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牽神韻

我國古代詩人為了煉字，有的“新詩改罷自長吟”（杜甫）；有的“夜學曉不休，苦吟鬼神愁”（孟郊）；有的自詡為“江湖苦吟士，天地最窮人”（杜荀鶴）；有的則感嘆“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盧延讓），“吟成五字句，用破一生心”（方干）。我國古代的文學家十分強調煉字，他們認為煉字與煉意、煉句一樣重要，都是“錘煉文章”的重要環節，是使文章具有精練美的主要途徑之一。

作為讀者，要想鑒賞一則古詩文，也應該在字里行間做一點細致的體會，從文字辟入，從而知其情達其理，方能感受詩文中的妙處，甚至達到與古人心靈相通從而激發自身生活積淀的效果。一般來說，古詩文中的文字都是在特定的限制下運用起來的，是斟酌之物，這些文字的擇定總體上離不開下面幾個方面的需要。

一、音韻的需要

文言文依據語言聲律可以分為散文和韻文兩大類。散文泛指不押韻的散體文章，韻文則泛指用韻的文體。注重煉字的詩文一般有韻律上的要求，只是要求的嚴格程度不一樣。比方說近體詩就要比古體詩嚴格得多。像律詩與絕句中偶句的最后一個字必須押韻，而且一般押平聲韻，中間不換韻味；而古體詩是可以換韻的。而且律詩和絕句除首句外的奇數句最后一個字還限用仄聲字。

古詩文中又常喜歡運用對仗這一修辭，其中就包含了相對字的意義、詞類及聲韻上的相對。比如給出“梨花院落溶溶月”，問我們下句應是“柳絮池塘幽幽水”還是“柳絮池塘淡淡風”，這就得從平仄上考慮了。所給語句在意義和詞類上都與上句相對，但是上句音韻格式為“平平仄仄平平仄”，供選詩句前為“仄仄平平平平仄”，后為“仄仄平平仄仄平”，由此看來，后句與上句對應得更為整齊。

不僅詩歌如此，近年來高考中常出現的填補對聯題，也體現了聲韻上的要求，學生在根據上聯寫下聯的時候常常會忘記下聯最后一個字應該是用平聲字的，所以會丟掉一點分數。

二、手法的需要

以上已經提及詩文煉字時常得注意的對仗這一手法的限制，有時為了使詩歌顯得手法更為靈活，就得運用其他的行文手法，比如擬人、比喻、借代等等。王維的《過香積寺》“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一句為世人傳誦，這兩句構成對仗，但是“咽”字用得實在巧妙。這個字是多音字，此句中應讀“yè”，是“哭泣”、“哽咽”的意思，運用的是擬人的手法，令人似乎聽到了泉水若有若無、斷斷續續的輕微的聲響，用了這個手法，畫面便變得更有動感了，更具情韻了。

再如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中原來的“春風又到江南岸”，被修改為“春風又綠江南岸”。雖然“到”字仍可被看作是比擬手法，但是相比之下顯得較為死板，景象還不能浮現在眼前，缺乏詩意。據說王安石在數十次修改后，才決定用一“綠”字。在后人看來，這個“綠”字運用了詞類活用的方式，是色彩詞的使動用法，不僅表現出了季節變化給人的突然而來的喜悅感，而且確實把整個江南生機勃勃、春意盎然的動人景象表達出來了，可謂動靜相生。

看來古人是很講究詩文煉字時的手法的靈巧性的，為了體現這一靈巧性，字詞的擇定必然也得花一番心思。

三、情境的需要

由前面的一點可以看出，在一首詩中某個位置上，很多字可能都用得上，但是畢竟有優劣之別。這種差異除了由達意之需要引起之外，還跟作者要表達的深刻的情感相關。有些詞語看上去甚至是同義的，但是在具體的語言環境中，又產生很多細小的差異。漢語的這種字詞多義的特點，就使得詩文煉字別具新意了。

如王維《新晴野望》中的“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明”和“出”被認為是最為傳神的字詞，這兩個字充分顯示出雨后的“新晴”，詩人極目“野望”所見的景色：田野外河水上漲，在陽光照射下“白水”波光粼粼，比平時更加明亮奪目；雨水沖洗后的群山，在太陽照耀下“碧峰”秀出，更加富有層次。

前面提及的《過香積寺》中的“咽”、“冷”二字也與詩歌的情境緊密相關。其中的“冷”是形容詞的使動用法，兩個字都烘托出了環境的凄冷。另外，像賈島的“僧推月下門”還是“僧敲月下門”之辨，也是類似的典型的例子。

看來所謂傳神的字詞，與作者所要描寫的景、記敘的事、刻畫的人關系密切，為了符合特定情境的需要，與詩文中人事物相關的字詞得仔細推敲。

四、事理的需要

有些詩文中，如果從前面幾點考慮，似乎很難判斷出應該在字詞選用上作出怎樣的取舍。這可能與我們對事物的認識能力有關。有些字詞與事物發展的規律相關。這一點如果沒有知識積累，可能會造成很大的疑惑。

人教版選修教材《語言文字應用》第二課第四節課后練習中就將陸游的《夏日六言》“溪漲清風拂面，月落繁星滿天”句中的“落”挖去，提供“落”、“園”、“明”、“上”四字為選項，要學生選字填空。不少同學注意到了前后兩句對仗情況，認為“溪漲”是主謂式的，所以“月”與“園”、“明”、“上”都可以搭配，同樣構成主謂關系，同時又想到是個晴夜，馬上想到天應該有月亮，所以首先排除的倒是“落”字。但是原句中“繁星滿天”這一現象就已經把除“落”之外的選項都給排除了；因為生活常識告訴我們，“月明星稀”才合理。這一點學生因缺乏觀察與了解，所以即使顧及了詩文的形式與內容上的需要，仍是難以作出正確解答的。

[作者單位：浙江湖州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