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越南……

越南——在法國人的記憶里，它是懷舊顏色的橡膠園，象征著曾經紙醉金迷的殖民生涯和春風沉醉的異國戀情；而在美國人的眼里，它是遺恨的戰場，把無數年輕而飛揚的生命永遠地留在瘋狂的60年代，是揮之不去的夢魘……而我認識越南是通過杜拉斯，那個充滿文才卻又一生爭議的女人，她書中的湄公河，堤岸，以及嘈雜的人群。于是現在讓我們把目光投到那片潮濕而安靜的土地，從電影中發掘越南。

1.《印度支那》：時代的挽歌

我在印度支那遇到了一個優雅而高貴的女人，她叫做艾麗婭娜。這個女人目睹了一個時代的結束。她可以用浮生若夢這樣的詞語來形容她的感受。“年輕時代我以為世界上有些東西是緊密聯系的，男人和女人，高山和平地，凡人和上帝，印度支那和法國……”歷經過滄桑之后她用低沉的聲音告訴我們一個關于她一生的故事。她曾經在印度支那有六千英畝橡膠樹，可現在必須形單影只地活在與世隔絕的回憶里。回憶的故鄉就是風雨飄搖的越南。那是與她血液相融的一塊土地。那里曾經有她的女兒和情人，那里曾經有她最幸福的時光。

電影的情節雖然有些許薄弱，似乎是法國人一廂情愿地在懷念殖民主義盛極而衰的感傷，更像是一曲讓人斷腸的挽歌，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里面的越南風景和導演扎實的鏡頭都會讓人沉醉其中，演員的表演也十分到位，尤其是扮演艾麗婭娜的法國著名影星德納芙，她漂亮，高貴，幽雅，是個天生的演員。她落寞的神情以及拎著高跟鞋在塞納河畔眺望的背影成了法國電影史上最令人難以忘懷的經典瞬間。戛納電影節上經常看到她，一如既往的優雅。德納芙老了但是她永遠年輕。

還有里面英俊的男主角，從《芳芳》里走出來的樊尚·佩雷，這個男人曾經陷入母女兩人的感情糾葛中，卻最終以背叛祖國而死。他的氣質一向迷亂、有一種缺乏道德約束的散漫，令人沉迷。

2.《青木瓜之味》：沉醉寧靜

導演陳英雄該是把東方那種含蓄沉靜底蘊拍得最好的導演。《青木瓜之味》像一首優美清新的散文詩，在緩慢甚至沉悶的調子中展開了一段愛情故事。她是個女仆，喜歡沉默，沉默讓她遠離塵俗，高貴幽雅。那一低頭的溫柔，就像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她的心思晶瑩剔透，就像木瓜里豐潤光滑的籽，彌漫著芳香甜蜜。她的身上洋溢著女性所有的美麗。可是這樣的美很容易被忽略。直到有一天他發現了，只是四目一對，便鎖住了一生。少爺選擇了梅而放棄了未婚妻，也表達了導演對東方文化的喜歡以及歌頌。影片的清麗是難以用文字表達的。東方特有的神秘氣息，輕盈的舉止，還有綿長沒有盡頭的絲竹之音，都在傳遞著一種濃厚而秀麗，安靜而美麗的東方風韻。

很多人都說這部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越南電影，只是導演對自己兒時模糊而瑣碎記憶的一次集中升華，這部電影是由法國全額投資拍攝，也是在法國的一個攝影棚里完成了一個年輕女孩的東方愛情童話。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里面流露出來的東方式的悠遠與內斂。這是與歐洲完全不同的文化和詩意。

3.《情人》：潮濕而絕望的愛情

對越南的最初記憶其實來自《情人》，我陶醉在西貢那條昏暗悠長的湄公河里。陶醉在那一場發生在白人少女和中國男人身上絕望而絢爛的愛情里。它們一起構成了我對越南的模糊印象。

還記得第一次和我的好朋友一起看《情人》的時候，當時電影院里燈光昏暗，很多次我們順著白人少女的眼眸望向她的情人，坐在黑色汽車里的情人，因為絕望而痛哭不止的情人。后來，我們都哭了。因為這場發生在潮濕越南的愛情，他和她曾經是那樣的近，又是那樣的遙遠。若干年后我們談起，竟然都記住了那里的一句話，紋風不動，心如粉碎。

