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有著50年歷史的國營老工廠拆遷了,原地將建設一處繁華、熱鬧的樓盤,開發商給它起了一個名字“二十四城”,它也成了賈樟柯新片的電影名。樓盤為何叫“二十四城”?這個問題沒有機會問開發商,所以不得而知,但作為熟悉賈樟柯電影的觀眾來說,可能會了解導演直接用樓盤名稱作為電影片名的深意——工廠將要消失,而記憶也不能永存,賈樟柯的電影并非為慶祝一座新城的誕生而拍,而是為紀念那堆被拆除的廢墟而拍,因為在那片如今已不知影蹤的廢墟之上,曾生長和寄托幾代人的青春和夢想。

選擇一個合適的工廠,對闡釋好工廠與城市的關系很重要。賈樟柯曾在太原鋼鐵廠、北京首鋼考察,但直到發現成都的420工廠(這個工廠是生產飛機的),才在其中找到和自己構想吻合的氣氛。是的,這個工廠必須是大型的,它有著高大的建筑,直沖云霄的煙囪,無論白天黑夜都響徹著機械巨大的聲響,交接班的工人來往如織。這樣的工廠在計劃經濟時期,是城市的臉面,它聚集城市最優秀的工人,它的產值、效益、人事變動等等是這個城市最關注的話題,當然,它的廠花也是城市當之無愧的矚目焦點。
沒有什么比讓廠花來講述工廠的歷史更好的選擇了——她們的衣著,是城市的時尚標志,她們的情感,是城市的娛樂新聞,她們的命運,和工廠的興旺或衰敗密切相關,一個廠花的一生,就是一座工廠的發展史。直到現在,“廠花”仍然是那些在記憶里已呈灰色的時代,為數不多讓人眼前一亮的詞匯。《二十四城記》選擇了呂麗萍、陳沖和趙濤分別飾演60年代、80年代和現在的廠花,這三位演員都不是絕頂漂亮的女星,但作為賈樟柯電影中的演員,好像如果她們太漂亮反而說不過去了。這和《二十四城記》的整體氛圍也是搭調的,寧靜的畫面,真實的背景音,回憶的語調……三位女演員的風情融入其中,這風情,蘊含著說不盡的白云蒼狗,看了讓人傷感。
并不愿意將《二十四城記》當作一部紀錄片來看,我總是期待賈樟柯的電影能多一點故事,再多一點故事,哪怕是虛構,只要這虛構可以給觀眾多帶來一些更為直觀的感受,讓影片適當商業化一些,以便吸引更多的觀眾走進影院。但顯然,《二十四城記》采取的紀錄片和劇情片混拍的方式,仍然表明賈樟柯在電影探索的道路上,仍未放棄對細致、瑣碎事物的尋找、觀察和放大,他近乎執著地用話語的碎片當作粘合劑,把那些湮滅在記憶里的生活標簽,重新一一串起,鏡頭所呈現出的那種豐富、細膩和貼切,令人忍不住集中所有的注意力,認真去捕捉那些與自身密切相關的信息。
《二十四城記》在戛納電影節沒有獲獎并不意味著什么,它仍然是一部優秀的電影,一種只有中國人才能懂的詩意的電影。詩人翟永明出任聯合編劇,讓這部片子的文藝氣質更加純粹,那些散落在影片中的詩句,非常難得地不見突兀。當影片最后一個長鏡頭的字幕打出“僅你消失的一面,足以讓我榮耀一生”,作為觀眾這才明白,《二十四城記》敘述的并不只是廠花的故事,而是包括你和我在內每一個人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