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話、郵件成為我們交流的重要手段的今天,我突然想寫些關于信的文字。
童年的駐地里,棲著一襲美麗的河。還記得在落花時節,邀三五伙伴,放“舟”輕漾。“舟”乃紙船,稚嫩的心,生出燦爛的愿望,于是在揉皺的紙上,以拙劣的字體,描繪著我們的想象。然后疊成紙船,任水載著船,也載著我們的未定夢想,漂向遠方……
我總是固執地認為我對“信”的感知源于童年的那艘寫下心愿的紙船。當多年之后寫出第一封信,在漫長的期待中,我突然想起那一種感覺:投寄出希望,然后在希望中等待的那種夾著喜悅的躁動。
少年的我們對一切絢爛、一切色彩、一切華美有著豐富的想象力。偶然讀到李清照的“云中誰寄錦書來”,知道信原來可以被稱為“錦書”。“錦書”一詞于我實在很有吸引力,以致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總是試圖在作文上用上這個詞,體驗那種難以言明的美妙感覺。我那時心中的“錦書”,大約受“繁花似錦”、“錦上添花”等詞的影響,想象著華麗的毛毯,然后是花的海洋。后來學到李商隱的“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李商隱的“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柳永的“別來錦字終難偶”、“斷雁無憑”,知道傳遞“錦書”的使者,竟是可愛又神秘的“青鳥”“鴻雁”“鯉魚”們,信似乎在我心中更添一份神奇。
只是當時的我只注意到詞的華美,和那傳遞信的神秘使者,我未曾想過那信寫的是什么,信使們肩負著怎樣艱辛的任務。就如忘記童年紙船曾經那么重要的心愿,只記得紙船漂過起的漣漪戲耍著唯美的落花。
所以,當我翻著宋詞,讀到晏殊的《清平樂》,讀到“江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我怔住了。那樣的熟悉,那樣的遙遠與可觸的碰撞,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寄宿學校,首次離家,獨自生活,我已長大,我不再是那個悠然放“舟”、許愿花下的稚子,正如現在心中的信不再是童年的紙船,也不再僅僅是美麗的“錦書”,而是暗暗抒發心中憂傷的不得已去處。我已長成一個要獨自經受生活的創傷的更堅強的少年,而那創傷后的痛也如詞人“惆悵此情”一樣,竟無處可寄。昔日的“鴻雁”“鯉魚”“青鳥”,那些靈捷的精靈,竟不能將我的錦書寄出。
難得的一次歸去,向父母們傾訴的,總是那些得失的計較:考試的失敗,朋友的離去……在我那熱烈的苦訴中,時間的化妝師正悄悄地將父母的青絲染成白發。歲月呵,也如心中的信使們一去不返了么?
高中,離家更遠,思念卻等閑,曾經的熱烈歸于平淡。歸去,不再是講述我的埋怨,而是傾聽父母的嘮叨;與父母溝通的主題,也是那不變的家常與健康。而我的錦書,竟可以無誤地送達家中,只是,在我開始考慮錦書的內容的年齡,不再是“惆悵此情”,而是——樂府詩中說:“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那主題,也如詩中所說“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或許,我真的長大了。
[江西南康中學高三文科實驗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