這部電影已經成為經典，從輪船甲板上的眺望開始，也從那里結束。女孩穿同樣款式的裙子，以同樣的姿勢注視著黑色汽車里的中國男人。她知道他一如往昔，注視著自己。愛吧，杜拉斯說，愛情猶如疾患。他們的愛情珍貴彌久，有太多讓我們感動的理由。長鏡頭里面的西貢港、來來往往叫賣的人群、高高低低的房子，有百葉窗小公寓、潮濕的越南街道、細碎流動的光影、迷幻而頹廢的愛情，一切的一切對越南的描寫在今天看來仍然動人。這就是曾經的越南，曾經法國的一個孩子。

其實到現在我還是喜歡西貢這個名字，胡志明市的意識形態色彩太過濃厚了。那里是法國優雅浪漫文化與東方靜謐含蓄文化結合最好的地方，就像是曾經張愛玲筆下以及王家衛《花樣年華》里的舊上海，容易讓人懷舊的圣地。

4.《戀戀三季》：雨霖林的詩意

“鳳凰花燃燒著，她回頭一望，從那比晚霞更濃烈更美麗的云朵背后看到燃燒的幸福，我知道，他們已經進入愛的季節深處”。很長時間我不知道如何寫出對這部電影的感受，因為太沉醉，所以缺乏一種客觀的評價。我曾經把它推薦給很多人看，看完之后他們紛紛表示，那是一部如詩般的電影。它身上有著純粹的一種美，與《青木瓜之味》相似的詩意。我想詩意恐怕是它最好的注腳了。一如一身素白衣服的少女。

《戀戀三季》由美國與越南合拍，于1998年發行，是越戰后第一部全部在越南攝制完成和全部使用越南語對白的美國電影。它是越南裔美國導演包東尼（Tony Bui）的處女作，影片在1999年的日舞影展中大出風頭，成為歷史上第一部贏得該影展三大獎項的電影：評審團大獎、最佳影片獎及最佳攝影獎，并入圍柏林影展登上歐洲電影舞臺。

“少女與詩人，妓女與車夫，美軍與孤兒，三種被遺棄的情感關系，一個不想忘記過去的新生代”這是電影的推薦詞。片中并沒有突兀明顯的敘事線索，利用蓮花給看起來本無關聯的三組人物有了擦肩而過的機會，奠定了影片完整性與真實性的基石。導演以人生季節的更替為背景向我們呈現出一幅普通的越南人生活的圖景。

如果說用一個詞來定義這部電影的主題，那一定是愛。海對蓮的愛，少女對病人的愛，老兵對女兒的愛，孤兒們之間互相的關愛，三輪車夫之間的友愛，很多年后當你細細品味起這部電影時，心間流暢的仍然是暖暖的感動與愛意。

古詩中有一句：“蓮葉何田田”。電影里的蓮是線索；“出淤泥而不染”蓮是純潔的象征；那些從女人手里撒向河面的白色蓮花，更是生命的一次擺渡和遠游。海把風月中苦苦掙扎的蓮帶到紅色夏花的小路，看著洗盡千華的她在自由的微笑。老兵把蓮花送給了自己的女人獲得了諒解。孩子們在大雨滂沱中踢著足球，盡情釋放青春和激情，這些久違的感動，如此妥帖地放置在我們的心口，溫暖久久不曾散去。

穿越在河塘青舟和白裙少女的微笑中，滿目紅葉，盡是希望。

5.《三輪車夫》：直面殘酷的越南

這次陳英雄把他的目光投入到90年代的越南下層社會，沒有散文詩般的電影語言，一切都變的尖銳而殘酷，包括其中美好的愛情。三輪車是越南的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也可以作為解讀越南的一個文化符號。轉型中的越南街頭有很多這樣的背影，招攬生意的三輪車夫，他們每天行駛在殘破，充滿廢墟和垃圾的街道上，接受著灼熱陽光和連綿陰雨的考驗，一路上看著大片大片綠色的植物以及陳舊的法式建筑，美麗的越南少女和正如自己一般為生活奔波的各色人群。他們是城市的見證者。

但是他們卻是不幸的，在陳英雄的電影下三輪車夫是個貧窮但很善良的人，因為貧窮他被拉入黑幫，從事破壞活動，其姐也被逼從事色情行業，主角是我們都很喜歡的梁朝偉，愛上了三輪車夫的姐姐，最后自殺，三輪車夫的姐姐在寺廟里為他超度時遇到了小偷，小偷偷走了一切包括他的遺像。陳英雄用這樣極端的方式說明罪惡無處不在，以及對人永無止境的傷害。在底層掙扎的人，他們原本也是很努力在生活的，可是天意作弄，總有一些悲慘的事情，殘忍地割斷他們與幸福的聯系。

