他的證件,指出他的證件不合法,并帶到警察局去詢問。另一方面,一旦他要求“避難”,那么,移民局官員也要幫忙,至少不讓姜森林因此而脫身。

剛剛從外面回來的姜森林,透過窗子發現有人正朝自己的房間走來,并未引起警覺。先進門的是穿著皮衣皮靴的南非警官,后面是幾個中國人。在這里,兩國警官跟姜森林有如下一段耐人尋味的對話——

南非警官:“你叫什么名字?”

姜森林:“我叫姜森林,怎么啦?”

南非警官:“你的國籍?”

姜森林:“中國啊!”

南非警官:“對不起,例行檢查,請出示您的有效證件。”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在國外,無論務工還是旅游,隨時隨地接受當地警方檢查有關證件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姜森林在南非待了那么久,當然不會立刻想到其他,但他在掏證件時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南非警官身后的幾名中國人一眼。事實上,前來追捕他的中國警官也從未見過姜森林,只是不止一次端詳過他留在有關資料上的照片。南非警官看過證件,回頭給了中國同行一個詼諧的眼色,用生硬的中國話道:“姜——森——林,中國人。”

黑人警官轉過身來,指出:“先生,您的證件不合法,您明白嗎?”

姜森林當時有點兒慌亂,滿臉狐疑。

他的這一細微表情,當然逃不過職業刑警的眼睛。此時此刻,警官們對視一眼,說出了最為關鍵的一句話:

“先生,請帶上您的所有物品,您需要跟我們到警察局去把問題說清楚。您明白我的話嗎?”

“嗯……”

姜森林自知搪塞不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大家很著急,臉上卻不動聲色。黑人警官不客氣地催促他:“請快些,姜先生,馬上跟我們走。”

姜森林自知不配合不行,只好按警官的要求辦……

通力協作,“惡狼”就擒

到了警察局,抓捕行動已經成功了一半。這時,一直疑神疑鬼的姜森林不斷地偷看中國警官。特別行動小組的人也不客氣了,上前表明身份:“我們是來自中國的警官,請你跟我們到警察局,協助調查一些事情。”

姜森林不易覺察地怔了一下,下意識地點頭道:“哦?”

“知道是什么事了吧?”

姜森林搖頭不語,眼皮則快速地眨動了幾下。

“你要配合,否則對你自己不利。明白嗎?”

姜森林低頭想了想,抓了抓板寸頭,終于開口道:“你們是……是為于鎮的事來的吧?”他的眼睛下意識地瞅了瞅來自吉林省公安廳的程學文政委和趙清雙支隊長,又看了看配合他們行動的南非警官。似乎在思考著怎么說,又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雙眼不安地左顧右盼,好一會兒都不再說話。

“怎么樣,跟我們走吧?”警官同樣盯著他的眼睛,“實話告訴你,于鎮、趙忠和你涉嫌一起賣淫案。如果你愿意跟我們回國,主動把問題如實說清楚,那對你只有好處,現在請你跟我們到中國大使館去。作為重要參與者,你應該承擔什么法律責任,你是清楚的。”

聲音雖然不大,但字字有力,攝人心魄。

姜森林的板寸頭上已經滲出亮晶晶的毛毛汗了。

“好,我跟你們走!”姜森林仿佛下了挺大決心,再次開口道。不過,他隨即又要求道,“同志,我就這點事,我說了你們會替我保密吧?”

警官們又一次相互對視一眼。為了順利完成跨國抓捕任務,臨行前的抓捕方案中已經明確:南非雖與我國建交,但兩國并沒有相互締結移送、遣返犯罪嫌疑人的司法條約。此次行動盡管得到了南非警方的同意和配合,但是為了不出現意外,也為了押解過程中少惹麻煩,犯罪嫌疑人姜森林的配合和表現很重要。因此,一定要穩定他的情緒,盡量使其鎮靜,同時,只提涉及南非的事情,不提他幾年前在遼寧老家的殺人罪行。

他們知道就要揭開姜森林的第一層面紗了!于是告訴他:“當然。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法律有規定,國家有政策,公安機關也有紀律。只要你實話實說,我們不僅要替你保密,同時也有責任保證你的人身安全。你聽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

盡管“明白”,但姜森林還是遲疑了片刻,才收拾東西準備跟警官們走。

正如受害婦女所描述的那樣:姜森林長了一副東北大漢的身坯,黑紅臉膛,人高馬大,十分健壯。而且,據說他從小在武術之鄉練了一身武功,徒手對付兩三個人不在話下!剛剛與他接觸的時候,姜森林那張時時露出兇獰之氣的面孔令人心里直犯嘀咕:押解這樣的犯罪嫌疑人,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做“生意”,能確保安全嗎?

