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迎春花

迎春花開了。一朵一朵地、一簇一簇地，開成淡淡的鵝黃色。在北方。這大概是山野中開放較早的花木之一。

父母墓地的迎春花也開了。說是墓地，其實就是一拯土，平平凡凡的，像我的父母一樣，實在沒有值得炫耀的。那花卻因生長在一個向陽的山坡，得春風(fēng)日麗之先而開得燦爛一片。

許是生前未能盡孝、死后倍加懷念的緣故，每年清明。無論多么遙遠，我都要回到父母的身邊，去述說一個做兒子的歉意，去述說那永無了結(jié)的思念。

多年前，一個中國的“吉普賽人”曾自愿地給我看過手相，說我“有孝心而未盡孝力，將內(nèi)疚一生”。我不是唯心主義者，而這一點卻真的不幸被言中。那時我正在北京服役，小小年齡卻早早提了干，可謂春風(fēng)得意。當(dāng)時。連許多戰(zhàn)士的父母。都到部隊去探親。順便也逛逛北京城。而我每次寫信給父母，他們總是說，別耽誤我的工作，別給部隊添麻煩。就這樣，我在北京9年間。父母卻從未去過一次。而這期間，因骨折住院的母親卻一直封鎖著消息，怕分散我的精力，影響我的學(xué)習(xí)和工作。家里每次給我來信，總是寥寥數(shù)語，“父母很好，請勿掛念”。每年春節(jié)，他們都從千里之遙的膠東給我郵寄2斤花生米。自小在農(nóng)家長大的我，非常清楚父母在鄉(xiāng)下過著十分儉樸的日子，何況那時他們已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

為了使他們的晚年能有所依靠，我拒絕了許多人幫我在北京找對象的好意，決心在家鄉(xiāng)給他們?nèi)€兒媳。

那大概是母親一生中最為開心的日子，她最驕傲的小兒子在家鄉(xiāng)的縣城找了個對象。她常抽空替我這個遠在外地的兒子去看望兩位老人，或給老人捎些吃的用的東西，兩位老人對這位未來的兒媳很是滿意，每每說起，臉上總是甜甜的?？墒怯捎谖业倪^錯，這場戀愛卻只有愛情而沒有婚姻，結(jié)果令父母很是傷心。從那以后，母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為尷尬的日子。本來一個新的任職命令馬上就要公布，卻因突然的變故而取消了，而我探親回部隊后又莫名其妙地生了病，接下去的便是婚姻上的挫折。一向爭強好勝的我，一下子變得沉默起來，情緒低落到了極點。至于婚姻。我只把它當(dāng)成一種責(zé)任或一項義務(wù)，對父母的責(zé)任和義務(wù)。所以偶爾也例行公事般地去“看人”。那時，我像發(fā)神經(jīng)一般，只想辦成一件事：從部隊轉(zhuǎn)業(yè)或調(diào)回家鄉(xiāng)。后來，組織上成全了我的后一個愿望。

回來后，雖然離家近了，能看望父母的機會多了，可是一貫粗心大意的我并未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jīng)患了高血壓，就在我調(diào)回?zé)熍_的第二年春節(jié)前，母親因突發(fā)腦溢血而離開了我們。在經(jīng)過兩年的沉默之后，我終于又戀愛結(jié)婚了。等我把她真正的兒媳領(lǐng)回家的時候，卻是在母親病故的一年以后。在她去世前，她所最牽掛的事情我卻一直未能辦好，母親就是帶著這樣的遺憾走的。每每想到此，我便感到十分的內(nèi)疚。作為兒女，生前不能使老人生活得幸福、死時又讓老人帶著遺憾，這不是自己的自私是什么，這不是人生最大的不孝是什么?

在母親去世的來年清明，我從遠山挖來了迎春花，由于干旱，卻未能栽活。這樣一連栽了3個清明節(jié)，總算有幾株活了下來。在母親去世后的第5年，父親也因病于一夜之間病故在哥嫂家。每當(dāng)想到他們走得那么突然，想到生前自己連一碗水都未曾給他們端過，甚至死前連想念的小兒子都未能在跟前，我越發(fā)覺得自己欠父母的實在是太多了。

我常常陷于這種深深的自責(zé)中。特別是在自己作了父親、有了自己的兒子以后，我更加思念我的父母，他們對于我何嘗不像我對自己心愛的兒子一樣，由此，我也更加理解了父母的情懷，惟有父母的愛，才是最博大的、最純潔的、最無私的。并且是永恒的。

我那性情溫順的妻子常說，假如父母還在，該多好。可以把他們接來住住，咱們也可以常去那個小山村看看。生活中是沒有假如的，惟有那迎春花年年開著，惟有那迎春花能理解我的情懷，代我默默地永遠陪伴在父母的身旁。