導演已經開始習慣用冷靜的眼光看待越南，他開始真正意義上文化的回歸，這部寫實主義的電影作品已經沖出了法國的那個小小的攝影棚，在越南實地拍攝，它承載的更多的是對個體生命的關懷以及現實困境的強烈批判。他改變了《青木瓜之味》中的寧靜美好，使電影有著堅硬的力度和殘酷的美感。同時他沒有忽略掉越南本身所具有的詩意和希望。就像粱朝偉和那些孩子們，側耳傾聽詩歌的朗誦，是什么讓他們在苦難面前表現的如此從容與淡定，是什么讓他們在顛沛流離的現實面前永遠保持沉默的詩意？這些讓我們發問，同時也讓我們思考。

6.《白絲裙》：親情包圍

故事是很簡單的那種，丹是總督府里卑微的仆人，生活上唯一的寄托就是同樣在這里當下人的駝背仔。駝背仔小時候是個棄嬰，當總督大人發現他時，他是被一件白絲衫包裹住的，而這件白絲衫也成了駝背仔唯一有紀念價值的東西。烽火漫天，總督大人被人殺害，駝背仔帶著他僅有的白絲衫來找丹，希望丹能披上這件白絲衫，當他的新娘，隨他到南方展開新生活。

越南的女生都喜歡穿那種白色長裙，沒過膝蓋，飄逸而靈動，如仙子般美麗。電影里也是如此，有人形容越南的女人如水，陰柔溫良，令人迷醉。的確如此吧。看這部電影很容易很被感動，溫馨，體會到越南女人身上那種寧靜而恒久的魅力，推而廣之，是女人們特有的用一種豁達、開朗的心去看一些的苦難或是幸福。

7.《夏天的滋味》：破碎與完整

這部電影是陳英雄越南三部曲中最后的一部。他的視角轉向了普通的越南家庭。如他所說，“以家庭關系為主要經緯，以比較私密的方式去觀察幾個女性角色的生命與生活。”電影主題是三姐妹關于愛情的探討。蘇、凱和蓮是三姐妹，蘇的丈夫庫是一個專業的植物攝影師，凱的丈夫基是一個小說家，正在為他的小說如何結尾而發愁，小妹蓮的追求者是托。夫妻之間的貌合神離、相互猜忌成為影片敘事的主要線索。她們發現父母的婚姻并非表面上那樣的完整美好，但是她們卻努力去杜撰出并不存在的那種完美和諧。看似和睦的一個大家庭其實暗流涌動，丑聞隱藏在東方式的波瀾不驚之下。

越南的夏天更像是女人柔軟的肌膚，水果般潤澤，帶著芳香的味道，電影的風格和《青木瓜之味》有相似，用一種冷靜緩和的方式來表現生活中的波瀾起伏。只不過這次的主題不是懷舊而是探索和警示。在物質生活漸漸富裕的越南，如何面對精神上的困惑和道德失落。所有的欲望都在那悠然長空中緩緩呈現，透過樹葉縫隙間直射下來的陽光，明亮而直接。這也是越南，陳英雄所理解的所憂慮的所牽掛的越南。他用一種悲憫的態度去直面這片土地，無論是尖銳殘酷，還是不張不揚，只是一種他關懷的方式罷了。他用電影很努力地去發現問題，對越南的民眾和自己延續著觀察和理解。他這份自我審視的勇氣和對故土的熱忱值得我們敬佩。他用膠片和電影記錄越南，捕捉那些有過的記憶和詩意，始終保持著距離審慎地凝望，一種超脫的心態卻包含著太多的憂傷、同情與悲憫。這是喜歡陳英雄最大的理由。

8.《投奔怒海》：香港人眼中的越南

這是一部以解放后的越南為題材的香港電影，導演是許鞍華。之所以把它歸為這一類，是因為它是發生在越南。許鞍華電影中的透著對細節的獨到見解和對女性的集體關懷很讓人喜歡。這是她早期的電影了，不知道為什么會選擇越南。或許從電影中可以看到一些端倪。一個日本記者本來在越南政府的安排下去報道解放后越南人民的幸福生活，但是他卻看到了越南的另一個側面，那是真實的越南，沒有渲染和隱藏的越南。它的主題是逃離越南，因為自由的壓抑和限制。