在南非警方的大力協助下,特別行動小組在比勒陀利亞的抓捕工作進展得十分順利。在中國駐南非大使館里,趙清雙抓緊最后一點時間給吉林省公安廳領導打了個電話,只簡單說了一句話:“人抓到了,放心!”

當夜,大家住在大使館里。大使館的同志為他們感到高興,同時也分析了一些可能出現的情況。馬上就要回國了,帶隊的公安部領導和大家經過細致研究發現,事情遠比他們一路上所想的還要復雜多變。

要帶人離開南非,除了警察局,還要經過移民局等相關權力機關。任何一個部門提出疑問,都有可能遇到隨之而來的一連串麻煩。不過,讓大家心里有底的是,有關經驗表明:許多跟中國警方打交道的國家,關鍵時刻都會從各自利益的大局出發,為中國警方提供盡可能的方便。

南非的氣溫比南半球同緯度其他國家相對要低,年均溫度在零度以上,一般在12到13攝氏度。但現在正是南非寒冷的冬季,海拔高低懸殊造成氣溫的垂直變化。此外,流經西部海岸的本格拉寒流和流經東部海岸的莫桑比克暖流形成氣溫在經度上的差異,約翰內斯堡的內陸氣溫很低,霜凍十分普遍。在等待返程手續的日子里,警官小組不斷與中國大使館、南非警方和移民局聯系,還要確保姜森林不逃跑……

那是一個寒冬的晚上。與警官住在一起的姜森林忽然感到肚子發虛,空落落的,餓得難受。大凡在南非做各種生意的中國人大多都有類似感受:要命的南非大餐!如果在國內,若有機會和足夠的金錢,偶爾走進位于北京某處著名的南非餐廳里去品嘗一下非洲大餐,當然是一種高規格的享受和值得炫耀的事情。許多人也正是在那里第一次對非洲大餐有了了解。然而,要吃真正的南非大餐,你得去南非本土——不吃得你一想起來就吐酸水才怪!雖說黑面包、奶酪和魚子醬是好東西,可你頓頓享受,天天吃它,不用成年吃它,就是連續一周,要是不反胃,不發瘋地想吃一頓本鄉本土的中國菜,那就算你神了。明明肚子沒飽,可眼睛里早已“滿滿”的了——硬是塞不下!

但在中國大使館,吃飯不成問題。問題是面臨回國,姜森林顯得情緒不穩、憂心忡忡,到了最后那一夜,他幾乎就吃不下東西。半夜三更了,姜森林感到餓了,他讓警官出去買面包給他充饑。趙清雙只好出面,跟大使館的廚師聯系,要了一些吃的。一切都得從長計議。遠的不說,按照國際慣例,戴械具的犯罪嫌疑人不得使用航空器,否則將會給航空器和乘客帶來危險和意外麻煩。南非距中國遠隔數萬里,成功抓獲姜森林只是第一步,要想將其成功押解回國仍有許多困難,比如怎么上飛機,戴不戴手銬,移民機關是否同意中國警方的行動,等等。大家明白,如果不給姜森林戴手銬,同樣具有巨大的潛在危險;如果上不了飛機,那就意味著前功盡棄;如果移民局不同意放行,麻煩還不知會是什么……

幾天后,有關方面傳來了好消息,經過中國駐南非大使館、南非警方和中國警方特別行動小組的努力,南非各權力機關在不違反本國法律原則的立場上,采取變通方式,竭力為中國警方特別行動小組提供方便。這樣,綠燈亮了,姜森林帶著滿心恐懼和怨氣,在警官們的“保護”下平安趕到了約翰內斯堡國際機場,準備返回家鄉。

警方特別行動小組將他帶進了候機室的一個房間。直到這時,姜森林還以為自己僅僅犯的是南非那點事,既然讓警察抓住了,逃跑無望,也就只好乖乖地跟著他們回去。反正沒什么大不了的,過不了幾年就出來了……

中國大使館的有關人員和南非同行前來送行。

半小時后,一架大型波音767客機昂然沖向藍天……

(文中除公安民警外,其余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張 曙 筱 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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