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安全與知情權

美國賓夕法尼亞州農業管理局日前頒布法令，不準奶制品公司在銷往該州的產品包裝上注明“本品不含有重組牛生長激素”的字樣。反對者說，這是對民眾知情權的粗暴踐踏。

事情真的如此簡單嗎?

食品標簽是工業化時代的產物。對于一個中世紀的家庭主婦而言，一塊豬肉的好壞看看就知道了，用不著標簽。只有當它被食品加工廠做成香腸的時候，消費者才會去關心里面到底摻了多少淀粉，肥瘦的比例如何，因為醫生說了，多吃肥肉有害健康。

隨便去超市檢查一個包裝食品的標簽，你會發現一大堆數字，列出了該產品的營養成分。普通民眾到底有多少人明白這些數字背后的真正含義呢?天曉得。但是，在這個食品安全頻現危機的時代，老百姓越來越看重知情權，越來越想知道關于食品的一切信息，恨不得連一棵白菜澆的是什么水都要過問一下。他們希望農民們用的是山上流下來的雪水，不施化肥，不用殺蟲劑，這樣種出來的白菜被稱為“有機”白菜，能賣出高價錢。至于說這種白菜到底比普通白菜好在哪里，沒有幾個人能說得清楚。買這種白菜的人絕不僅僅是有錢人，他們大都是一群在精神上反對工業化的人，他們希望多花的這點錢能讓自己過上一種返樸歸真的生活。

牛奶的標簽風波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出現的。

早在上個世紀30年代，科學家就發現，向奶牛體內注射牛生長激素(Bovine Somatotropin，BST)能夠刺激奶牛多產奶。原來，這種激素能夠和奶牛的“促乳素”(Prolactin)和“胎盤促乳素”(Placetal Lactogen)這兩種促乳激素的受體發生相互作用，刺激奶牛乳腺的增長。可惜那時的科學家不知道如何人工生產BST，只能從屠宰場的死牛腦垂體中提取它們，然后再注射給奶牛。顯然，這個方法產量低，很難大規模推廣。

美國的孟山都公司(Monsanto)完善了利用重組DNA技術生產BST的方法，用此法生產出來BST被叫做“重組牛生長激素”(Recombinant Bovine Somatotropin，簡稱rBST)。它們和天然的BST完全一樣，任何技術都無法檢測出兩者的差別。

1993年，美國食品和藥品管理局(FDA)正式批準了這種新藥，孟山都給它起了個商品名，叫做Posilac，并迅速銷往大部分美國農場，誰不想增加產量啊?

很快，反對的聲音就出現了。美國人保羅·批爾澤寫了本名叫《財富第五波》的書，其中有一章專門批判美國的乳品業。書中稱，自從美國奶牛用了生長激素，它們的乳房就變得巨大，“幾乎拖到了地面”，牛奶的產量最多可以增加10倍!更可怕的是，自從Posilac上市后，美國女孩子的胸部就持續變大，來月經的年齡也提前了。

可惜的是，這些指責并沒有足夠的數據支持。研究發現，Posilac最多只能增加20％的產奶量，因此其質量和普通牛奶沒有區別。更重要的是，牛生長激素不屬于小分子的類固醇類激素(比如性激素)，而是一種蛋白質類激素，不但和人類的生長激素順序完全不同，而且不可能逃出消化系統的“魔掌”。換句話說，人類吸收的只是被消化液分解掉的氨基酸而已，不會對人類的發育造成影響。

反對者并沒有就此罷休。他們又提出：既然不能禁止rBST的使用，起碼應該在商品標簽上注明到底用沒用rBST，讓消費者有個選擇。這一點和轉基因食品遭到的待遇非常相似。從表面上看，這個提法是毫無問題的，民主社會嘛，應該讓民眾有充分的知情權和選擇權。但是，面對一大群不明真相的民眾，問題就來了。

有些農場和奶制品公司抓住機會，在包裝上注明“本品不含荷爾蒙”。結果FDA于2003年發文，明確指出這個提法有誤導公眾的嫌疑。不含荷爾蒙的牛奶是不存在的，奶牛本身就會生產荷爾蒙，牛奶里不僅含有rBST，還含有許多其它的荷爾蒙。假如你擔心荷爾蒙的危害，只有吃素這一條路了。別忘了，牛肉里也含有各種各樣的荷爾蒙呢。

這些公司說：好，那么我換個提法，標出我們的牛奶不是用注射了rBST的奶牛生產的。這總可以了吧?可是賓夕法尼亞州的農業管理局這次又對這個標簽說不。他們的理由是：這種提法依然不妥，因為目前沒有任何一種方法能夠證明牛奶到底是用哪種方法生產出來的。前面說過，重組牛生長激素和天然的牛生長激素完全一樣，無法區分。兩種方法生產出來的牛奶也完全一樣，任何分析手段都區別不出來。可是，貼上“非rBST”標簽的牛奶往往能賣出更高的價錢，誰能保證有些公司不造假呢?

當然，這場風波的實質并不是如何防止造假，而是如何看待rBST的安全性。賓州農業管理局的局長丹尼斯·C·沃夫(Dennis C.Wolff)認為，他們之所以禁止新標簽，是因為標簽上的信息有誤導的嫌疑。“貼這種標簽，往往會給消費者一個暗示：rBST是不好的。而這個說法目前沒有足夠的證據。”

目前，歐洲、加拿大和日本等西方國家仍然禁止使用rBST，不過他們更多的是基于對奶牛健康的考慮。根據一項調查顯示，使用rBST的奶牛患不育癥的可能性增加了18％，患乳腺炎(Mastitis)的可能性增加了20％。尤其是后者，不但威脅奶牛的生命安全，而且農場主會因此而增加抗生素的使用量。不過，主流科學家對此持有不同看法，他們研究后發現，乳腺炎的發病率升高只和產奶量有關，和rBST沒關系。換句話說，無論采用何種方法增加產奶量，都會引起奶牛的乳腺炎發病率升高，或者增加不育癥的幾率。而且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一項調查顯示，只要采取適當的應對措施，完全能夠不增加抗生素的使用量，因此這種牛奶是安全的。

但是，不管科學家們如何解釋，老百姓卻都更愿意相信反對派。畢竟牛奶在西方國家是一種幾乎像水一樣便宜的東西，老百姓愿意多花一點錢買平安。于是，這次賓州農業管理局干脆下命令剝奪了民眾的知情權，這就等于在該州強行推廣這種新技術。

不用說，這種做法在強調民主的美國引起了軒然大波。反對者稱這是對民主權力的粗暴踐踏。但是他們忘記了一點：民主的基礎是選民對信息的準確掌握，否則大眾的態度就會是錯誤的。與此類似的例子還有轉基因食品，不少環保組織出于各種目的，盲目反對轉基因，并利用“貼標簽”的做法，暗示民眾轉基因是有害的。于是，這種貌似保護民主知情權的做法反過來傷害了大眾的利益。

賓夕法尼亞農業管理局是第一個敢于向“貼標簽”說不的組織，算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這項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禁令2008年1月1日正式生效，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