這只是我的猜測罷了。電影為我們呈現的是剛獲得解放的越南，一切都還不成熟，有太多遺留下來和要改造的東西，但是革命之后是否讓所有人都獲得了幸福呢？導演的答案的是否定的。在這里，許鞍華用冷靜而犀利的鏡頭描述著一切，或許她的目光正穿過這片土地，望向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越南不僅僅是詩化的，它也是真實的，有燦爛陽光，也有陰影。因為我們喜歡看一些美的東西，所以會可意忽略殘酷，但是不能否認它是存在的。過去有，現在有，將來還會有。這無關政治，有關哲學。

9.越戰三部曲：奧利弗·斯通的越戰情結

提起越南，不能恍過的就是戰爭。越南的近代史也是屈辱史，這片土地有過太多的動蕩、紛爭和苦難。很多電影都涉及到這一題材，尤其是美國人，越南成為他們心底最厚重的陰影。奧利弗·斯通的“越戰三部曲”包括《野戰排》、《生于七月四日》和《天與地》。其中最經典的要數《野戰排》。它講述的是一名天真的新兵被編入一個步兵分隊，在與其他戰士一起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很快就明白了一個殘酷的現實：戰斗的唯一理由其實是想方設法讓自己可以活下去。影片是根據奧利弗·斯通自己的親身經歷創作，沒有進行任何說教，也沒有求助于流行的電影特技，只是讓影片真實再現了戰時的情景。影片不像《現代啟示錄》那樣著力渲染戰爭的破壞性，也不像《第一滴血》那樣著力刻畫超人般的英雄，而是具有強烈的反省意識。戰爭使人喪失了理智，最恐怖的不是美國人與越南人之間的殺戮，而是戰友之間的自相殘殺。關于越戰，影片的結論是美國人自己打敗了自己，或者說是美國文化自身的矛盾導致了這場戰爭的失敗。

奧利弗·斯通有這樣的見識和覺悟是難能可貴的，他用自省的態度去反思戰爭，用戰爭毀滅性的災難來詮釋戰爭的可怕。但是幾十年過去了，戰爭仍然在繼續。2006年的戛納電影節重溫了《野戰排》，斯通不禁感慨萬千：雖然伊拉克戰爭仍在繼續，這部曾經贏得了包括最佳影片獎和導演獎在內4項奧斯卡大獎的影片卻被很多人淡忘了。其實忘記電影不要緊，但是忘記戰爭的后果就值得令人深思了。

10.我的越南

這是我自己的電影，關于越南。曾經看到一段話，寫的很好。“電影不是人生，人生卻是電影。我們是導演，卻不能控制攝影機。我們是演員，卻沒可能去看劇本。等到封鏡的時候，我們才發現，原來，生活在別處。”越南對于我來說，是個神秘而令人向往的國家。對它的了解多半是來自書籍和電影。那些去過越南旅游的朋友回來說，越南的城市里沒有一個紅綠燈，典型的熱帶氣候。最直接的印象有兩個：

一是氣候熱而潮濕；二是擁擠。摩托車在街上賽跑，三輪車在旁邊爭寵，可見《三輪車夫》是真實的寫照。

或許我向往的不是真正的越南，而是電影中的越南。很多故事只有發生在特定的城市中才會營造出一種特別的意象。很難想象如果《花樣年華》搬到紐約會是怎么樣的。青木瓜成了越南的代名詞，一如橄欖樹成為伊朗的代號。這些是好的，正是有它們我們才能感受到不曾經歷的國度、人以及故事。青木瓜淡淡甜甜的香氣可以飄得更遠。

越南的歷史、建筑、亞熱帶的浪漫主義情調，濃縮了越南全部優雅的奧黛 AODAI（越南的國服）在我看來都是美的，充滿了風情。它是無可替代的，也是無法替代的。不否認對陳英雄的偏愛，喜歡他最大的原因是他身上體現出來對越南的那種人文關懷。他從高處，慢慢躬下來身來，靜靜傾聽越南的聲音，他站在一定的高度上，但是每一次他都努力的與地面接近。落地才能生根，他明白這個，于是才能拍出那樣好的電影。

也許有一天我會背起行囊，走向越南，輕聲地問一句，喂，越南，你好嗎？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